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璟猛地瞪大眼睛,驚詫的看著那瘦骨嶙峋蓬頭垢面的乞丐,無論如何也無法把他和那個胖的和豬一樣走不動路,渾身上下金光閃閃的暴發戶王老五聯系到一起。
賈璟驚詫道:“你是……王員外?”那乞丐點點頭哭道:“正是小的!王富忠王老五啊!小的,小的……”賈璟慌忙道:“快!快請上來!”說著解下了身上的白狐裘給王老五披上了,王老五一臉感動的看著賈璟,賈璟驚訝道:“王員外怎麽……流落到這番境地?”
王富忠哭訴道:“恨不聽二爺忠告,竟落得如此境地!實在是汗顏啊!”賈璟聽他此時居然言語不凡起來,故而知道不是有一番大變故,便道:“若是不棄,可隨我回觀,你算我故人,我應當招待與你。”
王富忠慚愧的拱了拱手:“不敢髒了二爺的車架,老五跟在車後面就行了。”賈璟卻笑道:“豈有此理?你且上來與我同行便是!”說著也不嫌王富忠髒便牽著他的手上了馬車。
王富忠感動的涕淚橫流道:“老五經此大變,自認已看清人間冷暖世態炎涼,何等冷眼羞辱沒曾經歷過?原以為世間人大多如此勢利,誰知今日見公子方知人間仍有義士!”王富忠抹了抹臉道:“老五何德何能,不過一無知蠢物,與二爺一面之緣,落難之時卻能得二爺垂青搭救!老五!雖萬死不足以報啊!”
賈璟笑著擺擺手道:“說這些做甚麽?且回去之後洗漱完畢,邊用飯邊說,我對王員外這些年的經歷也頗為好奇。”王富忠一臉羞愧的搖頭哽咽,馬車沒一會兒就到了玄真觀,清風上前打開車門卻差點被一股子臭味熏個跟頭,立馬屏息凝神面不改色看向裡面,看到王富忠之後有些驚訝疑惑的看向坐在一邊微笑著看著他的賈璟。
賈璟笑道:“這是故人而來,不可怠慢,你命人燒好熱水,取一身衣物來,再備下酒菜,我要與王員外飲酒說話。”清風領命去了,王富忠卻羞慚道:“二爺不必如此麻煩。”
賈璟卻擺擺手道:“不麻煩,另還有故友要介紹與你。”說著只見葉時甩著寬袍大袖瀟灑的走過來隨意道:“公子回來了?呃,這位是……”葉時看著那乞丐神色複雜的看著他不免有些奇怪,賈璟笑道:“良辰,這是故友,你亦是識得的。”
葉時眨眨眼:“我亦識得的……王員外!”葉時葉時滿臉驚詫的看著乞丐:“你怎落得如此境地?”王富忠羞慚的拱拱手:“不辨忠奸,持家不明,終遭至破家敗亡之路,今見故人方幡然悔悟當初何等愚昧!實在慚愧!慚愧!”
葉時也是這下更驚訝了,他與賈璟不同,賈璟只是與王富忠有一面之緣,他可是在王府做了一年的奴仆的,他自認太了解王富忠了,胸無點墨,有些運氣和膽識的,頂多算的上草莽之輩,誰知如今居然能說話如此進退有度,一聽就是文化人!
賈璟笑道:“先讓王員外去梳洗一番,咱們再在酒桌上面說。”葉時點了點頭,王富忠羞慚的拱拱手隨著清風去了,葉時看著王富忠的背影眨了眨眼睛道:“公子,這……”
賈璟微笑道:“路上撿的。”葉時恍然大悟隨後笑道:“看來這王老五也是心有不甘啊……”賈璟笑道:“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但任誰被設計的家破人亡也會復仇心炙的。”
葉時深以為然的點了點頭,隨後笑道:“我倒是看著他如今可堪大用了。”賈璟笑道:“怎麽說?”葉時道:“我是知道此人的,此人原也算得上草莽之中的豪傑,
靠著敢打敢拚外加膽大心細掙下了一份富貴家業,誰知也因此驕傲自滿一葉障目,終遭至此等大難!若是一般人恐怕也就漂浮半生,在蹉跎窮困中鬱鬱而去了。” 葉時現在卻是有點欽佩王富忠了便說道:“但我觀此人似乎並未因此自怨自艾沉淪蹉跎,反而是反思己過奮起反抗!如今居然大有長進!不由得不叫人歎一聲能人啊!”賈璟笑著點了點頭:“正是如此,我之前本隻想把他接過來再打發幾十兩銀子,算是全了這段情誼,只是聽他言語不凡,而且似是已經大徹大悟,才起了收為己用之心。”
葉時笑道:“公子的確是需要一些精於經濟之人,恰好這王老五就出現了,可見公子到底是天選之人,乃是天子之姿。”賈璟笑了笑:“下次這種話再亂說,我固然是難逃一死,你也絕對死的還看不到哪兒去!”
葉時哈哈大笑,隨後沉吟片刻道:“只是公子以為此人如今可堪大用嗎?時是指忠心。”賈璟好笑的看了一眼強轉話題的葉時道:“有些人蹉跎一輩子也不得其道,有些人卻生而知之自己該當走什麽樣的道路,還有一種人就是王老五這樣的,有能力,更有缺點,故而這樣的人,不經歷一番大起大落是不會大徹大悟的!至於忠心……只要我以誠心待人,人緣何不以誠心待我?”
