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榆衝動之下出了家門,一時不知該往何處去。便想著去郊外走走,散散步也是好的。
出門不過一時氣憤,出了看著街上熙熙攘攘的行人,心裡倒是平靜下來,轉身回去是不太可能的,不如往城外走走。
林榆摸了摸荷包,還好帶了銀子,不如先去雇輛馬車。
不想這時一輛破舊馬車卻是在林榆身邊停下,拉車的馬瘦弱不堪,車上拉車的馬夫衣衫襤褸,頭戴鬥笠遮了大半張臉,低聲問道:“公子去哪兒?”
林榆聽著這聲音有幾分耳熟,再一細看,這不是楊壹?
林榆心下有些好奇,輕聲詢問道:“壹叔如何這般打扮?”
楊壹並不作答,仍舊問了一遍:“公子可要雇馬車?”
“去城郊多少錢?”林榆雖不知楊壹為何如此打扮,卻還是配合問道。
“二十銅板。”
“太貴了!你莫不是瞧著本公子不是本地人,想著欺生,十枚銅板如何?”林榆裝模做樣地討價還價。
楊壹嘴角抽了抽,公子果然摳門,為了維持人設卻還是道:“公子可憐可憐小的,十枚銅板實在是少了。”
“十二枚,不能再多了。”林榆皺了皺眉,在楊壹同意後上了馬車。
馬車從外面看極為破舊,那匹駑馬也是一副不堪重負的模樣,在車上坐著的林榆卻不怎麽覺得顛簸,一路上十分平穩。
坐在馬車上,林榆並不出聲,而楊壹亦不是多話的人,兩人一路無話。林榆從馬車裡面往外看,如今天氣寒冷,雖說今日天色不錯,路上的普通百姓還是穿著破舊的夾襖,走在路上也是低著頭,小心避讓。能穿的起厚棉服的還是少數。
馬車徑直出了城,來到一山環水漩,茂竹修林之處,隱隱看著有處廟宇。楊壹方才停下車,問道:“晚些時候可要我來接公子回去?”
林榆與楊壹俱是明白,若是林榆獨自一人,想必是不記得回家的路的,楊壹肯來接,那再好不過了。
林榆欣然接受。下了車轉身要走,被楊壹一把拉住:“公子還未付帳!”
林榆瞪大了眼睛,仿佛在說,我們這樣的關系,居然還要我的錢?
楊壹卻是不為所動,榆哥兒無奈從荷包掏出一把銅子,算出十二枚,小心地一個個數給了楊壹,方才仔細系好荷包,放回胸口的口袋裡。轉身朝著那個廟宇走去。
楊壹望著林榆進了那座廟宇,方才駕著馬車慢悠悠離去。
林榆行至廟前,廟額題曰“智通寺”,門巷傾頹,牆體脫落,危房啊,這房子住的不會哪天就塌了吧?
林榆有些不想進去了,只是廟內隱有人跡,該是有人居住才是,複又細看門旁的對聯雲:
身後有余忘縮手,眼前無路可回頭。
瞧著有幾分耳熟,該是在哪裡見過才對,隻記不起來了。想著家中藏書眾多,許是哪天讀到卻忘了的。
隻這兩句話雖淺顯,想要做到何其艱難?人總是不能知足的,太史公在伯夷列傳中曾雲:貪夫徇財,烈士徇名,誇者死權,眾庶馮生。
人類從歷史中的吸取唯一教訓就是人類不會從歷史中吸取教訓。
林榆倒是想不起這是誰說過的話了,也不再多想,徑直走入,只有一個龍鍾老僧在那裡喝粥,一個打著幾個補丁的粗瓷碗,沒幾粒米的白粥,說是白粥,卻是比水好不了幾分。
回去後不如打發人給這老人家送些米糧及禦寒的衣物過來,
不然如何熬的過這個冬天? 林榆向老僧行了一禮,輕聲詢問道:“敢問法師,何不往別處掛單?這寺裡到底還是荒涼了些。”
這破寺何止荒涼?斷壁殘垣,哪裡住的了人?何況這裡偏遠,這位老法師想要采買些米糧衣物俱是不便的。
林榆思量片刻,見老僧不答,複又詢問道:“若是老法師不便,在下亦可打發人幫法師尋一個居所。”
不是林榆有錢沒處花,只是一個這般年紀的老者,遇見了若是不幫一把,恐怕心裡難安,何況無人伸手,這老者怕是難以活過這個冬天的。
老僧此時已是喝完了那碗清粥,把碗隨意往地上一放,眯著混濁的眼睛看向林榆,細細打量一番。
而後張開落光了牙齒的嘴,詢問道:“後生,你說什麽?”
林榆並無不耐,重複了一遍剛才的話,又道:“老法師可是有什麽難處?”
老僧卻是不再開口,隻閉上眼睛默念經文。
林榆等了半晌,不見老僧回答,遂施禮道:“老法師不願告訴在下原委,在下也就不再多問了,隻明日在下會派人送些米糧過來,還望老法師一定收下才是。小子告退。”
說完見老僧並無睜眼的意思,便作了一個揖轉身離開。
後面老僧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睛,瞧著卻不似先前混濁的樣子,目送著林榆走出寺門。
林榆移步出來,漫無目的地隨意走動,行至一處村肆,如今差不多已是正午,便想著到此村肆中用些飯食。
走進肆門,堂前的幾張桌子俱是坐了人,剛想著不若找人拚桌。一座上吃酒之客便站了起來,向林榆招呼道:“小兄弟何不與我們同座?”
林榆見並無其他座次,便向二人拱了拱手,道了謝在下首坐下。
你道這二人為何邀請林榆同座?原來林榆普一進門,這出言相邀的冷子興就發現了,進來的少年衣著素淨,身邊也無一隨從,卻是儀容不俗,更兼舉止與他人不同,料想林榆必定出身優渥,起了結交的心思,故而相邀。
林榆要了兩個時蔬,一碗清湯面,便端坐這等候上菜。
“在下都中古董行中貿易姓冷號子興,”又向林榆介紹一旁坐著的劍眉星眼,直鼻方腮,生的儀容不俗的賈雨村,道:“這是在下摯友姓賈名化表字雨村,如今在鹽政林大人府上擔任西席。”
賈雨村客氣地向著林榆拱了拱手,並不開口。
林榆聽到冷子興並無印象,畢竟書中人物大多已是記不起來了,聽他介紹身旁那個相貌堂堂的中年人,卻是吃了一驚。
賈雨村瞧見林榆臉上的神色,有些詫異,因問道:“足下可是認得我?”
林榆心下感歎賈雨村果然不凡,自我介紹道:“在下林榆,見過二位。當今鹽政正是我叔父,知曉家中為妹妹請的西席乃是前科進士賈雨村,隻未曾相識,而今方得一見。”
賈雨村與冷子興二人對視一眼,俱是起身重新見禮,道:“不知足下乃是浩然先生之子,失敬失敬。”
林榆自是回禮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