陰雲密布,大雪紛飛。
巍峨的山川之上,草木枯榮,在這寒冬之際,山中鳥獸絕跡,只剩下光禿禿的雪白山脈。
以往青蔥鬱鬱的青山,在這寒冬之中陷入了死寂,萬物都在等待著來年的複蘇。
就在這時。
一抹火紅色的身影,從天空中俯衝而來,將積雪中凍僵的蟲子叼起,再度飛上了空中。
遙遙看去。
一隻火紅色的鳥兒,迎著風雪展翅飛翔,朝著山腳下的城池飛去。
黑灰色的城牆上,有身穿黑色官服的軍卒走動。
一棟棟高低起伏的樓宇,在這城中林立,其屋頂上的赤紅色彩中,夾雜著白雪的色彩。
縱橫交錯的街道,將這城池中的鮮豔建築,分割的星羅棋布。
紅鳥從城池上空略過,最後落在了一處園林中。
這鳥兒剛一落下,其人為搭建的鳥巢中,有嘰嘰喳喳聲傳出,三隻雛鳥嗷嗷待哺。
將捉來的蟲子丟下,仔細喂過雛鳥之後,這紅鳥立在鳥巢邊緣,看向不遠處的院子。
一堵斑駁的牆壁,圍成了一座小院子,依稀可以聽見,其中還有微弱的痛呼聲傳來。
聽到這熟悉的女人聲音,這紅鳥從鳥巢中飛離,朝著院子上空飛去,最後落在了屋簷上。
微微低頭。
在梳理羽毛的同時,這紅鳥朝著院落中看去。
只見。
院子裡的池塘早已結冰,上面落了一層厚厚的積雪。
池塘邊緣花圃中的花草,也已經凋零枯萎,且顯得有些雜亂不堪,像是很久沒有照顧過了。
而一個體貌魁梧,身高約有七尺的男子,在院落中不停來回走動,顯得有些焦慮。
這人一張國字臉,下巴處的蓄著胡須,整個人顯得面色威嚴,身上則是穿了一身黑色錦衣。
薑易貞時不時的抬頭看向主屋的方向,想要上前去看看,卻聽著耳邊的女人聲音,邁不開腳步。
“這都過去快一個時辰了,柔兒怎麽還沒有生?”
男人在焦急的來回走動中,口中有擔憂的聲音響起。
讓蹲在雪地裡捏雪人的小女孩,有些不解的抬頭看去。
這女孩小臉圓嘟嘟的,身上穿著一件花色的小棉襖,約摸也就三四歲不到的樣子。
“爹爹,娘親這是怎麽了?是生病了嗎?”
稚嫩的聲音響起,對於房中母親的痛呼有著不解。
而小女孩的詢問,讓薑易貞走動的步伐一停,轉頭看了過來。
看著小臉凍得通紅的女兒,有些心痛的將其抱入懷中。
“乖,你娘親並沒有生病,她只是在給你生一個弟弟。”
“爹爹,生一個弟弟是什麽?”
聽著耳邊稚嫩的聲音,薑易貞緊繃的臉色一松,伸手揉了揉懷中閨女的頭髮,笑道。
“弟弟就是跟你一樣的孩子,等他出生了,你就會變成姐姐,跟你李叔家的閨女一樣。”
可是,面對薑易貞的解釋,這小女孩似懂非懂,有些迷茫的想了想,隨後才小聲開口。
“姐姐又是什麽?”
這一迷茫的詢問,讓薑易貞緊繃的心神放松了下來,抱著閨女,目光深沉的看向屋子。
一聲聲壓抑的女人痛呼聲,在屋子裡響起,其中夾雜著接生婆的鼓勵,讓人不由的提起心來。
時間緩緩流逝。
隨著房間中,女人的聲音變得微弱起來,薑易貞放下的心,也慢慢再次提了上來。
生了嗎?
看著沒有動靜傳出的房間,不管是接生婆還是女人,都沒有了聲響,正當薑易貞想要上前時。
慌亂的跑動聲響起,隨著一聲開門聲響起,雙手沾滿鮮血的接生婆,神色慌張的從中跑了出來。
對於院子裡的薑易貞不管不顧,只是朝著院子門跑去,似乎受到了很大的驚嚇。
“嘭!”
一道人影從側身到來,薑易貞一把抓住接生婆的手臂,看向她那驚恐的雙眼,厲聲開口。
“你這是做什麽?莫不是我內人出了什麽事不成?”
“怪物,夫人生了個怪物......”
一聽這話,薑易貞心中咯噔一聲,將懷中的閨女一把抱緊,整個人連忙跑進了房中。
一進門。
濃鬱的血腥味衝鼻,地上和桌子上放著盛著汙水的盆子,其中的清水一片猩紅。
看著如此模樣的室內,薑易貞心中有不好的預感浮現,朝著大門洞開的內室看去。
當看見內室中,躺在床上一動不動的女子時,薑易貞心神一晃,看向了染紅床被的血跡。
“柔兒!”
一聲悲痛的聲音響起,薑易貞幾步間來到床邊,看著面色蒼白的女人,緊緊握住了小手。
女人面色蒼白無血,身上的白色內襯沾滿了血跡。
此時。
已經是到了彌留之際,整個人神色恍惚無比。
薑易貞抱緊閨女,伸手在女人的身上,快速連連點了幾處穴道,讓其痛苦的神色一緩。
緩緩睜開眼。
尚香柔看向床邊的薑易貞時,整個人露出一抹微笑,將身邊的血紅嬰兒遞了過來。
“孩子......”
看著尚香柔手中的孩子,薑易貞卻頓住了,隨後猛地回過神來,才接過了妻子手中的孩子。
“對不起......”
