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王府。
三人竟皆默然。
良久。
楊端和才扼腕罵道:
“這才過了多久?老將軍就已經虛弱至此了?這遭瘟的老天,為什麽要這麽摧殘人?”
華阜也心情低落。
他們前些日子來看過老將軍。
那時王翦雖身體也很消瘦,但還能用杓碗喂藥,也能正常說話,精神也還可以,當時還跟他們有說有笑。
但這才多久?
王翦就已深陷昏睡,各種杓碗不能喂藥,只能口口相喂,原本挺拔的身軀,現已枯瘦成柴。
三人心情都十分沉重。
互相無言。
走了一截,耳畔傳來習習讀書聲。
卻是到了鹹陽學室。
羌瘣心頭微動。
問道:
“我記得華兄說過,十公子目前就讀於學室,不若帶我跟楊兄去見見十公子?”
華阜面露遲疑。
說道:
“也不是不可。”
“只是學室還在上課,我們雖然能進去,但動靜未免太大,進去就沒必要了,你們若是執意要見,我倒是可以把十公子請到家中,就以他給建議,我們很欣賞,借此滋以感謝?”
“就這麽定。”羌瘣和楊端和點點頭。
隨即。
楊端和歎道:
“我們上次見十公子還是十年前吧?”
“那時十公子還是個剛知事的孩提,不過已初顯鋒芒,原本有我們支持,十公子為儲君是板上釘釘的事,偏生就在那時出了事,以至於我們各大氏族瀕臨崩盤。”
“唉。”
“過往時事。”
“卻是有些不堪回首。”
“現在回想,當時的確有些意氣用事,情緒極度上頭,心中隻想著泄憤,根本就無他念,不然也不至淪落到現今。”
羌瘣苦笑著搖搖頭。
當年的事。
誰又能真說得清呢?
他們也不太想回想這段駭人過往,越是回想,就越是後怕,也越是感覺陛下仁德,不若,他們關中氏族早就沒朝堂的一席之地了,也早就被陛下清洗的一乾二淨了。
三代以來。
也唯有始皇能這麽寬容大度。
華阜擺手道:
“過去的事莫要多舌了。”
“等會宴請時,你們千萬別說漏嘴,陛下目前並不想把十公子的事公之於眾,若是你們說漏嘴,到時陛下怪罪下來,可不是我們能擔當的起的?”
“朝廷正值多事之秋。”
“十公子的事一經曝出,必定會引起朝廷震動,到時朝堂上私鬥內耗必定加重,我們可不能再去徒增煩事了。”
羌瘣和楊端和點頭。
時間尚早。
三人也是各自回家去了。
舂日時分。
秦落衡剛回到家。
便有人敲門。
聽聞隸臣瑣的話,秦落衡幾乎沒做思考,直接點頭同意下來。
華府內。
華阜已備好了酒肉。
羌瘣和楊端和更是早早到場。
三人端坐案旁,神色顯得很平靜,只是目光卻不時會看向門外,眼中帶著幾分期待、幾分好奇、也帶著幾分彷徨。
他們對十公子已很陌生了!
不多時。
秦落衡去到了華府。
進到屋中。
便看到了幾方冒熱氣的大案。
屋內坐著幾名中年人,他們雖然穿的便裝,但背脊挺直,一言一行都散發著一股迫人威勢,屋中之人都身份非凡。
秦落衡打量屋內的時候,屋中三人也紛紛起身,羌瘣和楊端和目光死死的盯著秦落衡,仿佛想把眼前青年給看透,秦落衡任由目光落下,神色儀態未顯任何動搖。
他看向華阜。
行禮道:
“秦落衡見過華禦史。”
華阜微微額首,介紹道:“我左邊這位是禦史楊端和,當年大軍東出時,曾率軍兩度伐魏,一次伐趙,生平未曾有過敗仗。”
秦落衡再次恭敬行禮。
“見過楊禦史。”
楊端和伸手把秦落衡扶起,滿意道:“秦史子不要聽華阜在這胡咧咧,當年我的確領軍伐魏伐趙,不過主將是王老將軍,我只是跟著老將軍蹭了點軍功。”
“實在不值一提。”
楊端和嘴上說著謙虛,臉上還是露出了幾分傲意。
華阜繼續介紹道:“這位是羌瘣將軍,當年參與過伐趙伐燕,趙王遷就是被羌瘣給俘獲的。”
秦落衡看了羌瘣幾眼。
連忙道:
“見過羌將軍。”
羌瘣微微額首,但也不多言。
只是心中嘖嘖稱奇,常人見到自己和楊端和,定然是情緒激動,難以平複,但秦落衡卻表現的很平靜。
這份心性屬實了得。
不愧是十公子。
若是秦落衡知道羌瘣的心思,定然是哭笑不得。
這屬實是冤枉他了。
他之所以沒反應,是因為真不認識。
他僅有的那點歷史,除了還記得點歷史走向,其他的基本全還給歷史老師了。
再則。
他心性如此。
不太會受到外界影響。
站了一會。
秦落衡有些好奇,三人好像一直盯著自己,仿佛自己臉上有什麽一樣,不由主動開口道:“華禦史,這次叫我前來,是因為朝堂上田政之事有了抉擇嗎?”
