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陽王府內院,胡子花白的醫者眯著眼,一手捋著下巴胡須,一手給管亥把脈,“此人失血過多,精氣潰散,氣血不足,風熱乳娥,熱病難消,恐性命憂矣。老夫且開些內服外敷之藥試試,能不能活只看天意了。”
聽得一知半解,但大體知道是失血過多,又傷口發炎引起高燒不退。
張茉是不信老者說的什麽看天意,她是不懂醫術,但也知道一些基本的醫療常識。
先前看管亥身上那麽多血,以為傷及內髒,她才會那麽絕望,今日仔細檢查了一番,才發現都是皮外傷,既然他當時沒有因失血休克,現在就有很大可能可以救活。
老者之所以說性命憂矣,皆因古代沒有消毒藥品,古代戰場上的傷兵,其實多數不是失血而亡,而是清潔消毒做得不到位,死於傷口感染。
清洗傷口要用生理鹽水,蒸餾水加鹽就能配成,問題是這時代的鹽都是粗鹽,要溶解過濾幾遍才能用,麻煩了點,倒也沒什麽技術含量。
再就是紗布等物品的消毒,最常見的是用酒精消毒。
這個時代都是發酵酒,沒經過蒸餾,度數極低,不說消毒功能,用來物理降溫也沒多大作用。
酒精用於物理降溫,要百分之二十五到五十之間,用於消毒的話,要達到百分之七十到七十五。
而最簡單的蒸餾提純辦法,就是鐵鍋燒酒。
兩口鐵鍋一上一下架到一起,下面倒酒,上面盛涼水,底下架火燒。
帶著酒精的氣體上升,遇到上面裝冷水的鍋底,冷卻凝成液體,再將這些液體收集起來,就是蒸餾酒。
做起來不難,就是沒鐵鍋,好在王家家大業大,趕製出兩口鍋也容易。
至於度數,因酒精易揮發,可以用火燒來測量,不求精確,知道大概就可以了。
…………
夜,寂靜無聲,黑沉沉的房內,一盞豆大點的燈火閃著微弱的光芒。
床榻上,管亥手指動了動,迷迷糊糊睜開眼,入目是一片昏暗泛黃的微光,這是幽都?他死了?
他撐了撐手臂想坐起來,背後傳來鈍痛感,忽然想起去年在平輿客舍醒來也是這種感覺,不過那時他想不起行刑的畫面,這次卻清晰記得自己暈倒前看到阿茉帶人來救他,他又一次死裡逃生。
管亥動了一下,又無力趴下。
一旁正在打瞌睡的梅香聽到聲響,忽的驚醒,見管亥睜眼看她,愣了一瞬後就是狂喜,“安仁,你醒了,終於醒了!”
“我、睡了、多久?”他聲音乾澀沙啞,一句話說得極艱難。
“兩天了。”梅香激動笑著,“沒想到娘子真把你救活了。”
“阿茉?”管亥不解,她還會醫術?
梅香解釋道,“娘子說用酒可以消毒降熱,起初我們還不信,而且你也不是中毒,可娘子說有細菌什麽的,嗨,奴婢也聽不懂,所有紗布她都要用酒浸泡晾幹才給你用,換藥前也要把雙手用酒擦拭過才行,你高燒不退時,娘子又用酒給你擦拭降熱,不過這效果真不錯,比喝退熱藥還管用。”
梅香說著站起來,“你剛醒先不說這些了,娘子方才剛出去,你先躺會兒,奴婢去端碗粥過來。”
梅香開門出去,管亥吸鼻子聞了聞,好像房間裡真有一股酒味。
這時,門外傳來一個清脆的聲音,“安仁,梅香說你醒了,太好了。”
人還沒進屋,聲音先從門口傳來,張茉拄著單拐,
在許褚攙扶下跨過門檻來到床前,她探手摸了摸管亥的額頭,“怎麽樣?身子可難受?喉嚨疼不疼?” 管亥搖了搖頭,突然覺得眼角有點發熱,趕忙別過臉。
“梅香喂你喝水了沒?”
