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冬已去,暮春將至,江西龍虎山的山腳下踏春之人不少,毛氈鋪地,三三兩兩席地而坐,還有人曲水流觴做詩,山柔水暖,暖風如醉!
柳羽與張玉蘭的馬隊從巴蜀出發,經夷陵向荊州方向行去。
不過,期間特地繞道龍虎山。
這裡是天師道“聖女”張玉蘭負責的區域。
她既下定決心要跟隨夫君柳羽前往洛陽,那龍虎山這邊,自然也要交代一下。
龍虎山的道觀門前,一乾道人佇立在兩旁,看到柳羽與張玉蘭,紛紛行禮。
口中齊呼…
“大祭酒,聖女!”
“夫君,我去去就來!”
“去吧!”
張玉蘭與柳羽交談一句,得到肯定的回答後,她的笑容一下子收斂,她變回了那個冷酷的女俠模樣,表情凌厲肅穆。
她最後回望了一眼夫君柳羽,旋即快步進入道觀,行至偏殿處的一方密室之中。
有道士高聲吟道:“聖女到!”
門外,早已排隊等候的十余名道士皆是一身道袍,駐足守護。
一名十三、四歲的道徒端上一碗水,張玉蘭抿了一口,秀眉微微挑動,不滿意的放下。
“換涼水來!”
需知,《太平廣記》對張玉蘭的記載是——天師之孫,靈真之女也,幼而潔素,不茹葷血。
只不過…
《太平廣記》中沒有記載的是,除了不茹葷血外,她還有另外一個習慣,酷愛喝冰水。
那浸入骨髓一般的冰爽,能讓她精神更為振奮許多。
掌管天師道龍虎山分觀,且諸多事項處理的井井有條,這對一個女子而言,並不輕松!
“冰水呢?”
見這年輕道徒無動於衷,張玉蘭補問道。
道徒回道:“大祭酒剛剛吩咐,聖女體寒,不能再飲冰水!”
張玉蘭猛的抬頭,看著這道徒,她沒想到,她前腳進門,夫君後面就下了命令…
反觀那道徒,在張玉蘭目光的逼視下,他不漏聲色的捧著熱水,既不見恐懼,也無絲毫不敬,不卑不亢,恰到好處。
“老天師遺言,見大祭酒如見天師…大祭酒的吩咐便如天師的吩咐!”
此言一出,張玉蘭莞爾一笑。“很好,這才是我龍虎山的道觀,我們做天師道在中原的眼睛,監察中原時局的變化,而你做夫君的眼睛,監察我!很好!”
也不知道是熱水蒸汽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麽原因,她的心頭竟是莫名的一道暖流湧入。
“你叫什麽名字?”張玉蘭詢問這十三、四歲的小道徒。
“回稟聖女,我名喚葛玄,字孝先!”
“我記住你了!”張玉蘭輕吟一聲,旋即跪坐在主位上,取過水來一飲而盡,“奏事!”
當即,一名道人回稟。
——“今年黃河水患,沿岸城郡遭逢水災,朝廷下令賑災,成效始終不大,但近來,朝廷一反常態,不再發放賑災款,反倒是改發糧食‘十糠一谷’!‘民患’、‘民怨’竟是一定程度的製止住了。”
唔…
聽到這兒,張玉蘭眼眸輕輕挑動。
口中輕吟“十糠一谷”…
心裡卻琢磨著,怎麽感覺朝廷的這個方法,有點夫君與曹孟德在玉林觀、頓丘縣施發“沙粥”的味道呢?
不及細想…
第二名道人張口。“稟報聖女,朝廷於臘月初設立‘騄驥廄丞’的官銜,各郡、國官養的良馬將由朝廷統一征調!從今往後,
市面上鮮有良馬!” 這…
張玉蘭目光微微垂起。
她突然回想起。
沿途…她與夫君柳羽在馬車中商討天師道於民間做大,必不可少的金錢來源問題!
