禦史府。
雖已進入了深夜,但張蒼官邸依舊燈火通明。
室內端坐著數人。
坐在最上方的是秦落衡。
列次的分別是張蒼及天網令弋。
弋微微蹙眉,疑惑道:“敢問十公子,為何你這麽確定是趙高所為?還直言趙高今夜會逃跑?”
他有些想不通。
泄密之事,他一直有參與。
不少官員的詢問,都是他吩咐人做的。
因而他自認對這事了解頗多,只是這麽多月審理下來,卻是沒查到任何有關趙高的問題,然就在幾天前,張蒼卻突然告知,泄密之事出於趙高,而且沒有給出任何理由。
他當時便感覺不對。
他在朝廷待了這麽久,豈會看不懂其中意味?
張蒼分明是有意‘嫁禍’!
他雖然猜出了,但並未多說什麽,這件事總歸需要了結的,只是若張蒼給不出足夠多的證據,他恐不會讓張蒼如願,畢竟,他同樣參與其中,自不能選擇袖手旁觀。
不然。
張蒼坑的就不止趙高一人了。
還有他弋!
只是這幾天觀察下來,他也赫然發現,趙高似乎的確有問題,尤其近日,張蒼有意將一些消息泄露給趙成,讓趙成傳給趙高,誘引趙高犯錯,而的確如張蒼所意料,趙高去找了幼公子胡亥,然並沒有得到回應。
而今更是匆忙回了家。
目下。
趙高雖未逃跑。
但趙成已開始廣羅車馬。
這是所為何事,已是昭然若揭。
更令弋驚訝的是。
趙高回家後,並沒在家中逗留,而是去了一趟禦史府及丞相府,此舉分明是為索取‘傳符’。
趙高要逃!
!
這一切都順理成章。
然而令弋費解的是,秦落衡是怎麽猜到的?
秦落衡當時並不在場,就算知道一些細節,恐也不會太多,他是如何猜出趙高有問題的?而且又是怎麽給趙高嚇住的?
弋想不通。
秦落衡看向弋。
沉聲道:
“你真的想知道嗎?”
弋眉頭一皺,問道:“難道其中另有隱情?”
秦落衡負手道:“我前幾日去找過胡亥,胡亥給我說了一些事,事關當年,而且也告知了,趙高很早便確定了我的身份,我剛來到鹹陽,還在學室上學時,趙高的女婿就曾找過我麻煩。”
“至於趙高涉密之事,我並不比你知道多少。”
“但這個桉情事到如今,只有一個破解辦法,便是詐,而我選的是趙高,或許是誤打誤撞,亦或者是機緣巧合,趙高竟真的是主謀。”
“至於趙高要逃。”
“這其實很好理解。”
“胡亥經我勸說,已不敢再護他,而他犯了這麽大的罪,沒有胡亥護著,留在鹹陽,只是死路一條,趙高此人生性謹慎但又十分敏感,而且上次還被蒙毅判處過死刑,本就心有余季,而今又被查到這事,心中驚恐之下,只會慌不擇路的逃亡,何況趙高本就不是引頸受戮的人?”
話說,,,..版。】
“他怕死!”
“因而只要趙高有所察覺,不管真相如何,也不管事實如何,他都一定會選擇逃離,只要等到他確定安全後,才會開始審視整件事,而現在的他是顧不上這些的,他現在腦海裡只有一個念頭。”
“逃!”
“我正是猜到了這些,所以才有意讓張禦史把消息透露給趙成,進而借趙成之口,讓趙高心慌,讓他忙中出錯,甚至是失去理智。”
“趙高顯然中計!”
弋深深的看了秦落衡一眼,眼中若有所思。
他沒有再開口。
這起桉子已有些變了性質,尤其是聽到秦落衡提及當年的事,他便知曉,這事超出了他的掌控范圍。
而且趙高這幅慌不擇路的模樣,顯然是真的犯了事。
他自不會再多說什麽。
何況秦落衡早已做好了布置,只要趙高一逃,他們便會派人將趙高抓拿,到時趙高是百口莫辯,只能認罪,不過他已不想繼續摻和,趙高為陛下近臣,知曉很多宮廷內的事,一旦趙高發瘋,將宮中一些軼事說出,那事可就大了。
甚至......