張茉說著,看了眼桌子上的杯子,晾著的半杯水還好好的。
許褚很有眼力勁,趕忙過去提起爐子上的熱水,摻了些端過來。
張茉試了試水溫,拿杓子準備喂他,管亥連忙道,“我、我自己喝。”
“也好,趴躺了兩天身上該乏了,起來坐一會兒,等吃了東西再下床走動走動,不要碰著傷口了。”
她放下水杯,讓許褚扶起管亥。
一會兒,梅香端了粥進來,管亥正吃著,許定慌慌張張跑進來,焦急道:“阿茉,杜飛背上傷口惡化,高燒不退。”
“他怎麽也受傷了?”張茉錯愕。
許褚解釋道:“那日在驛站殺賊子時,他背上不小心挨了一刀,受了點皮外傷,我給他上了藥,見傷口也不深,怕你擔心,便沒跟你說。”
張茉心一沉,對許定道:“速去請大夫!我先過去看看。”
隔壁房間裡,杜飛一個人趴在榻上,燒得迷迷糊糊,嘴裡一直斷斷續續說著胡話。
張茉讓人點上燭火,掀開他背上衣服,只見三寸來長的傷口已經化膿,白的紅的,看著格外滲人。
“阿爹阿娘……你們都不要我了……阿娘……不要離開我……不要死……”他趴著的枕頭已淚濕一片。
到底只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擱現代還是個高中生,哪個不是爺爺奶奶姥爺姥姥一群人疼愛著,而他卻父母雙亡,先是居無定所,四處流浪,現在又與人為仆,受傷了還一個人挨著,張茉一時隻覺心酸無比,喉嚨堵得慌。
“杜大哥,是我,阿茉。”她輕輕叫醒他。
杜飛微微睜開眼。
“阿茉?”他迷茫叫了一聲。
“是我,你放心,阿定已經去請醫了,不會有事的,一定不會有事的。”
有小廝端了生理鹽水和酒精進來,張茉剛把血跡膿液清洗乾淨,前幾日給管亥看病的醫者便來了。
把了脈,查看過傷口,老者道:“此傷已生腐肉,需以刀割去,然也無法保證能活。”
許定擔憂道:“只有這辦法?喝藥不行嗎?”
“割去尚有一線生機,不割唯有等死。”
老者取了刀,在旁邊蠟燭上翻動烤著,張茉見狀,眉頭一跳,對老者道:“這樣不行。”
說著,也不管他同意不同意,直接吩咐小廝將刀具拿去開水煮一遍。
開水滾煮老者尚能接受,他每次用過後,都會將刀具煮過,對小丫頭方才舉動,隻道是愛乾淨的表現。
接下來卻見她又將煮過的刀具用沾了酒的布擦拭,又讓他把手也擦洗兩遍。
老者疑惑道:“這是為何?”
“這樣更乾淨一些。”酒精消毒的原理她也不會解釋,而且就算解釋了古人也聽不懂。
老者不滿皺了皺眉,到底沒再說什麽,開始給杜飛割濃,沒有用麻藥,第一刀下去杜飛便被疼醒。
冰涼的刀子割在背上,一刀又一刀,跟凌遲沒什麽差別,他疼得額頭青筋都暴了起來,許褚和許定兩人一起才勉強按住他。
割膿過程很快,醫者做完後續工作,又是丟下一句“看天意”便收拾藥箱離開了。
杜飛傷口雖感染得比較嚴重,好在他的傷沒有管亥深,鹽水清洗乾淨膿液血跡,防止再次感染,再配上醫者開的消炎中藥,這個天意肯定是能活的。
幾日後,醫者前來複診,見杜飛的傷口已好轉,張茉跟他提生理鹽水和酒精消毒之事,希望能借此救助更多傷者。
老頭聽了,不以為然道:“此乃老夫醫術高超外加此人命不該絕,同那勞什子鹽水酒精有何乾系?老夫行醫多年,從未聽過酒能驅毒退熱,至於那什麽鹽水,更是荒謬至極,傷口撒鹽豈非叫病人疼死?”
張茉無語,雖然,可能是老頭醫術高明吧,但消毒工作做得好,患者死亡率肯定會大大降低。
不聽就算了,正好,她可以用這個獨家秘方先賺點本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