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琉璃瓦重簷廡殿頂乾清宮在映印下闊氣華貴。
月台上的銅龜、銅鶴、日晷、嘉量神情肅穆,不帶一絲表情地看著腳下的萬千大地。
朱厚照用力半晌才撐開沉重的眼皮。
“文宜……”
“文宜……”
“自……自明……”
“自……自明……”
他張著嘴,用力的發出叫聲。
朱厚照以為自己的聲音很大,很大,可是外人聽到的聲音只是細弱絲微的聲音聲。
“他在叫什麽?”
張中朝一旁的小內官問道。
“我聽到他叫文宜,應該是先前的江都督吧?另一個叫什麽明的,聽的不是很清楚。”
那小內官笑嘻嘻地回稟道。
他跟張中說話很隨意,顯然是張中身邊的貼己人。
“呵呵,還有什麽江都督,如今張總管已經接了他那些邊軍,他現在只是個敗家之犬而已,想當初他得勢的時候,可不把咱們放在眼裡!”
張中雖然聲音發出呵呵的笑聲,臉上卻不見半點笑意。
張中是內官,現在根本不在八虎之列,不是很得寵。
他是從南海子進宮的內官。
南海子是大明的皇家苑囿,朱棣遷都之後,就有了在新皇城的南郊圍建一座皇家苑囿的想法。
何為苑囿?苑,所以養禽獸也。
說到底,這裡是皇家的狩獵場和供給蔬菜瓜果的地方。
既然是供給內城皇室貴胃們的吃喝,自然得有人來乾活孝敬他們。
南海子漸漸被遷移進來不少乾活的人,這些人原先大多是順人,也就是投降歸順人,南海子被當作勞改場讓那些人勞作。
這些人的戶口跟普通民眾不一樣,稱之為“海戶”。
這些人縱然社會地位低下,生活艱苦,但都是本本分分之人。
但隨著明英宗時期,內官在宮廷地位的提高,皇上重用一些內官。
一些急功近利的人,開始想著歪門邪道,采用自宮的手段,企圖進宮尋求榮華富貴。
自明代宗景泰年開始,在紫禁城宮中錄用自宮者。社會上白宮風氣一發不可收。自宮人數急劇上升,宮內太監人滿為患。
隨著人數眾多造成影響的變壞,朝廷文官集團覺得這事太過於醜陋,開始想法遏製這一現象。
他們采用的方法不是禁止隨意自宮,而是將那些自宮者送往南海子進行勞作乾活。
從明英宗天順三年至明萬歷年間約一百年裡,派往南海子充當海戶的白宮者多達萬人以上。
張中也是受害者之一。
不過他並非自願自宮者,而是被人陷害。
說起來張中很是淒慘,他家裡本來還算是富裕小戶。
父親做些小本買賣,母親勤勞能持家,家裡還有幾畝良田,日子雖然過得不算富裕,但還算溫馨踏實。
只是他父親在一些做生意途中不幸遇到山匪斃命,他母親傷心哭泣之下也生了病,父親死後,她也很快追隨而去。
家裡只剩下張中一個孤兒。
他的叔伯們陰狠不是東西,想霸佔張中的那幾畝田地。
夥同別人做局,哄騙年僅12歲的張中去自宮,說是去送出去做事賺大錢。
張中雖然年紀不大,但還有個青梅竹馬的小青梅,本想著自己大了,能跟人家結婚生子。
怎奈家窮不被小青梅父母喜歡,說到底就是家窮。
聽叔伯說可以出去侍候達官賺大錢,想著有錢了就可以去小青梅家提親,娶得美人歸。
誰知道到了那裡卻是將自己的幸福物件給割了!
張中痛哭流涕,發誓進入宮中,早日富貴,定然將那些害自己的人碎屍萬段!
結果遇到朝廷整治自宮者泛濫的情況,張中被送到南海子勞作。
挨了一刀的張中本就後悔被騙,結果還送到荒涼之地。
後來還是通過賣腚子認識一個南海子看管的官員,然後被再次推薦進宮。
身體殘缺之人不一定都是心裡殘缺的,比如鄭和,身殘志堅!
但是身體殘缺很容易引起心裡殘缺及極端,並不是每個人都心理那麽強大,能面對一切。
張中就是個妥妥完全心理變態之人,他費勁心思經營,終於得朱厚照看顧,進到他身邊。
對他來說,所有阻擋他的人都是仇人,都是絆腳石。
盡管江彬明面上跟他並沒有太多衝突,但因為江彬曾經受寵,將內官的恩寵剝奪了,張中對江彬很是痛恨。
對於落井之人,更是下得了狠手!
他得勢之後,直接找人將叔伯及家裡的兒子都閹割送到了南海子,家裡的女人直接賣到了肮髒之地,手段之狠辣,讓人驚悚。
朱厚照先前其實對張中還算不錯,他這人眼力活,會說話、巴結,朱厚照心情好的時候,也沒少給他賞賜。
只是如今朱厚照這情況,他也只有落井下石的份兒!
“掌印,皇上剛才叫喊江彬,這事兒要不要告訴閣老他們?”
那小內官端了一杯茶水恭敬地遞給張中。
病床上的朱厚照滿嘴乾裂,他卻視而不見。
“嗯,你先看著這邊,閣老那邊我去說一聲。”
張中呷了一口茶,聽過了小內官的話,迅速起身離開。
“掌印走了?”
張中剛離開,另一個內官就從外面走了進來。
“嗯,急著去表功去了!如今皇上這個樣子,楊閣老那可是當紅人物,誰不跑著巴結,咱們掌印那可是八面玲瓏,不,十面玲瓏的主兒!還有那張永現在也得勢,掌印可是很擔心自己的印章被人拿去了!”
小內官不屑地說道。
他雖然對著張中很是殷勤巴結, 但也只是生存之道。
張中這人陰狠,他對自己本家人的事情,他們這些人都知道。
陰狠之人是沒有情義的,他不認為自己效忠張中,這人真會幫忙自己。
“他已經是掌印了,那張永也就是管著江彬原先的兵權,兩人又不牽扯在一起,你說掌印怎麽還跟張公公一直較勁呢?”
“誰知道呢!他這人紅眼病、愛搶功,他跟誰不較勁呢?反正他走了,我瞅著這皇上也忒可憐,他其實最咱們不錯,要不要咱們弄些水給他喝?”
“弄些吧!反正那些人也沒要求咱們不讓他喝水,就算是為子孫後代積善!哎!咱們還有什麽子孫後代!就算為咱們自己時候能有個好輪回積善吧!”
……
京城,秦邵原先的宅院內。
張璁正在研墨寫信。
一陣“砰砰砰”的敲門聲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