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東津渡數裡。
項梁正帶著項氏子弟逃亡。
項氏的隊列還勉強算得上整齊,但士氣已然是十分低落,項梁此時也顧不上這些,眼中滿是焦慮和憤懣。
這一退。
也宣告著他們的謀劃徹底失敗了!
這時。
項莊突然跑了過來。
急聲道:“家長,大兄回來了。”
項梁目光微動,心中不僅泛起一抹想法,但很快也沉寂下去,只是木訥的點點頭,說道:“知道了,讓他跟著隊伍,盡快離開壽春這是非之地,切不可再生出想法。”
只是項梁話音剛落,一個高大魁梧的青年,便陡然出現在眾人視線裡,項籍手持一柄長劍,龍行虎步的朝項梁走了過來。
見狀。
項梁目光微異。
他並不是驚訝於項籍,若是驚疑於項籍手中長劍。
他若是沒有看錯。
這恐是秦落衡的隨身長劍。
難道說?
項梁心中掠起一抹激動之色。
他激動道:“羽兒,你這長劍可是奪自秦落衡小兒?”
項籍拱手道:“回叔父,這柄長劍正是來自秦落衡,只不過項籍恐令叔父失望了,秦落衡奸詐,而秦軍來援也很快,孩兒並未將秦落衡斬殺,只是奪了其寶劍,讓其跳河苟且去了。”
“孩兒有愧叔父信任,請叔父責罰。”
項籍直接跪地請罪。
他把長劍直挺的插在地上,眼中壓抑著憤怒和不甘。
他自然是對這個結果很是不滿。
他一向自比自己為當世兵家豪傑,而今天下善戰者,也無幾人入他之眼,結果他卻在秦落衡這,一而再的失利,這讓驕傲的項籍,如何接受的了?
項梁伸手把項籍扶了起來。
輕歎道:
“你何罪之有?”
“這次失利責任竟皆在我。”
“若非是我讓你撤離,你又豈會讓秦落衡小兒逃亡?我若是前面相信你,將項氏兵力悉數交予你,也定然不會落到現今地步,此事無論如何都怪罪不到你身上。”
“你先起來吧。”
聽到項梁的話,項籍一雙虎目不僅濕潤,心中的悲憤更是平添幾分,大聲道:“叔父......”
項梁擺了擺手。
說道:
“我知道你心有不甘,但形勢比人強,眼下我項氏羸弱,目下的確跟千余名秦軍是有一戰之力的,只是這次秦軍來援的恐過萬人,這實在不是我們能抗衡的,你若是有怨,便怪我吧。”
“這次的確是我判斷失誤。”
“我低估了秦落衡,也低估了嬴政,更是低估了楚地的複雜,以至讓項氏落到了如今敗退地步。”
“我是項氏的罪人啊!!!”
項梁滿眼悲愴。
他很清楚,他們這一退,項氏十幾年的積累,恐都會付之一炬,項氏想再度東山再起,恐沒有這麽容易了,而且嬴政這次是盯上的整個楚地,又豈會在給他們苟延殘喘的機會?
他項氏已經完了。
甚至。
他舉目望去都不知該往何處逃。
范增出聲道:“項兄,切莫如此悲觀,這次我們的確是輸了,但有宋氏、唐氏在前,我們能保全更多力量,日後未必不能東山再起,嬴政的確想整治楚地,但楚地勢力駁雜,又豈是那麽容易處理?”
“而今我們當務之急是逃出去。”
“化整為零!”
“當初秦一統天下,項氏一族尚且能在數十萬秦軍的圍堵下,逃出生天,而今秦軍不過萬人,又何以真能把項氏堵死?只要我們逃出去,暗中積蓄力量,未必就不能重新歸來。”
“再則。”
“楚地很大。”
“秦人就算想控制,也非朝夕能做到。”
“不過秦人對楚地的控制,的確在不斷加強,楚系勢力,在朝堂的影響力,恐也會銳減,今後我們的確將面臨很多問題,甚至會被那些豪強、官吏欺壓,但只要項氏根基尚在,一切都不算什麽。”
“而且楚地之利害,牽一發而動全身。”
“秦人敢對楚地謀劃,難道就不會對其余五地做謀劃?秦人這次的舉動一經傳出,定會讓五地貴族心生膽懼,他們又豈會坐以待斃?項兄,我們其實能選的路不少。”
“一來,可直接逃入雲夢澤。”
“雲夢澤內逸亡之人上萬,若是能為項氏所用,未必不能拉起一直數千人,甚至上萬人的隊伍,只是雲夢澤畢竟環境惡劣,實在是養不起這麽多人。”
“因而我對此並不看好。”
“二來,則是去投靠其他貴族。”
“雖是寄人籬下,但項氏的實力,他們是有目共睹,唇亡齒寒之下,他們定然會想著加強自身實力,因而項氏去投,他們定會十分歡迎,只要給項氏一定機會,我相信以項兄之才,未必不能再起。”
范增朝項梁行了一禮。
項梁眼中露出一抹猶豫和糾結。
雲夢澤。
他自然是知道。
不過項氏一族本就族人眾多,雲夢澤根本養不起這麽多人,就算勉強能養活族人,也注定只能苟且存生,想要更進一步,完全是癡人說夢。
他心中不願。
誠然。
他項氏可借助自身實力,不斷吞並逃逸到雲夢澤的亡人,但雲夢澤畢竟土地貧瘠,養不活這麽多人,而且規模一大,定然會引起秦廷警惕,到時秦廷大軍壓境,他們又該如何應對?
