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大小姐。
晚上的時候,她在躲避我,我也在躲避她。
一開始……只是說要出來走走。
可惜,一回過神,已然深更半夜。
我停在馬路的人行道中央了。
『大小姐,背你。』
遠處有一灘積水,我看了看,轉身走過去。
她默默的點點頭,在我彎下腰以後,安安靜靜的靠在我背上。
今晚,星星出乎意料的好好看。
我們在路邊。
十分鍾過去了……
二十分鍾過去了。
我說:『這是我十年以來,看到過的最明亮的繁星。』
『是麽?』大小姐摘下墨鏡,畢竟戴著它是什麽星點也看不到的。
『的確好亮,但是,這算得上是最亮嗎……』
我說了。
『其實,這是我第一次認真的看著它,以前的我,只是行屍走肉而已。』
她聽了這話,心中隱隱作痛。
原來如此……
青龍,只是個生活在地獄裡的可憐人吧?
他不漠視一切,就無法讓自己安安靜靜的活下去。
不那麽做,有一天,他會因為戰爭的殘酷而瘋狂。
不那麽做,有一天,他會因為無盡的孤念而絕望。
『有那麽難受嗎?』她不禁問出來了。
我說:『當你失去一切的時候,那麽就只有忘了一切,你才能活下去。』
是的。
我背起大小姐,繼續往前走去。
只要你還記得一切,你遭遇挫折和痛苦的時候就會心如刀絞。不管你怎麽仰望星空,它不會給你更多的光芒。
你唯有忘記一切,忘了這是你昔日掛念的星空。把你的一切,融入靈魂,融入血脈。直到它們與你合為一體。
我從不認為自己的一生,是什麽令人為之動容的事物。
我的一生,僅僅停在連我自己也可以輕易漠視,隨便遺忘的程度而已。
『你到底見過多少自己想要忘記的東西啊?』她說著,輕輕揪了揪我的耳朵。
『除了你,一切不都是這樣麽?』
『你……』她聽到這話,心頭猛然一跳,臉色微紅。
他不想忘了自己麽?即便……都這樣傷害過他麽?還是說……不想忘記的意思是他在記仇?
大小姐有點兒按捺不住欣喜,卻又愁惱起來。
我當然沒有察覺到她的神情,反而是實話實說起來。
『近十年以來,世界各地爆發過數不盡的災難。我曾經隻身去過那些地震的外國災區,還有那些被洪水淹沒家園的流民們的居住地,我看到的一切,不過都是我願意遺忘,甚至不願意它們發生的事情。』
『這些事情,對於一個政府,尚且是大難臨頭,對於那些生活在平常中的人,當然也是滅頂之災了。山河破碎,數不清的人流離失所……』
『別說了。』大小姐用帶著香風的小手捂住了我的嘴巴。
『二營長。』
許久,她長出了口氣。
『我終於明白你為什麽整天愁眉苦臉的了。』
『為什麽?』
『當然……是……』她不禁搖搖頭,神情無奈:『你擔心的也太多了吧……和自己安危無關的事情,為什麽要操心呢?你根本就改變不了它們。』
『對於你本身無關的,可能是別人的大難臨頭。』
『那你就更管不了咯。』
她摘下自己的羊絨帽,
輕輕放在我頭上。突然感覺這模樣挺滑稽的,噗嗤一笑。 『二營長,可惡的爛人……你都把自己當成了上帝是不是呀……你一個人,本來就沒辦法力挽狂瀾……你都做得很好啦……不管怎麽樣,現在我開始知道,你做對的事情,一定比做錯的事情要多了許多,是不是?』
『什麽意思?』
路邊,一個小販推著賣冰淇淋的車子走過去,大小姐招招手。
『收攤了麽?』
『沒有。小妹妹,要點什麽?』
『給我一個奶油冰淇淋。』
後來,她就在我背上吃著冰淇淋。
『我的意思是說……(她嘴裡包著奶油,有點含糊不清)幹什麽非要一點錯誤都不能犯下?世界上的秩序,本來就是好壞不斷轉換的,人們的生活狀態本身就是從壞到好,又從好到壞,再由壞到好,又由好到壞的循環過程呢。你非要扭曲這個世界,讓人都永遠只有好日子,是不可行又違反科學的。自然規律都不會同意或允許你做到這種地步。』
『…………』
回過神來,反而覺得她是對的。
我心裡壓抑極了,也有點兒疲憊。
這種感覺,到底是怎麽回事?
當殺手整整十年,前九年,我明明活得非常樂觀,現在都快要退隱了,卻心生出一切永遠解不開的困惑開始糾纏我了。
『那解決不了的問題該如何解決?』
『解決不了就解決不了咯。』
她仿佛就好像知道我在想什麽,說的是什麽。
『時間還很長呢,至少在本小姐看來,你不是個輕言放棄的家夥吧。爛人在奇怪的地方都有一種任何東西都無法改變的倔強。』
『我真的沒有那麽爛……別捏我臉了。』
『哼,面目可憎的家夥,捏幾下又怎麽樣?是你了!都怪你!本小姐的困擾全部都是你帶來的,而現在,你把我當成心理導師了??開什麽玩笑!剛才只是隨便跟你廢話了幾句而已。』
『…………』
我們的宿命,不如說,是除我以外,很多人的宿命。
我只看到了混沌,歷史從沒有向我揭開它的任何一絲面目。
雖說莫名的感覺到被安慰了,我放下大小姐,揉了揉她的頭髮。
『喂!?你幹什麽??本小姐的頭髮都讓你弄亂了!!』她大聲的吼著,感覺到我把她的帽子又按回了頭上。
『行了,大小姐,咱們分道回去吧。』
我迎著夜風,作為一個愚蠢的人,多繞了一會,嘗試再看到朋友們未來的命運。我要看的……不是穿越時空後目睹的必定將要發生的。
而是,他們決定開天辟地,並改變一切的那一分,那一秒,何時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