那時,夫君似乎提到過,他在一年前就與河北冀州的無極甄家合作,一起囤積了一大批良馬,而現在…又正巧出現了“朝廷統一征調郡國良馬”的政令。
這…
一年前?
夫君是怎麽得到風聲的?考慮到這個時間,總不至於是未卜先知吧?
眼睛微微眨動…
與此同時,第三名道人回稟。“前太尉橋玄‘橋大公子’南下荊州,他於襄陽城駐足,目的是迎接大祭酒,似乎,有事相求!”
這句話脫口…
張玉蘭的一雙美眸刹那間睜開。
她的額頭上生出了更多疑竇。
按照以往探得的情報,似乎,夫君與這位“橋大公子”並沒有什麽交際。
那麽?他尋夫君作甚?
除此之外,他怎麽知道,夫君會走水路從荊州襄陽城返回洛陽?還特地守候在那裡?
一系列的問題羅列。
似乎,每一個都帶著些許神秘色彩,每一個又與夫君息息相關!
一時間,張玉蘭有些搞不懂了!
她手指輕輕點著桌面,緩緩起身。
“繼續探查,從今往後,龍虎山探查到的情報一律報送往洛陽玉林觀!特別是與‘大祭酒’有關的!”
——“是!”
隨著一乾道人的離去,張玉蘭將手搭在下巴上,嘴巴輕輕的鼓起。
她緩緩展開桌案上的一張簡易的輿圖。
手指輕輕的滑動,從龍虎山劃到襄陽,再劃過南陽,劃過兗州,最後輕輕的點在洛陽那個圓點上。
她微微抬眸,仿佛看到了…輿圖中,她與夫君此歸洛陽,將會引發一陣風起雲湧!
…
…
柳羽還在臥床,遠途勞頓,難得這般在床榻上休息一會兒。
張玉蘭緩緩步入,面頰上帶著些複雜的神色…
不等她開口,柳羽當先道:“玉蘭姐這表情可不對呀…是因為‘十糠一谷’?還是‘騄驥廄丞’?亦或者是‘橋大公子’?”
此言一出…
張玉蘭一愣。
“好啊…”她嬌俏的說道。“我在這龍虎山七、八年,倒是不曾想夫君剛到這裡,情報比我還靈通!想來…我這些線人已經都被夫君‘收買’了吧!”
呵…
聽到這兒,柳羽微微一笑。“還不是嶽父大人那‘見大祭酒如見天師’的遺言,我問這些道人,他們自然不敢瞞我!”
說話間,柳羽笑著拉起了張玉蘭的手。“玉蘭姐,這些都是天師道的眼線與情報,這個醋就不必吃了!”
張玉蘭故意一撇嘴,她也不過剛剛及笄的年齡,正是容易害羞的年紀呢,登時面頰殷紅了一片。
“好了…”張玉蘭抬眸。“‘十糠一谷’、‘騄驥廄丞’、‘橋大公子’…這些有與你相關,有你參與其中,更有直接衝你來的?你打算如何做呢?”
聞言…
柳羽的表情嚴肅了幾分。“玉蘭姐難道忘了,我當初怎麽說來著?”
“怎麽說?”
——“欲興天師道,必興道門,欲興道門,必扶漢室,欲扶漢室,必有道人入廟堂!”
柳羽的語氣變得一絲不苟。“‘十糠一谷’、‘騄驥廄丞’、‘橋大公子’這些看似是偶然,可實際上都是最好的安排!”
言及此處,柳羽刻意朝張玉蘭眨巴了下眼睛。
——“玉蘭姐,無需擔心,一切都在掌握之中!”
——“這幾百年的大漢廟堂,儒門壟斷,也該有道人的一席之地了!”
柳羽的聲音不大…
可莫名的,這一席話傳入張玉蘭的耳中,卻是擲地有聲,更是讓她打從心底裡的“信服”!
自漢武帝“罷黜百家,獨尊儒術”之後,幾百年來,都沒有道人入過廟堂!
——夫君…要迎難而上麽?
——夫君,一定可以迎難而上吧!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