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宅。
子襄已回到了家。
剛進入家門,便差人去請了扶蘇,聽到子襄竟去請扶蘇,孔鮒也是急忙走了過來,詢問情況。
孔鮒皺眉道:
“襄弟,你這是何意?”
“長公子此次是偷偷回的鹹陽,你這把長公子叫來,豈不是要把長公子的行蹤暴露?”
子襄道:
“兄長,不要自己騙自己了。”
“這次入席的沉逞和張蒼,難道認不出長公子?”
“前面陶舍等人也去過,這麽多人在場,兄長真以為長公子回來的消息能藏得住?只不過其他人都選擇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長公子回來的消息,恐怕早就落到始皇耳中了。”
“自欺欺人有意義嗎?”
孔鮒一下沉默了,良久,才開口道:“其他人都沒聲張,我們這大張旗鼓去請長公子,豈非是要落得眾人皆知?另外,你把長公子請過來,意欲何為?”
孔鮒眼中滿是不解。
子襄深吸口氣,沉聲道:“其他人前面沒聲張,這次自然也不會聲張,我之所以把長公子請來,自然是要商議要事。”
“我想讓長公子去知會親近的朝臣。”
“讓他們上書立儲君!”
聞言。
孔鮒臉色微變。
他沒敢直接發問,緊張的看了看四周,確定四周無人,這才謹慎的去把門窗關好,隨後去到子襄面前,凝聲道:“你怎麽會突然生出這個想法?”
“這次盛會規模空前,秦落衡也正在風頭上,你讓長公子差人上書立儲君,這讓陛下如何想?”
“陛下對儲君確立一事,一直模棱兩可,從沒有明確表態過,若上書惹怒了陛下,陛下怪罪下來,誰人又擔待的起?”
“再則。”
“長公子回鹹陽之事,的確有不少人知道,但都沒有表露過,若是長公子讓其他朝臣上書,到時陛下詢問下來,定然會問出長公子的情況,到時,長公子豈非是犯了欺君之罪?”
“你平日那般冷靜,為何這次著了急?”
子襄搖頭道:
“兄長,我很冷靜。”
“目下或許就是長公子最好的機會!”
“我近來打聽到一些消息,這次盛會過後,朝廷官吏的調動情況會陸續公布,其中大量關中氏族的人被重新啟用,這番舉動是何意已不言而喻。”
“長公子的優勢在朝堂。”
“等到關中氏族重新被啟用,長公子的優勢將會蕩然無存,到時,關中氏族定然會給十公子造勢,而這次盛會上,十公子的名望無疑攀升到了新的高度,而且博得了士人和民眾的一致認可。”
“此消彼長,長公子何以能有機會?”
“再則。”
“秦落衡風頭太盛。”
“但木秀於林,風必摧之!”
“秦落衡這次犯了忌諱,我若沒猜錯的話,等這次盛會結束,他必然會遭至始皇壓製。”
“長公子身份暴露與否其實並不重要,這次盛會已然接近尾聲,在我來看,長公子在這時暴露身份,其實是利大於弊的!”
“明日還有遊歷鹹陽城。”
“長公子的身份若是暴露出去,定會引起全場注意,無疑也削弱秦落衡的影響力,還能借此拉攏不少士人,而且長公子能通過這次審閱,已經證明了自己的才能,加上盛會上又提出過切實可行的治理之策,無疑還會收獲一大波民心。”
“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
“再則。”
“長公子性格太溫和了。”
“若長公子再不相爭,早晚有天會被蠶食殆盡。”
“暴露身份,固然會遭至始皇不滿,
但從最終的收獲而言,無疑是利大於弊的,而且此舉也會透出一個消息,就是長公子已知道秦落衡為十公子之事。”“這才是其中關鍵。”
“長公子以往從沒有爭過,但這次為何會一反常態?”
“就是因為秦落衡給了太大壓力,讓長公子不得不爭,始皇是何等心智之人?豈會看不出其中緣由?而這次秦落衡本就犯了忌諱,無論最後成與不成,都會引起始皇對秦落衡的忌憚。”
“而這才是真正的目的!
!”
孔鮒聽得一頭霧水。
他根本沒想通,秦落衡何處犯了忌諱?
他不禁問道:“愚兄沒聽明白,為何你言之鑿鑿的說秦落衡犯了忌諱,他哪裡犯了忌諱?我怎麽沒看出來?”
子襄深吸口氣。
解釋道:
“先祖說過:唯器與名,不可假人!”
“秦落衡在城中名望如何?”
孔鮒道:
“正值頂峰,全城矚目。”
“但這次盛會是陛下親允的,就算有此效果,也理所應當,何來犯了忌諱?”
子襄搖頭道:
“操持盛會得此盛名,自然無可厚非。”
“但......”
