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治九年,雨夜。
安陸州興王府燈內火通明。
興王朱佑杬在興王妃貴和苑的屋簷下疾步踱來踱去。
“王爺,您放心,世子妃一定會為您安全誕下小世子的,您已經轉悠兩個時辰了,累了,先喝口茶水吧,您要當心自己的身體呐!”
侍候的太監李稷勸解道。
累了的興王終於坐下,剛喝一口茶。
“生了!生了!王妃生了個小世子!”
裡面一陣興奮的喊聲,直接驚住了興王,“噗”的一聲,直接將茶水噴了出去。
朱佑杬無暇顧及自己當眾噴水,直接朝產房衝去。
“王爺,男子不可進產房,帶血,不吉利!”
後面的太監李稷喊道,但根本拉不住自家王爺。
也難怪,這是興王盼了幾年終於生下的第一個孩子,怎能不激動?
只是片刻裡面卻傳出哀嚎聲!
“本王的王兒!本王的王兒怎麽會沒呼吸?怎麽會?你們這幫蠢材,通通給我杖斃!杖斃!一個不留!”
是興王怒斥的聲音。
是夜!
興王府誕下一小世子卻不幸夭折的信息傳出。
據說那小世子生下沒多久就沒了呼吸,臀部有一半都是黑褐色胎記,很是醒目。
興王府盼望幾年才出生的大世子,竟然是這樣結局!
將近大半年的時間,整個安陸州籠罩在一片陰霾當中。
興王府的仆婦雜役更是處於戰戰兢兢當中。
盡管夭折,興王還是為大世子取了名字:朱厚熙!
按照成人禮,葬於城東雙橋清平山。
一個剛出生就夭折的郡王,對藩地安陸是大事,但對於浩瀚的歷史,猶如一粒沙塵,轉瞬即逝。
……
17年後,正德七年二月。
群山環繞,衰草連天,張嘴的功夫,白氣在嘴邊環繞。
又冷又濕又餓。
秦邵現在這三種感覺環繞。
戰爭簡單而粗暴,十幾天前他們攻破了南鐊府必陽城池。
男人們剝皮,插樹樁上;
女人,很多糙漢子想得發緊,可是很少;
有的也是老弱及一些負隅抵抗的老兵,城裡的將領和有錢大戶都提前逃跑了。
盜賊猖獗、戰亂,有門路能逃的都逃了。
必陽是太監劉瑾黨羽、大學士焦芳的老家,只是那老家夥不在。
義軍恨透了劉瑾,他的追隨者焦芳自然成為他們的發泄對象。
直接掘其祖墳,將其衣帽掛在樹上。
首領劉三手舉大刀高喊:
“我親手殺了這老賊,以謝天下!”
然後揮刀砍之。
“英武!英武!大元帥英武!大元帥英武!大元帥英武!”
有人引領口號,下面群情激奮。
秦邵的嘴也機械地一張一合。
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念叨什麽。
如果不是腳下不遠處幾顆骨碌碌血淋淋的人頭提醒。
他真不願相信這是現實。
沒錯!
秦邵不是這裡的人,他是21世紀穿越過來的!
只是苦逼的他穿越到了大明正德年間,正經歷響馬盜民變!
真是夠悲催的!
亂世!活脫脫的亂世!
他剛醒來時,躺在一輛破舊的板車上,身體受了傷。
一個中年婦人拉著他踉蹌奔跑。
周圍很多人拖家帶口奔逃,哭聲叫聲一片。
他茫然看著一切,還沒回過神來。
突然遠處有人高喊:
響馬盜來了!響馬盜來了!快跑!快跑呀!
瞬間,飛沙礫石瞬間揚起。
大隊騎著馬的人奔湧而來。
更大的哭聲、叫聲、喊聲不絕於耳。
秦邵和婦人在人群中很快被衝散了。
他很焦急,在人群中彷徨尋找喊叫姨母。
人太多,他的聲音很快被淹沒。
只能無助地看著周圍四散逃開的民眾,不知道自己該去哪裡。
婦人對他很好,說是他姨母,他母親兩年前已經去世。
只剩下他們兩人,而他剛好受傷生病。
姨母現在要帶他去安陸州投奔他親爹。
聽說那裡相比較安全。
如今不見姨母,秦邵踉蹌下車要奔跑,很快被兩個騎馬的漢子給捉住。
秦邵以為自己估計要掛了!
那些人卻沒有殺他的,只是將他弄到了敢死營,其實跟殺死沒什麽區別。
所謂的敢死營,其實那些響馬用來驅趕攻城或者用來墊後阻擋追趕的官兵。
俗稱人肉營。
很幸運,秦邵加入後,攻的第一座成是必陽城,幾乎形同空城。
進城之後,大隊義軍瘋狂地搶東西,現場混亂一片。
秦邵也被驅趕著湧了進去,一路瘋搶,他搶了半袋糧食、五個餅子。
還在一死人身上摸到五兩銀子。
秦邵麻木地跟著隊伍行進。
他先前的傷口結痂又潰爛,潰爛又結痂,反反覆複,竟然痊愈了。
約莫走了七天,他們在一處山坳處停下來修整。
“娃子,你鍋子裡熱水給我喝點吧,老漢我已經幾個月沒喝過熱水了,這……這肚子難受得緊!”
一個顫巍巍蒼老的聲音在秦邵身後響起。
是那個乾瘦的老漢,秦邵第一天被劫持到隊伍就注意到這老漢。
他太瘦了!青筋暴起的那種乾瘦,行走的時候,如細腳伶仃的圓規。
秦邵很擔心,他一個踉蹌栽倒在地,就此不起。
第一次攻城的時候,他就懷疑這人能否活下來。
不是擔心官兵的追打,是擔心被擁擠的人群踩死。
就是每天行軍中,隊伍中不時有人死去。
死人似乎是很稀松平常的事情,死了直接扔在一旁的山谷中,跟扔掉一隻死狗沒有任何區別。
每個人臉上都很麻木,秦邵現在也是一樣。
沒想到一場佔鬥下來,老人還活著!
人的毅力,有時候是超出想象的。
人命至賤,往往這個時候卻更堅強。
這次搶東西,秦邵還在一戶人家搶到一個小砂鍋,帶蓋子,很精巧那種。
受夠喝各種涼水、河水,他想煮些熱水,縱然不知道還能活到幾時,只是不想委屈肚子。
一路上他親眼見到很多人喝了不潔的水,拉肚子,倒下去就沒起來。
這年頭,一點小病就可能要人命!
這一路雖然吃不飽,但還能喝些熱水湊合,讓他還能活下來。
他接過老漢遞過來豁口的陶碗,給他倒了一些熱水。
“老丈,咱們現在是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