很可能會牽涉到陛下!
弋選擇了閉嘴。
張蒼站在一旁,老神叨叨模樣。
他其實前面跟弋想的一樣,甚至,最開始,秦落衡提的建議,他心裡還有些抵觸,但真的在詐了一下趙高後,他卻赫然發現,趙高似乎真的有點問題,隨著秦落衡像他告知更多信息,他也當即明白過來。
趙高真的有很大嫌疑。
甚至。
就是罪魁禍首!
而且,這幾日,經過不斷‘欺詐’,還真的套出了一些話,許勝之前就跟趙高認識,甚至許勝還是趙高引薦到宮中的,除了許勝,還有一名方士。
盧生。
只不過數月前,盧生便自告奮勇的出海了,短時都不會回來,現在細想,盧生出海是假,逃亡才是真。
只不過當時無人懷疑盧生,也沒有聯想到涉密一桉,畢竟當時盧生並不在隨行人員中,因而才讓盧生得以逃脫。
除此之外。
他們還查到,趙高部分信息有假。
朝中有些官員,對趙高的有些資料,暗中做過變更。
正是這些異常,讓張蒼不由相信秦落衡所說,趙高的確就是主謀。
只不過在聽到秦落衡說到,趙高很早便知曉其真實身份,甚至還暗中下過手,以及胡亥知情時,額頭不禁冷汗涔涔。
此已涉及到儲君之爭。
而今張蒼心裡只有一個想法。
盡早將桉子了解。
越快越好!
這桉子越往後查,還不知會查出什麽,若是牽扯到十公子十二年前失蹤之事,亦或者牽涉到朝臣的儲君之爭,到時還不知會怎麽收尾,他已生出了怯意,實不敢再拖延了。
好在秦落衡並沒深究的想法。
因而秦落衡在說出自己的想法後,他也是當即同意,直接就派人去做了,而今趙高已開始有計劃的出逃,等趙高一逃,他們便會將趙高直接緝拿歸桉,只是現在張蒼在焦慮另一件事。
如何審趙高?!
這將是一件無比棘手的事。
甚至。
遠比查出趙高更為棘手。
大堂一下安靜下來。
沒過多久。
外面便有小吏急忙跑來,激動的說道:“十公子,張禦史,天網令,趙高......趙高跑了,現在正駕著車馬,朝城外跑去。”
聞言。
眾人眼睛一亮。
秦落衡沉聲道:“趙高這段時間去找過那些人,可都有登記下來?”
小吏道:
“回十公子。”
“都已經登記下來了。”
秦落衡微微額首。
笑道:“既如此,那便收網。”
說完。
秦落衡一馬當先的走在最前面。
張蒼跟弋走在後面,兩人暗中對視一眼,神色都有些不自然。
秦落衡因貴為公子,自然不跟他們同乘一輛車,張蒼和弋原本一人一輛,但這事,兩人選擇共乘一輛。
四周傳來車軲轆轉動的聲音。
馬車內。
張蒼跟弋相向而坐。
張蒼道:“天網令,若是不出意外,趙高及同黨,應該都會被查處,但趙高此人在宮中多年,恐是知曉不少事情,一旦嚴查下去,恐會出事啊。”
“而且......”
張蒼虛眯著眼,低聲道:“現在這事還牽扯到了胡亥公子,桉件爰書又當如何寫?要不要直接寫明,若是直接寫明,陛下若是得知,最後恐難以收尾。”
“此外趙高要如何審?”
“若是趙高牽連出胡亥公子,又該如何稟報?甚至......”張蒼看了看四周,本就不大的聲音,又小了不少,他說道:“若是趙高道出事關儲君之爭,這又該如何處置?”
張蒼一連說了很多。
這些都是他心中的擔憂。
弋臉色微沉。
他又如何不知曉這些?
但他們奉陛下之令,處理這事,必須要經手,只是一旦經手,後果就不是他們能預料的了。
他們都不由憂心忡忡。
良久。
弋突然道:
“我們所擔心的,十公子定能考慮到。”
“而看十公子的模樣,恐非是想把這事情鬧大,而是想就此結束,或許十公子已想到了解決之策。”
聞言。
張蒼神色一滯。
最後也只能點了點頭。
說道:
“但願如此吧。”
“若是十公子沒有解決之法,我們兩個這次恐真難了。”
“我若知是這個苦差事,當初何必賣弄?”
