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阜暗暗搖頭。
他其實清楚阿翁的心思。
現在秦落衡明顯被陛下冷遇,若是再不主動,恐會徹底失勢,與其繼續遮遮掩掩,還不如直接捅出去。
畢竟。
秦落衡身份是實打實。
就算陛下責怪,還是會給秦落衡恢復身份。
恢復了身份,秦落衡就不會這麽被動,也不會這麽受製,留給秦落衡的操作空間無疑更大,現在秦落衡之所以畏而不前,主要原因就是他身份太低,不敢太過造次!
秦落衡若被正名。
原本舉棋不定的關中氏族,自然會著重考慮秦落衡,到時,重獲關中氏族支持,秦落衡在朝中話語權無疑更重,加上現在長公子還沒回來,秦落衡有足夠的時間,爭取新晉升官吏的支持。
讓秦落衡知曉自己身份,從各方面而言,都對秦落衡有益。
所以阿翁才這麽急。
更關鍵的是。
兄長不日就要回朝。
兄長跟秦落衡的關系,十分親近,阿翁無疑擔心,兄長得知秦落衡身份後,會做出出格的舉動,到時陛下動怒下來,兄長無疑會遭受殘酷打壓,所以阿翁想趁此機會把提前事情挑明。
至少陛下怪罪,只會怪到他頭上。
不會怪到兄長頭上。
不過。
阿翁還是太急了。
剛才若非自己出言,阿翁恐怕就真把秦落衡為大秦十公子的身份挑明了,但現在明顯還不是時候。
最起碼。
現在兄長還沒回朝。
華阜後面也意識到了這點,沒有繼續深說,但華聿卻有些擔憂,阿翁若是真衝動起來,那真的是毫無顧忌,不若當年也不會引發那場逼宮之事。
華聿輕歎一聲。
低語道:
“陛下恐怕早就想好了對十公子的安排,阿翁若是還一意孤行,早晚有一天會傷及自身。”
“只是我華府摻和的太深。”
“早就回不來頭了!”
“兄長回朝,不知是福還是禍。”
“唉。”
華聿眼中滿是擔憂。
兄長回朝的影響實在太大了。
不僅涉及父兄官職的遞補,還關系著陛下對關中氏族的態度,也牽扯著朝堂懸而未決的儲君之爭,牽一發而動全身,個中意味,他完全猜不透、想不明。
他只知道。
兄長一旦回朝,長公子跟十公子之爭,恐會開始顯在明面,在儲君之爭沒有定下前,他們華府只會越陷越深。
直至無法自拔!
華聿已不敢再往下想了。
他抬起頭,望著淨白的天穹,眼中憂色越來越濃。
......
午時剛至。
趙高便端著飯食求見。
他的身子躬的很低,面相十分的恭敬。
他並沒有送蘿卜、白菜,送的平素始皇常吃的鍋盔羊肉,還有一大盆羊骨湯。
近來高強度的處理政務,嬴政也感覺有些體乏。
輕咳一聲,便開始進食。
片刻之間。
三張大鍋盔、一大盤拆骨羊肉便風卷殘雲的沒了蹤影,吃飽,嬴政打開陶罐,呼嚕嚕的喝了一口鮮辣的羊骨湯,但剛喝下去,嬴政就眉頭一皺,把陶罐放下。
冷聲道:
“這羊骨湯中為何有淡淡的藥味?”
趙高惶恐道:
“回陛下。”
“臣見陛下整日夙興夜寐,更是多日乏力,便請太醫令為陛下開了幾味強身健體之藥,單煎怕陛下難喝,便擱在了羊骨湯中,一切都是臣鬥膽行事,請陛下治罪。”
“臣有罪。”
嬴政漠然的看著趙高,冷哼道:“朕的身體朕很清楚,還用不到你來安排。”
聞言。
趙高臉色一白,當即跪到地上。
驚恐道:
“臣......臣絕沒有此意。”
“只是近來陛下政務繁忙,身子消瘦不少,臣心中不忍,臣也擔心陛下在這麽下去會受不住,這才自作主張的去找了太醫令,臣隻想陛下健旺如龍虎,絕沒有害陛下之心啊。”
“陛下明察啊!”
趙高急的眼淚都掉了下來。
嬴政面色一緩。
他深深的看了一眼趙高,並沒有太過怪罪。
他還是了解趙高的。
趙高勤奮聰穎,對朝中法令典籍之精熟,除李斯之外無出其右,而且趙高之書法,也被不少人認定與李斯相當,若非出身隱宮,不然以趙高的才能,從軍或入仕,等是一等一的大將能臣。
他當年問過趙高,可願外放為官。
趙高卻是拒絕了。
他隻願一無怨尤的侍奉自己。
趙高的才具與忠誠,以及趙高以往的各種行事,無一不表明了一個態度,趙高是為自己而活,如此忠心的趙高,嬴政自然不相信他會去害自己。
但......
