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襲人等丫鬟見著寶玉從塌上栽落下來,幾個小丫鬟七手八腳地來攙寶玉。
“這是怎麽了?”
寶玉痛的直吸氣,淚流滿面,卻是咬緊了牙關,不肯開口。
可襲人幾個,俱不過是些小姑娘,人小力微,雖說寶玉年歲不大,她們卻也是抱不起來的。
襲人見抱不起寶玉,又恐弄傷了他,忙吩咐小丫鬟道:“去外面叫兩個婆子來,幫著把寶玉抱回塌上去!”
小丫鬟慌忙跑出去,叫了兩個婆子進來,好容易將寶玉重新抱回榻上,襲人見著寶玉臀背處,已是被血濡濕一片了。
這幾日養好的傷口,才結了痂,就這樣裂開了,如今還是六月的天氣,天又熱得很,要是發生潰瘍,那就麻煩了。
而寶玉卻是隻從榻上摔下來時叫了一聲,便是疼得冷汗都出來了,仍是一言不發,隻無聲落淚。
襲人看著寶玉這個樣子,心下發急,打發了小丫鬟們下去,垂淚道:
“我的小爺,你這是怎麽了?好好怎麽摔下來了,便是要什麽,叫一聲極容易的,我們自然就幫你拿了……”
說著絞了帕子給寶玉擦臉,將他臉上的眼淚都細細拭淨了,方才起身,打算去取身衣裳,好歹把他身上這身換下來才是。
還沒離開,卻被寶玉拉住了衣袖,複又蹲下,溫聲問道:“可是要什麽?”
“林妹妹!”聲音有些虛弱。
原來寶玉聽聞方才襲人的話,便想到:
林妹妹才來幾天,只要老太太不放她走,林家還能強搶不成?我只要去求求老太太,老太太最疼我了,她一定會答應的……
不能讓林妹妹走,寶玉心下恐慌,總覺得若是讓黛玉就這樣走了,就要失去什麽似的。
不能讓林妹妹走,為什麽林家還有那麽多人……
隨即又堅定幾分,固執道:
“你快去跟老太太說,就說是我說的,不要讓林妹妹走,快去!!!”
說完便松開襲人的衣袖,推了襲人一把,大聲催促道:“愣著做甚,快去啊!去晚了林妹妹就走了!”
屋外幾個小丫鬟,聽見襲人都被吼了,更是不敢進來,林姑娘都走遠了,咱們進去也是挨罵的份。
反正襲人也沒叫自個兒,樂得躲在外面偷聽。
襲人冷不丁地被推了一下,腳下一滑,差的摔了,還好扶住了櫃子,方才站穩。
心下卻是發苦,我到哪裡去留下林姑娘?不說老太太能不能不放林姑娘離開,就是現在,林家人都快到家了罷?
可瞧著這個小爺的神情,若是知道林姑娘已經走了,還不知怎麽鬧呢!到底先把他安撫下來才是。
忙放軟了語氣,輕聲道:“爺這是哪裡聽來的?林姑娘還在客院裡住著呢,等你養好傷,盡可以去找她玩的。”
寶玉聽著有些狐疑,卻也是更願意相信襲人的。
畢竟兩個連名字都叫不出來的小丫鬟,與伺候了自己幾年的襲人,哪個的話份量重些,不言而喻。
何況那兩個小丫鬟隻說林家人來接,卻沒說到林妹妹跟著走了。
仍忍不住問道:“真的麽?林妹妹還在家裡?”
撒了一個謊,再往下說就容易了,心裡負擔也小了些。
襲人越發從容,笑道:“自然是真的,老太太那麽疼林姑娘,怎麽會就這樣放了她走?!”
疼愛是真,可林家態度堅決,賈母也不好不放人。
況家裡出了這些個事情,
賈母這個年紀的人,卻是沒那麽多的精力,再分給黛玉的。 故而今個兒林榆來接黛玉,賈母隻略留了留,就爽快地放黛玉兄妹走了。
本來是想著專心顧了寶玉這裡,沒那個精神關心黛玉,不如讓她家去,若是在這裡被怠慢了,就不好了,林家也是不依的。
賈母若是知道,寶玉對黛玉回家之事這般抵觸,便是舍了臉面,只怕也是要再留黛玉幾日的。
畢竟寶玉傷勢嚴重,且初來乍到的外孫女,和疼愛多年的親孫子之間,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而林榆也是知道這些,故而接到了妹妹,也不多留,直接告辭離開,不然誰知道寶玉又能鬧出什麽么蛾子?
雖說不怕他撒野,可也不想瞧這猴戲不是?
而寶玉卻是不了解的,聽了襲人這話,也就相信了,畢竟襲人從不欺騙自己,心下也開闊了。
林妹妹還在家裡就好,等我養好了傷,就可以去找林妹妹玩了。寶玉喜滋滋地想著。
這時方才覺著背上火辣辣地疼,忍不住“哎喲”出聲,對襲人道:
“好姐姐,你快去取了藥膏來,幫我上了藥才是,現在疼得厲害了。”
襲人心下松了口氣,這事總算是過去了,屆時他身上傷好了,便是鬧將起來,也不妨事了。
卻也是忍不住心疼,勉強笑道:“現在知道疼了?早做什麽去了呢?你且等等便是。”
說完便往裡屋去取藥和乾淨衣服過來,好生給寶玉上藥換衣。
卻不知,就是這一次小小的謊言,卻是摧毀了寶玉對她的信任。
畢竟信任建立起來不容易,可若是一旦出現裂縫, 再想補救,可就難了。
而襲人如今卻是不知道這些,只顧把寶玉搪塞過去,何況,這事再重來一回,襲人也沒別的辦法安撫下寶玉。
此系後話,暫且不提。
這邊林榆接了黛玉,卻是到了家了。林榆下來馬,等著黛玉下了馬車,兄妹二人方才一同前往正院。
黛玉見了熟悉的景物,雖說在這裡住的時間不長,可外出回來,卻像是就別重逢一般。
回到自個兒家裡,一顆心才算是安定下來,輕出一口氣,側頭詢問林榆道:
“哥哥怎麽這時候接了我回來?”
林榆知道妹妹定是要問的,也是想好了回答,笑道:
“寧國公府正忙著婚事,榮國公府也少不得忙碌一些,寶玉又挨了打。賈家如今事情正多,太太恐怕妹妹在那裡住不習慣,便讓我去接了妹妹回來。”
黛玉忖度一番,便知這裡面有許多自己不知道的事,隻哥哥不說,也就不再追問,笑道:
“原來不是哥哥想去接我的麽?還是伯娘逼著哥哥去的。”
“怎麽會?妹妹可是不知,要不是榆弟做的事,妹妹恐怕還沒這麽早回來呢!”
林晞聽說林榆兄妹回來,不按接了出來,正好聽見黛玉這話,接嘴道。
“晞二哥。”黛玉喚道。
身邊人不多,且都不是多嘴的性子,林晞方道:“若不是榆弟,只怕寶玉還不會挨打呢!”
黛玉雖說有幾分猜測,可被晞二哥說出來,還是有些驚訝的,忙問:
“這話怎麽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