葉時嘴角抽搐了一下,深以為然的點點頭道:“公子高見!”賈璟沒好氣的踹了他一腳:“滾犢子!去看看酒宴準備的怎麽樣了。”葉時拱拱手笑著去了。
王富忠實在是餓了太長時間了,光看他現在的體型就知道他遭遇過何等的慘痛經歷,但是賈璟是知道的,久餓之人不能一下子吃的太多,他自己會永遠感覺不到吃飽了,然後就會直接撐死。
所以在王富忠狼吞虎咽的吃了寫東西之後,賈璟就阻止了他,故人現在其實就已經有了這個理論,所以王富忠也是知道的,就停了下來緩緩,順便也開始向賈璟和葉時講述起了他跌宕起伏的悲慘人生……
王富忠在家排行第五,故而人稱王老五,家裡只是最最普通的農戶人家,有著幾畝薄田,靠著他爹踏實肯乾雖家裡人多但生活也還算過的去,等到大了一點,家裡要給幾個哥哥娶親,就把幾個妹妹給賣了,可是家裡得人還是多,娶了親之後就更多了,他爹終於不堪重負撒手人寰,他歲數還小只能住在兄嫂家裡,結果自然是兄長懶惰無能,嫂子不慈,整日裡衣食不足,連帶著老娘也跟著遭罪。
王老五小小年紀就勵志一定要過上富足的好日子,於是背著老娘從兄長家裡跑了出來打拚,做過碼頭上的力工,也做過跑腿兒的,甚至還做過地痞流氓,還被人騙去挖過礦,最後老老實實的做了店鋪小夥計。
他不甘心隻做一個小夥計,於是便偷偷學掌櫃的算帳,然後就是等待機會,終於有一天機會來了!總掌櫃的來視察的時候,掌櫃的出了岔子,他卻頭頭是道的把帳本講了個一清二楚,總掌櫃的看到了他的才能,扶了他做掌櫃的,從此平步青雲一發而不可收拾!
做掌櫃的,做帳簿先生,做總掌櫃,最後被東主看中扶持,自己脫離了東主開始做自己的買賣,改名王富忠,在大同府打拚了十數年就攢下了金山銀海幾輩子花銷不盡的家業!功成名就之後衣錦還鄉狠狠的把曾經看不起自己的兄嫂好一頓羞辱,老娘也終於跟自己過上了好日子。
緊接著是雄心壯志野心不死,老娘去世之後雄赳赳氣昂昂一頭撞進了神京城這座富貴鄉,原本以為靠著自己的能為能在神京城打下一片天地,殊不知自己這種人在人家真正的貴人眼裡就是個富得流油的金豬,被昌平侯世子吉安侯世子好一頓設計收拾,散盡了家財,才淒淒慘慘的免了殺身之禍,被丟出了大牢之後又發現奴仆們早就趁亂卷著銀財搶了自己的美妾跑路了,發妻眼看著家業破敗也一命嗚呼,子女也消失不見了,十來年的富貴基業一朝散盡!自己赤條條的來,竟又落了個赤條條的下場!
求了到了不知道多少個舊友的門上,有的見了冷嘲熱諷一頓之後只打發幾兩碎銀,有的則乾脆讓奴仆把他打出門去!於是王老五接住寺院渾渾噩噩間流落街頭,要不就是整日裡聽寺廟的一位雲遊僧人茫茫大士給他講經論道,洗刷罪孽,若不是有大仇在身,他恐怕早就剃去煩惱絲隨這茫茫大士出家去了!
說完之後王富忠便悶著頭喝酒,賈璟和葉時也沉悶著,顯然兩個人都不知道該怎麽安慰王富忠,在這樣的經歷面前兩個人說再多都沒用,甚至可能只會摧殘王富忠金盛不多的自尊心。
於是賈璟將拂塵輕輕一甩,用拂塵柄輕輕敲著腿唱道:“俺曾見金陵玉殿鶯啼曉,秦淮水榭花開早,誰知容易冰消!”賈璟低沉落寞的聲音在大殿內回蕩著,王富忠和葉時都低著頭默默的聽著。
“眼看他起朱樓,眼看他宴賓客,眼看他樓塌了!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風流覺,將五十年興亡看飽。那烏衣巷不姓王,莫愁湖鬼夜哭,鳳凰台棲梟鳥。殘山夢最真,舊境丟難掉。不信這輿圖換稿。謅一套哀江南,放悲聲唱到老。”
王富忠放下了酒杯跟著低聲抽泣,待賈璟唱完已經是放聲悲哭,賈璟和葉時便靜靜的等著王富忠伏案痛哭完,王富忠擦了擦眼淚哭笑著拱拱手道:“聽公子如此悲歌一曲,似我等廢人忍不住便忍不住眼淚,實在是失態了。”
賈璟甩了甩拂塵微笑道:“唯性情方真名士,我不瞞你,之前我是看你不起的,但今兒你王老五,不,王富忠,讓我賈璟刮目相看!”王富忠拱拱手苦笑道:“若經歷此等事還無絲毫長進,老五自己就乾脆找個歪脖子樹了帳得了!”
賈璟和葉時相視一笑,賈璟道:“老五,我原本只是想給你些銀子就放你回家……”賈璟看著王老五絲毫沒有波動只是看著他的表情笑道:“不過我現在改變主意了。”
王富忠拱手道:“願為公子鞍前馬後,鞠躬盡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