最終李儷君還是沒有落到夜宿東市的地步。
崔嬤嬤提議的路線還是挺靠譜的。這一路他們沒再遇到什麽阻礙,一行人連車帶馬,終於趕在第四百下街鼓敲響之前,進入了道政坊的西門。
看到坊門在他們隊伍後方緩緩關閉,所有人都不由得松了一口氣。
崔嬤嬤還忍不住念了佛:“佛祖保佑,我們總算趕上了!要是再遲一點,今晚我們那麽多人還不知道要宿在何處呢!”若是未出東市,他們還有可能到趙陳記在東市的鋪子後院借宿一晚。可他們已經出了東市,要是沒能及時橫穿大街,趕在通政坊坊門關閉之前入內,那就真真是兩頭落空了。
李儷君聽了,笑著安慰她道:“嬤嬤也不必太過擔心。若實在不成,大不了我去敲申王府的大門就是了。他們家不是有門通到大街上嗎?”
申王府與隋王府離得不遠,乃是申王李捴生前的府第,如今是他的嗣子嗣申王李璹一家住著。申王是先帝第二子,隋王的次兄。早年諸王尚在時,聖人與兄弟們的關系極好,時常接了他們到與道政坊僅一街之隔的興慶宮去團聚飲宴。為了來往方便,幾位親王府都有大門通街,不受宵禁所限。
不過,自打申王二十多年前去世後,他的嗣子——原是寧王李憲之子過繼而來——就很少使用那扇開在坊牆上的大門了。除非宮中夜裡相召,否則嗣申王一年也未必能開上兩回,行事十分低調謹慎。
當然,無論是寧王還是申王,生前都十分寵愛小弟隋王。倘若隋王的親孫女遇到難處,上門借個道,嗣申王是怎麽都不會拒絕的。平日裡他和他的嗣王妃以及兒女們也時不時到隋王府做客,陳氏頭七那天,他妻子也來靈堂祭拜了,對李儷君頗為和氣。因此,李儷君有把握,自己要是真的敲響了申王府的門,這對伯父伯母是不可能將自己拒之門外的。
其實,隋王府原本也曾在坊牆上開過大門。但凡是兄長們有的待遇,隋王都曾有過。只是那年他得罪了聖人後,聖眷便大不如前了。有一日那大門有了損壞,他依照舊例報到工部去,工部也照常來人修理了。然而修理後的大門看起來是完好的,卻再也無法從內部開啟,就等於是這扇門成了樣子貨。隋王心知這是聖人兄長對自己的懲戒,也不敢多言,從此便老老實實隻從坊門出入了。
如今聖人每遇宮宴或慶典,也會照常宣召隋王與眾宗室王公入宮晉見,該有的賞賜也從來不少,但從前那些特別的優待,就再也沒提起過了。隋王對此保持著沉默,只是在禦前越發恭謹了。嗣王李玳卻因為失去了那種種優待,變得更加向往權勢,盼著有朝一日能重獲聖眷,只是他一直沒有找到實現自己願望的正確方法罷了。
這些都是閑話了。崔嬤嬤聽李儷君提起申王府,才露出恍然的表情:“老奴差點兒把他家忘了。”其實若不介意走遠一點,勝業坊與安興坊還有寧王府、薛王府與岐王府呢。南邊的常樂坊亦有宗室人家,不過關系就不是太親密了,也不是家家都有資格在坊牆上開門的。所以,真要求助,申王府還是最近與最好的選擇。
車隊走過道政坊內的十字大街,很快就回到了隋王府。
進府後,李儷君先去給祖父隋王與繼祖母竇王妃請安。她說了自己這幾日的經歷,去了什麽地方,看過什麽地,遇到什麽人,後來又是因為什麽原因跑到嵯峨山去了,又挑中了一塊什麽樣的地來安葬自己的母親。
從橋陵的經歷、林九郎與裴家人的衝突,到回城後在東市西北路口處遇見的事,她都事無巨細地稟報了二老。隋王與竇王妃本來都聽得津津有味的,聽到李玳跟虢國夫人混在一起了,前者的臉色立刻就黑了下來。
長子這幾日在外頭跟什麽人廝混,其實他也聽過些風聲。可他拿這事兒去問長子,長子卻聲稱自己是為了隋王府的未來著想,特意去結交聖人跟前的紅人。隋王心裡半信半疑,卻也明白長子的得失心太重。他有心要勸阻,又想起自己說錯話得罪了皇兄,以至於失去了聖眷,覺得有幾分愧對長子,隻好閉上了嘴。
然而,長子為了前程去結交外戚是一回事,跟虢國夫人那樣聲名狼藉的蕩婦公然在外廝混,叫長安官民看了笑話,又是另一回事了。隋王心裡還有自己身為皇弟的自尊,無論如何都不想看到兒子跟虢國夫人一同成為長安城中桃色新聞的主角。他還指望長子能續娶一位賢惠的世家淑女呢,跟虢國夫人糾纏不休,哪個好人家會把女兒嫁給李玳?!
這些話隋王沒辦法在小孫女面前提,只能拉長了臉坐在那兒不說話。竇王妃心中冷笑,面上卻慈愛地對李儷君說:“好孩子,這一路真是辛苦你了。回頭王爺會派人去你挑好的那塊地勘探,若是真的合適,就會盡快安排你娘入土為安。你且回自己的院子去休息吧,今日的晚膳和明日三餐都在自己屋裡用,不必過來請安。你身子骨弱,又連日辛苦,先把元氣養回來再說。有什麽事,你就打發侍女來找我。有什麽想要的,也隻管吩咐人去取。若有人膽敢怠慢,你千萬別瞞著,我來替你做主!”
李儷君謝過竇王妃,便拜別了祖父母,告退離開了。
她一走,竇王妃便瞥了隋王一眼:“王爺何必在孩子面前擺出這樣的臉色?儷娘才回來,能知道什麽?不過是人孝順又老實,在路上遇見了她父親,沒來得及請安問好,心裡過不去,特地跟你這個阿翁請個罪罷了。王爺心裡惱嗣王,也沒必要拿孫女兒出氣。你方才沒瞧見?孩子一路辛苦,小臉都白了,還要被你的黑臉唬得不輕,心裡不定怎麽害怕呢!她一個新近喪母的小孩子,又不得父親疼愛,王爺就不能多憐惜幾分?”
隋王無奈地說:“我何曾給過孩子臉色看了?我也沒看出儷君被嚇著了。方才她說這些話,與其說是請罪,倒不如說,更象是在告狀,告她老子的黑狀!這孩子心裡明鏡似的,王妃何必把她說得那麽可憐?”
竇王妃哂道:“若儷娘真的是在告嗣王的狀,我倒要說她這狀告得好了!嗣王在外頭鬧出這樣的笑話來,倘若王爺真的一無所知,豈不是來不及在笑話傳開之前早作應對?依我說,儷娘這孩子也是在為咱們隋王府的名聲著想呢!”
隋王歎了口氣:“你如今倒是頗疼儷娘,連這樣的小事,也要替她辯解。你放心,我對孫女沒有半點嗔怪,斷不會因為兒子犯錯,就遷怒到孫女頭上。只是阿玳如今一意孤行,不肯聽勸,我該如何是好呢?”
竇王妃卻站起了身:“你們父子的事,與我無關,你自個兒思量去吧,省得回頭又有人說我在王爺面前進讒言。”說罷真的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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