凡事有度。
趙高卻是越來越大膽了。
這讓嬴政有些不喜,所以雖然知曉趙高沒有惡意,但依舊任由趙高跪在地上。
在殿內停留頓飯時間,嬴政起身想去鹹陽宮。
只是剛站直身子,隻感覺眼前一黑,整個人當即楞在了原地,良久,才恢復了意識。
嬴政手撐著大案,鼻尖噝噝喘息著,身上不知何時冒出了不少白毛汗。
趙高跪拜在地。
抽泣道:
“陛下,你要保重身體啊。”
“陛下最近操勞過度,沒有片刻得閑,臣實在擔心陛下的身體,請陛下多加休息。”
“趙高跪求陛下了。”
嬴政猛然板著臉道:“朕的身體朕知道,這段時間太醫令來檢查過,只是有些操勞過度,並沒什麽大礙,方才只是久坐,起來有些昏厥罷了,算不得什麽。”
“立即備車,書房外等候!”
趙高更咽道:“臣知曉陛下專精國事而心無旁騖,但臣服侍陛下二十余年,如何不曉陛下的身體狀況?太醫令的確醫術精湛,但太醫令出手時,已是病情顯著。”
“當年孝文王疾病纏身,莊襄王也是中年患有暗疾,這些醫生當時可檢查出來?也可曾救治好?陛下眼下身體已疲憊不堪,陛下當為大秦為自己考慮啊。
嬴政眉頭一皺。
他看了趙高一眼,卻是沒有反駁。
趙高服侍他很多年,對他的身體情況,遠比太醫令了解,趙高說自己身體已染疾,他卻是有些相信,而且近來他的確有些力不從心,但大秦正值關鍵時刻,他為一國之君,豈能這時去休養?
隨即。
他似乎察覺到了什麽,問道:“你是不是背著朕做了什麽?”
趙高俯首,顫聲道:“臣察覺到陛下身體有恙,心中擔憂之下,便想到了當年呂不韋秘密延攬方士,為莊襄王治病的事,不得已也秘密訪察了一些高人。”
“臣知罪!”
嬴政驟然冷靜下來,盯著趙高不說話。
大秦自商君變法以來,便嚴禁巫術方士丹藥流布,但秦惠王晚年瘋疾而張儀密請齊國方士之後,這條禁令雖不如往昔森嚴,然依舊是秦法明令。
像昭襄先王、莊襄先王等大秦國君,就算疾病纏身,也從來沒有讓方士救治過,即便是他嬴政,立國後特許了一批方士,但也只是讓那些方士替他去尋長生之法,並沒想過讓方士為自己治病。
趙高無疑犯了大忌!
趙高也清楚這點,跪在地上,根本不敢看嬴政一眼。
嬴政雙目微闔,眼中浮現一抹怒意,趙高眼下越來越放肆了,這讓他心生了一抹不悅。
他不喜擅作主張的臣子!
良久。
嬴政拂袖道:
“這事以後不準再提。”
“朕不會開讓方士治病的先河!”
“你現在去太醫府,把太醫令給朕叫來。”
“臣......遵令。”趙高雙手抓地,眼中閃過一抹不甘,但還是恭敬應了下來,隨即如風一般去了。
咳咳。
大殿內,嬴政又咳嗽起來,但也隻咳了幾聲,很快便恢復如常,嬴政深吸口氣,感覺眼皮有些沉重,也有些困乏,最近他操勞政務過甚,身體的確有些吃不消了。
很快。
夏無且便到了。
“臣夏無且參見陛下。”
嬴政高坐其上,緩緩道:“朕近來感覺身體有些疲倦,也略微有些乏力,你等會給朕開些強健精神的藥。”
夏無且遲疑了一下。
說道:
“陛下這恐是不妥。”
“自古以來,醫家都講對症下藥,陛下貴為萬金之軀,擔負著天下蒼生的重擔,臣豈敢隨意給陛下下藥?還請陛下仔細說明症狀,臣也好對症抓藥。”
嬴政失笑道:“朕身體並未大恙,只是近來精力不濟,方才起身時,有短時的暈眩之感,身體發汗,僅此而已。”
夏無且沉思片刻。
緩緩道:
“陛下這是體虛之狀,確實算不得什麽大礙,臣等會就給陛下開幾味強健精神的藥。”
“臣鬥膽勸誡一下陛下。”
“陛下最近夙興夜寐,對身體的消耗很大,此等強度,即便是強健之人也不能支撐,眼下陛下已顯體虛,若是繼續這麽高強度,身體恐會越發吃不消。”
“陛下當保證身體啊。 ”
嬴政輕笑道:
“無妨。”
“朕還沒這麽虛弱。”
“朕記得前段時間給過你一個藥方,現在這藥方上的藥配的如何了?”
夏無且作揖道:
“回陛下。”
“這藥方中的藥材已配齊,只不過還沒經過試藥,因而臣沒有貿然獻上,據臣估計,不消半月,便能得出試藥結果。”
“臣下去後定竭力而為。”
“盡快吧。”嬴政微微額首。
夏無且遲疑了一下,欲言又止,最後還是忍不住問道:“臣鬥膽詢問一下,陛下,這藥方是出自何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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