耳邊微弱的聲音,讓面色蒼白的尚香柔搖了搖頭,面色也在這搖頭中,變得痛苦起來。
看著薑易貞懷中的兩個孩子,尚香柔眼神溫柔,有著極致的不舍和留戀,一抹微笑浮現。
興許是回光返照,尚香柔伸出手想要摸摸孩子,可這手不等薑易貞身子往前探去,就跌落在床上。
“柔兒!!!”
懷中抱著孩子的薑易貞,緊緊握著女人蒼白的手,整個人神色痛苦的呼喊出聲。
可惜。
母愛的強大,讓這女人能夠在大出血的情況下,還能撐到現在,已經是到了極限。
看著呼吸停下的妻子,薑易貞的虎目中有淚光閃動。
女人的屍體,漸漸變得冰冷,身體也慢慢僵硬起來。
曾經柔軟無骨的小手,此時在手中失去了溫度,變得僵硬,這讓薑易貞痛苦的閉上了眼。
一行清淚留下,心中有著說不盡的悔恨湧出,相濡以沫二十多年的妻子,卻在此時天人永隔。
僅僅只是因為他想要個男孩,才會導致妻子難產而死,想到此處,薑易貞看向懷中的孩子。
看著模樣恐怖的孩子,這一刻,薑易貞沒有喜得貴子的喜悅,有的只是無比的憎惡。
心神悲痛之際,右手輕輕放在了懷中孩子的脖子上。
可看到孩子那乾淨的眼神時,薑易貞猶豫了。
這是尚香柔與他的結晶,也是她留在這個世間的痕跡。
可是。
懷中的孩子,實在是太嚇人了,讓薑易貞的心中,不自覺的升起一股毛骨悚然感覺。
由於剛出生的原因,這小兒身上堆滿了褶皺,從面容上看去,就好似一個小老兒一樣。
然而,這些都不算什麽,畢竟每一個新生兒都是如此,這是每一個人都會經歷的過程。
但是。
這剛剛出生孩子,除去皮膚上有褶皺,身上還布滿了細微的裂紋,就好似快要破碎的瓷器一般。
甚至,在這細微的裂紋中,還有絲絲縷縷的血跡滲出。
如此模樣的孩子,讓薑易貞在一時間心頭不是滋味,更是讓他心中有著說不出的難受。
他這是做了什麽孽,才會讓青天給他這麽一個孩子,還因此連累了他的妻子身死。
四目相對。
這個新生兒眼神乾淨無比,此時不哭不鬧,只是靜靜的注視著薑易貞,似乎想要記下他。
然而,仔細看去,才會發現這個新生兒,並不是乖巧,而是其眼神中缺少了光彩,顯得有些呆滯。
看著似乎是,神智上有先天不足的孩子,薑易貞眼中的淚水,止不住的流淌下來。
這內室中陷入了寂靜,小女孩偷偷摸摸的看著,紅不拉幾的新生兒,忍不住伸出手碰了碰。
“弟弟。”
一聲稚嫩的聲音響起,讓薑易貞回過神來,有些痛苦閉上了眼,等到再度睜開眼時。
整個人眼中沒有了厭惡,而是有憐憫浮現,他終究還是沒能狠下心來,將這個殘缺的孩子殺死。
雖然明知道,這種情況下活著會很痛苦,可他就算是為人生父,也沒有資格剝奪生命。
許久。
“也罷,雖說你樣貌古怪,但不管怎麽說,你也是我薑易貞的兒子,往後你就叫薑尚吧。”
尚香柔因這個孩子而死,薑易貞為了紀念亡妻,起了一個具有紀念意義的名字,用了二人的姓氏。
可惜。
懷中的孩子,還是一如既往的神色呆滯,沒有絲毫的正常模樣,也讓薑易貞輕歎一聲。
歎息中,將懷中的閨女放下,用旁邊早已準備好的東西,將薑尚清洗乾淨包裹了起來。
這幅模樣......
而在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一道蒼老的聲音響起。
“老爺,孩子還是給我吧,現在天冷容易生病,要是病了的話,在這寒冬之中很難痊愈的。”
門口處,隨著聲音響起,進來一個身穿灰色長衫的老者,面對薑易貞時帶著一絲恭敬。
微微點頭。
算是對於老者行禮的回應,將懷中的薑尚遞了過去,隨後開始收拾尚香柔的屍體。
身後的老者,看著眼前這個男人的動作,不由得歎息一聲。
親人的離別,卻是這人世間,難以逃避的問題。
看著繈褓中的孩子,還有其面容之上的裂紋,這薑府老管家神色不忍,再次輕聲開口。
“老爺,剛才衙門裡差人過來,說是朝廷有旨意傳下,要統計今年出生的孩子名冊。”
“嗯?”
這話讓收拾屍體的薑易貞,身子一頓,等到將尚香柔的屍體收拾好,才轉過身來,開口。
“具體的說了嗎?還是說只是要登記在冊就行?”
“來的是李捕頭, 他說只是下來一道密函,並沒有細說因為什麽,並且夫人懷孕之事......”
薑易貞一抬手,打斷了這老者後續的話,看向被抱在懷裡的薑尚,神色變得明暗不定起來。
沉默許久。
“此事我會處理,你讓府上的下人都注意一點,將小少爺出生的事,壓下幾個月吧。”
“這......如此一來,那夫人下葬的事,也要被耽誤許久。”
微微搖頭。
薑易貞並沒有再說什麽,只是抱著尚香柔的屍體,從房間中離去,朝著後院的方向走去。
直到男人從院子中離去,這老管家才抱著薑尚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