只是投靠他人,他心中很是不甘。
他項氏經過這些年的打拚,已然成為六國貴族的顯赫,讓他們放下身段去投身他人,他實在是丟不下這個臉。
一時間。
項梁竟沉默了。
范增神色歎惋的看著項梁,自是清楚項梁心中的傲氣,但秦軍這次來勢洶洶,若是不出去避禍,恐就會深陷於楚地,以至徹底不能抽身離開,到那時,項氏存亡都會成為問題。
他可不認為。
秦廷這次會點到為止。
良久。
項梁問道:
“范兄,能夠就待在會稽?”
“我項氏在會稽經營了十幾年,跟會稽大小官吏都十分熟悉,只要嚴格約束族中子弟,應該不會出什麽大事。”
“離開楚地,非我所願。”
范增歎了口氣,搖頭道:“項兄,恐是不行。”
“秦軍來援,已經證明了一件事,便是我們的謀劃從始至終都是秦廷的算計,也就是說,我們跟殷通的聯系,只怕早就落入到了秦廷眼中,就算之前不知道,現在恐也早就查清楚了。”
“殷通只怕已經暴露。”
“殷通在沒有去到鹹陽之前,為會稽郡郡守,他若是出事,朝廷又豈會不嚴查會稽郡?到時嚴查下來,會稽郡大小官吏,有幾人能逃脫?會稽郡的大小官吏為了減罪,只怕會紛先告發我等。”
“到時我們恐將逃無可逃!”
聞言。
項梁臉色微變。
他前面倒是沒有想到這層。
經范增點醒,也是肅然醒悟,會稽郡的確不安全。
只是離了會稽郡,他們又能去哪裡呢?
項梁一時心很亂。
范增沒有再催促,而是通知項籍等人,讓族中子弟走快一些,盡快遠離這是非之地。
另一邊。
戰鬥漸漸落下了尾聲。
天色已大白。
只是原本青蔥的蘆葦叢,而今滿眼瘡痍,不少血色斑點,就這麽顯眼的暴露在人前。
秦落衡長身而立。
望著眼前慘狀,眼中閃過一抹黯淡。
他知道,這一切慘狀,其實都來源於自己,源於他自己的自信,源於他的莽撞,也源於他所謂的傲氣。
他想在‘霸王’面前證明自己。
他想讓世人知道,大秦絕不會退縮,然他並沒有做到。
秦落衡靜靜的站在一旁。
四周並沒人去打擾。
也不敢去驚擾。
良久。
秦落衡才淡淡道:“順勢者得天下,然天下皆被逆勢者所破,一路奔走,合縱成勢,衝動誤國,以至生靈塗炭。”
言畢。
秦落衡大笑數聲,眼中已化為了灑脫,他猛的揮劍,斬斷了齊身長袍,而後毅然回到了中車。
戰場早已清理完畢。
萬人大軍,肅殺的朝壽春進發。
而隨行的隊列中,一名年不過二十的少年,聽著不知何處傳來的十公子之言,眼中露出一抹異色,而後輕笑道:“十公子倒是挺有自知之明的。”
“技不如人,何以怨天?”
“只是天下未定,何為順勢?怎知還有暗流?”
“若是此後十公子不再自作主張的插手軍事,這次的教訓或許對大秦還是一件好事。”
“哈哈。”
韓信大笑一聲,率隊跟了上去。
李左車暗暗搖頭。
他倒並不認為十公子真做錯了。
戰機瞬息萬變,本就不受人為控制,十公子有所輕敵,其實也實屬正常,而且這種失利,也只會有這一次,因為下一次,十公子有了防備後, 又豈會再給項氏這種機會?
不過。
他倒也認可韓信所說。
兵者,國之大事也,容不得任何馬虎,善戰者尚且不敢輕敵,何況是不善戰者?
十公子有如此自知之明,的確不失為一個明主。
大軍浩浩湯湯的朝壽春進發,沿途百獸俯首,莫敢出聲,秦落衡渾身浴血,並未更變衣裳,就這麽穿著染血衣袍,到了壽春。
城外。
壽春大小官吏早已恭候多時。
只不過與迎接蒙毅時的輕松不同,現在的他們面色可謂是凝重到了極點。
他們知道。
這次的事恐很難收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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