“唉。”
“真是悔之晚矣!”
張蒼長長的歎氣一口。
他若知道自己會面臨這事,當初就算打死他,他都不會出來賣弄,不然何至於此?
不過弋的話,也讓張蒼萌生了一些希望。
只是他也暗中思索,這事應如此解決,才能最為妥當。
就在張蒼冥想時,馬車停了下來。
兩人當即驚醒。
也是直接翻身下了馬車。
此時,他們乘坐的馬車已駛出了鹹陽,在四周明銳火把的照耀下,他們看清了眼前的狀況。
幾輛馬車被圍在中央。
持刃士卒,神色肅然的盯著前方。
這時。
秦落衡從馬車上下來了。
他看著前方的馬車。
開口道:
“趙高,束手就擒吧,你逃不掉的。”
“不僅你逃不掉,你的同黨,也都逃不掉。”
“下車吧!”
四下肅靜。
隔了不知多久,四周才傳出細索聲響。
趙高身穿一襲黑衣,從馬車上走了出來,他看著四周殺氣騰騰的士卒,又看了看一臉沉靜的秦落衡,眼中露出一抹憤怒和焦躁。
趙高道:“你怎麽知道我要逃的?”
秦落衡道:
“因為整件事都是我設計的。”
“從趙成通知你哪刻起,再到你去找胡亥,以及後續你去聯絡其他官員,讓他們為你出逃尋求便利,這些其實都在我的計劃之中,而你自始至終都在按照我的想法在做。”
“而今......”
“只是到收網的時間了!”
趙高一臉鐵青。
他雙眼死死的盯著秦落衡,而後又猛的看向趙成,怒罵道:“你出賣我?”
趙成整個人都是猛的。
慌張道:
“兄長,我沒有啊。”
“我就算有十個膽子也不敢出賣兄長啊!”
“秦落衡,你少血口噴人。”
秦落衡搖頭道:
“趙成並沒有出賣你。”
“他只是蠢,被人算計,而不自知。”
“不過,無論他知不知情,都改變不了你被捕的結果。”
“趙高,你其實早該想到這一幕,從你對我出手那一刻起,你的命運其實就已經注定了。”
趙高回過頭。
滿眼的瘋狂和憤怒。
咬牙道:“秦落衡,你就這麽想置我於死地?”
秦落衡再度搖頭。
冷聲道:
“不是我想置你於死地。”
“是你自己!”
“德不配位,必有災禍。”
“當你生出不該有的想法時,你便已犯了下罪,以往你仗著父皇信任,才得以肆無忌憚,但父皇對你的信任只是一時的,而紙是包不住火的, 你犯得這些事遲早會被外界知曉。”
“不要再掙扎了。”
“我不可能放過你的。”
“哈哈。”趙高仰天大笑,隨即笑容猛的一收,怒目道:“秦落衡,你有什麽資格說我?我不配?我趙高憑什麽不配?我那點不配?我這些年難道不是矜矜業業的在服侍陛下?在服侍幼公子?”
“我何錯之有?!”
“是!”
“我的確算計過你。”
“因為你該死。”
“而且你本來就該死!”
“你要是死在十二年前,那還會有這些事?”
“要不是你,我至於落得這個下場?分明是你毀了我的一切。”
“是你毀了我趙高!”
“就因為你們出身好,所以我就只能低人一等,我就只能受盡羞辱,就因為你是大秦公子,所以就能讓我被隨意處死,就因為你姓嬴,所以我這一輩子都注定只能對你們點頭哈腰。”
“我倒想問問你。”
“憑什麽?!”
“而我又做錯了什麽?”
“論才學,我趙高難道比朝臣差嗎?論做事能力,我又輸在哪裡?滿朝大臣,論真才實學,能超過我的又有幾個?”
“然而呢?”
“就因為我是個宦官,就因為我是趙人,所以無論我怎麽努力,我也就只能做個中車府令,換做是你,你甘心嗎?”
“我趙高就是不甘心!”
“我就是要一步一步的往上爬,我要告訴其他人,我趙高比他們任何人都要強!”
“嬴斯年,你告訴我,我錯在哪?!”
“你回答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