聞言。
三人也是回過神來。
華阜搖頭道:
“田政一事牽扯極廣,非一時能草率決定。”
“今日議政,我已將你的看法直陳朝堂,我旁邊這兩位,就是在朝中力挺史子建議的朝臣,所以,我今天特定帶兩位來見見史子。”
“酒肉尚溫。”
“我們還是坐下邊吃邊聊。”
“時間還早。”
楊端和也笑著道:
“已是到了飯點,豈能餓著肚子?”
“坐下聊為好。”
四人各自坐到對應案幾。
稍微沉浸。
楊端和忍不住開聲道:“秦史子,我有一事相問,你告訴華禦史的內容,是你自己想出來的,還是他人告知的?”
秦落衡道:
“小子自己胡亂想到的。”
“原本只是自娛自樂,也多虧了華禦史信任,不然我哪敢想到自己的無心之言,能登上大秦朝堂?”
“這也多虧幾位長吏出言相助。”
“不過......”
“我回去細想了一下。”
“我的想法有些不切實際,過於理想化了,若是一切能按計劃進行,倒不失為一個良策,但若是局勢朝惡化方式進行,我的計策或許倒成了禍國之言。”
“小子還是考慮片面了。”
華阜笑道:
“無妨。”
“議政本就是暢所欲言,說錯是在所難免的。”
“朝臣之所以坐而議之,不就是為從這一條條建議中,擇選出最合適大秦的政策嗎?”
“這並無問題。”
“若是沒有你的提醒。”
“這次議政就是一邊倒的支持‘使黔首自實田’的政策了。”
“到時田政危害一旦爆發,朝堂沒有應急之策,那才是真的大禍臨頭,正是因為有了你的建議,朝堂才對新田政推行慎之又慎。”
“再則。”
“就算建議未被認可。”
“通過你的建議,朝堂對田政的危害,也有了個直觀印象,這對天下都是大有裨益的。”
“哪來錯誤一說?”
“朝廷最後做出的決定,一定是經過反覆研究,權衡過其中利弊的。”
“秦史子多慮了。”
秦落衡點頭。
羌瘣道:
“田政之事,不要多聊。”
“還是先吃飯。”
“不然等會這些酒肉都冷了,這些事還是等吃完後再說,時間還長,又不是沒有時間深聊。”
楊端和也跟著道:
“不錯。”
“吃飯吃飯。”
“今天吃的可是上好的羊肋骨,秦史子可要多吃,你現在正處於長身體的階段,可不能虧了身體。”
說完。
楊端和就拿起一把小刀,從銅盤上取出一塊羊肋骨,用小刀把上面的羊肉剔下來,剔下滿滿一大盆,隨後直接大口吃了起來。
其他人見狀。
大笑幾聲,也跟著吃了起來。
秦落衡也沒客氣。
現學現弄的撕起了羊肉。
他很少吃羊肉。
這種大肉。
他這種身份其實是不能吃的。
但畢竟是華阜宴請的,這次自然算是意外。
而且主要氛圍到了。
他要是不吃,實在不合適。
不知是因為三人都是武將出身,還是其他原因,秦落衡總感覺三人對自己都很客氣,完全沒有任何架子。
這令他有些驚詫。
華阜三人都是食欲驚人。
吃完裝滿一個銅盤的羊肉,竟然還有些意猶未盡。
就在華阜讓隸臣再去裝盛羊肉時。
突然。
門外傳來一陣焦急的聲響。
“讓開!讓開!”
這道聲音極為響亮,即便幾人已身處屋院深處,依舊聽得十分清楚。
聞聲。
四人也是停下了動作。
華阜皺眉,朝屋外候著的隸臣道:“出去看下是什麽情況?”
隸臣連忙跑向了屋外。
屋內。
幾人卻是沒了食欲。
楊端和坐在席上,微微蹙眉,低聲道:“不對啊,剛才那道聲音,為什麽聽著這麽耳熟。”
“你們覺得呢?”
華阜和羌瘣仔細回想了一下。
也是點了點頭。
遲疑道:
“是有些耳熟。”
“很熟悉,仿佛才聽到過。”
就在這時。
三人眼中都露出了一抹驚駭之色。
他們想起來了。
華阜道:
“這是王賁的聲音。”
“王賁不是一個容易失措的人,剛才那聲音那麽驚惶,一定是出了事。”
“不好。”
“王老將軍恐怕出事了!”
三人面色微變, 再也坐不住,直接拔地而起。
顧不得穿靴。
赤腳就朝門外跑去。
聞言。
秦落衡面色微變。
他大致猜到發生了什麽。
不出意外。
大秦柱石王翦危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