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小姐同時望向了對方。

　　我、她:『那個……』

　　沒想到，一來就這麽尷尬，兩人注意到對方有事要說。趕忙撇過了頭。

　　大小姐冷聲道:『還是你先說吧。』說著，撫了撫隨風飄蕩的長發。在那揉著發起了呆。

　　我下意識抓起了頭:『不……還是你先吧……我沒什麽大事要說。』

　　她似乎有點悲憤了。

　　『聊天的時候女孩子好意思先對你問這問那的嗎?你先說啊！(拔出一把鐵扇指著我)』

　　『呃……』

　　又是我的錯。

　　其實這種事情我早就知道。

　　來到宋家，從惹大小姐生氣，每天日子過得不痛快開始。

　　我就認為自己做出了一個錯誤的選擇。

　　而且，半個月的期限……其實早就過去了吧?

　　我望向月空，把自己要說的話，實在是想了又想，想了又想。想了在想，在心裡千回百轉。

　　二營長，告訴她吧……雖然腦子已經好多次這樣命令我。

　　也許我的腦子很想這樣，但是，整個人又太緊張了，一開口，嘴巴忍不住的直哆嗦發顫。

　　『我……我……』

　　她怔怔的望了過來，眼裡隱隱淚光。

　　『說啊……難道就沒有什麽……想告訴我的。』

　　『三年前。』

　　『欸?』她詫異的睜大眼。

　　『那時候的月亮，也跟現在差不多。皎潔圓滑。』

　　『不知道你有沒有聽過前幾年世界各國侵略某個小島的事情。他們無差別的屠殺當地土著。』

　　『死了八萬多人的那一次麽……人間數十年最大的不幸之一。』

　　其實，全世界每天都是洪水台風，地震海嘯。

　　這個世界上死了八萬人，統計到最後，竟就只是人間不幸的一大悲劇，而不是最為慘痛的。

　　『當時，各國聯軍殺害了幾萬原住民後，侵略還未結束。』

　　『滾滾洪流般的坦克群繼續向前，掀起陣陣黃沙。鋪天蓋地的戰艦和轟炸機怒吼不斷。成群結隊的士兵嚴陣以待。』

　　『他們為了霸佔資源，把人命看作一個數字，想減去多少，就可以輕易減去多少，心理完全沒有負擔。哪怕自己的戰士，也有些人倒在原住民抵抗的黑槍之下。而對於他們而言，人力，戰士，都是一個個數字，一根根割去以後還能隨意長出的韭菜。』

　　『我聽到了歷史在向我哭泣，因為真相是，侵略國們都包裝美化自己，聲稱只是參與當地的剿匪行動。然而當年，我沒能力挽狂瀾。』

　　『到了最後，我唯一做到的事情，只是讓那些軍士們全部葬身海底，或者埋骨他鄉。』

　　『大約……有多少人?』大小姐抱著兩腿，神情略顯感傷。

　　『十萬人都不止。全世界，三分之一的國家都參與了侵略，他們組成的聯軍在我徹底的憤怒裡全軍覆沒。沒有任何幸存者。』

　　她好像有那麽一瞬息，腦子空了。我注視著這長發飄逸，如花似玉的女孩，苦笑一聲。

　　『那些事情，對我來說只是昨天發生的。我的宿命是什麽?在得到更強大的力量後，終於漸漸意識到了。我的現狀，其實並不是全靠我自己努力所獲得的。許多人從一開始，就把我當做殺(sha)人用的機器去關注。我殺(sha)得人越多，越能滿足他們的要求和期望。因為我活著就是為了殺(sha)人，在他們看起來，青龍就是這樣的存在。

』　　『哪會有活著就是為了殺(sha)人的家夥啊?』大小姐有些悲憤了，直接插了句嘴。

　　『什麽意思?』

　　『就是這個意思啊，你又為什麽要這樣想象自己?』

　　『…………』

　　大小姐渾身發抖著，每每見到他，如今總是忍不住一陣陣彷徨。

　　只是這時候，回想起過去，自己無法再逃避了！！！

　　『你比那些人，強大的太多了不是麽?人心本來就是很淺顯，很片面的事物。他們把你當做殺(sha)人的機器，那是因為他們無知。不知道你活著到底是為了什麽。』

　　『那你說說我活著，為了什麽?』

　　『就算你突然這麽說……好像我又答不上來。』沒想到，她反而搖搖頭。

　　她:『再說……我是你什麽人啊……隨便評價你的過去。那時候，我們又不認識……(撇過頭)不過……不過……』

　　大小姐攥著裙角。

　　『該忘記的事情，不要總是放在心上折磨自己了……因為……因為……二營長，你總是這樣一個會犯這種毫無意義錯誤的爛人……這樣看待自己……未來也不會更好的呀…………你知道嗎，我都好像被你傳染了一樣……總想著要是時間可以倒流……就做點有意義的事情，那麽，不就等於承認這樣的我……毫無意義麽。』