“秦落衡所做又豈止這些?”
“世人皆知這只是一場‘議’,所以什麽都可以說,什麽也都能說,但也只能說,秦落衡卻是不僅說了,而且還真的付諸了行動,而這恰恰就犯了忌諱。”
“秦廷向來霸道。”
“一直嚴禁民眾做凌法之事。”
“諸事可說,但不可做。”
“就算真想做!也只能由朝廷來做,或者說是由朝廷出面,交給他來做,從始至終都必須以朝廷為主導。”
“盛會之所以引起民眾狂歡。”
“除了天下名士賢士皆至,更重要的是秦落衡一次次挑起情緒,他不止一次的暗示或明示過世人,秦廷真的有大治的準備,並把自己的所做所為,當眾說了出去,以此來論證自己的觀點。”
“而這恰恰不為秦廷接受。”
“他僭越了!”
“秦昭襄王時,關中大旱,不少官吏請求官府開放五苑,用以救濟百姓,但昭襄王卻一直不肯,故而當時關外有流言‘秦有大饑,死人物算,國將亂亡’,後續秦王政十年,關中再次遭遇大旱,而這次陛下卻是主動放開了禁苑。”
“兩次大旱,不同的處置結果。”
“問題就在‘名’上。”
“秦法是從上到下的,所以施恩也只能從上到下,而絕對不能是從下逼上,天下民眾千恩萬謝的只能是‘上’是‘朝廷’,而不能是官或吏,秦落衡只是一個官,他所為無疑是在下凌上。”
“這是秦法所不能容!”
“就算他是始皇之子,始皇也定然會選擇冷落,因為始皇不會容許有人開這個先河,因為有了第一人,定然還會有第二人、第三人,以至更多,亂法者一多,法便失了威信。”
“另外。”
“這次盛會,有人拿秦落衡跟始皇比。”
“君臣豈能作比?”
“這無疑是在火上澆油。”
“而且秦落衡的名聲實在太盛了。”
“器與名是不可假人的。”
“秦落衡的名聲太盛,隱有當年田氏代齊之名望,等到日後關中氏族得到重用,秦落衡的名聲只怕會更高,自古以來,功高蓋主者,大多沒什麽好下場,若是皇子聲望過大,始皇恐也會坐立難安。”
“何況親近秦落衡的還是關中氏族。”
“這些氏族掌有兵權!”
聞言。
孔鮒瞬間明白了。
秦落衡在鹹陽的名望太高了。
他本就跟關中氏族交好,等到恢復公子之名,天下矚目之下,他的聲望無疑會更進一步,到時,恐會被裹挾著要求立為儲君。
那時始皇會如何做呢?
孔鮒搖搖頭。
他已經早已有了答桉。
秦落衡成也名聲,敗也名聲。
他在民間積攢的聲譽太好,以至於,會讓始皇也生出忌憚之心,眼下他還只是一名博士,就已讓長公子這麽驚慌,等他恢復公子之名,豈非能直接跟始皇爭權了?
名,即是權!
秦落衡眼下敢跟朝廷爭名,也就意味著他以後敢跟始皇爭權。
這是任何帝王都不能容的。
所以。
秦落衡必將遭打壓!
而這也的確是長公子難得的機會。
秦落衡現在風頭越盛,長公子看起來就越弱,就算最後不能真成儲君,也定然會獲得始皇更多的關注。
孔鮒道:
“襄弟說言甚是。”
“我差點就被表象所迷惑。”
“長公子去爭儲,非是一定要爭成,而是要讓始皇意識到秦落衡的影響力,已大到長公子都不得不爭取的地步,等始皇想清楚這一切後,定會開始壓製秦落衡的影響力,甚至......”
“延緩公布秦落衡的身份!”
“秦博士對始皇構不成任何威脅。”
“但十公子不一樣。”
“他是切切實實能威脅到始皇的權柄。”
“長公子若真的敢冒險,無疑是對秦落衡造成重創。”
孔鮒神色振奮起來。
這時。
門外有隸臣來報。
子襄去開了門,屋外只有隸臣一人。
子襄眉頭一皺,不滿道:“長公子人呢?”
隸臣作揖道:“長公子說他眼下只是士人伯秦,非是長公子扶蘇,因而不肯來府邸,長公子還......還讓我轉告家主,說讓家主以後不要再去找他,他不希望自己的身份弄的人盡皆知。”
子襄臉色一急。
但也只是揮了揮手,示意隸臣退下去。
等隸臣走遠,才扼腕頓足道:“長公子為何這麽執迷不悟?他還念及著兄弟之情,但若錯過了這次機會,再想壓製秦落衡,就不知是何時了。”
“一步錯,步步錯!”
“長公子怎麽就不明白呢?”
“真氣煞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