　　『月亮還是好美呢。』我望著天上感歎。

　　『又突然帶歪話題，說什麽月亮啊……』她並不看我，緊緊的盯著地面，也不往別的地方看了。

　　『人家是說真的……我又不在乎你過去是什麽樣的人。』

　　突然又把真心話說出來了?她有些驚愕。

　　『原來你是這樣想的?』

　　她聽到這話，輕輕點點頭。

　　『以前，以前總是很生氣……那樣一個不堪的人，到底為什麽……能站在我身旁，冒充什麽貼身保鏢……又好色，又下流。整天吊兒郎當……』

　　『喂那就真的很不堪啊……』我無奈的搖搖頭。

　　她反倒是嚇了一跳。

　　『沒有說你不是的意思呢。』

　　『……嗯?那是怎麽回事。』

　　『現在，不就改觀了麽……』她說到這兒，怪難為情的。隻覺臊的慌，便低下頭不再說了。

　　『那又怎麽了?』

　　『怎麽了……怎麽了……不就是改觀了麽……』

　　『我又變成什麽人了?』

　　『變什麽……還不是這樣……你問我有什麽用……』

　　『你的臉為什麽突然紅了?』

　　『…………』她咬著嘴，摸了摸臉頰，悲憤道:『熱的啊！！！』

　　『到底什麽意思，我還是不懂。』

　　『爛人一個！！！反過來逼問本小姐嗎！?』

　　這次她發怒了，拔出紙扇一下猛打過來。

　　『疼！亂打人幹嘛?』

　　『什麽意思啊??一天到晚問長問短的。你是個豬腦子嗎??我都暗示成這樣了，你自己想不明白了啊?』

　　『什麽?你暗示什麽了?我現在也很生氣欸，你不要兜來兜去的好不好?明明知道我是個豬腦子，一天到晚你說個話都猶抱琵琶半遮面，我怎麽懂得??』

　　『傻子！！蠢貨！！白癡！！不跟你說的完完整整，連第二層都到不了嗎?』

　　我氣急敗壞了，站起來和她在月下吵著。

　　『你以為我是第一層??其實我是負一層！！算了！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不要再說了。』

　　她也賭氣了，撇過頭罵道:『不說就不說，豬頭！』

　　可是，我又渴望知道真相。

　　『到底在說什麽，要不，再多暗示一點?』

　　她臉色反倒微微泛紅。

　　我又道:『這不反應不過來麽……(扯著她的衣角)多西達(怎麽了)?杠啊內個秀靚妹(講啊你個小姑娘)！』

　　風寂靜了下來。

　　我們二人對望著，直到又是那一件奇怪的事情發生。

　　她光是看著我。

　　我光是看著她。

　　兩人突兀就好像能溝通了一樣。

　　『你真的不懂麽……(眉頭微蹙)』

　　『所以……難道說是……』

　　『我的意思不就是說，還不是這樣……』

　　大小姐躲避了一陣子，不再這般。

　　她紅唇輕啟，背過身道:『就是……就是說……我現在終於看清真正的你了……不是那種……爛到透頂的人嘛……』

　　『是嗎?』

　　我迎著風，再度笑了起來。

　　『又在問我……又在問我……每次都好像準備了一個陷阱一樣……跟你說話真煩。』

　　輕微的夜風，吹在我和她之間。

　　我說:『其實並不是一個陷阱，大小姐啊，我只是想知道你到底想要什麽。因為我有點笨呢。』

　　她感覺到心臟砰砰亂跳。把頭埋在身前。

　　『不要亂問啊……不然……我可能會生氣的……不要隨便來竊探我的隱私……』

　　我走過去，微微拍了拍她的肩膀。

　　『怎麽了?』她略為驚慌的回過頭。

　　『你真的， 不覺得我是個混蛋透頂的家夥?』

　　繁星的明亮光輝，恍若一瞬間讓我們置身於其中了。

　　我:『告訴我，這個問題的真實答案。我有必須要明白的事情。』

　　她:『……我只知道。』

　　我:『什麽?』

　　她:『本小姐……是不會拒絕一個滿身傷痕，多次倒下的人，向我走近的……你也一個人走了很遠了吧。要從一開始到達現在我的面前……要做什麽呢?你來了，以後我又能做些什麽呢?』

　　在自己眼前，此刻，這個看上去，滿臉寫著平凡的男人，卻不再是那等讓自己厭惡的存在了。

　　數年來，自己所崇敬的，仰望的，傲世青龍，這一刻不就還帶著彷徨站在這兒嗎?

　　她:『告訴我啊……二營長……你真正的心聲到底是怎麽想的……』

　　如果是別人這樣問我，恐怕下一秒我早就毫不猶豫的轉身走了。

　　唯有這一刻，我真的站了許久，沒法逼著自己和她走向兩方。

　　我活了這麽久……真的只是為了這一刻，來到她的面前嗎?

　　好像是這樣。

　　最後，我說了什麽，我已經忘了。

　　因為，唯獨這後面的事情，我似乎永遠失去了記憶。再也找尋不回。

　　唯一遺留的，就是大小姐那一刻眼眶泛淚，撲過來緊緊抱住我的結局。

　　『笨……笨蛋！等你回來……一定要回來……一定要回來……一定要永遠的保護我。』

　　也許我沒有回答她。

　　也許我回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