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假的前幾天塔洛基本不是悶在書房裡看書,就是悶在實驗室中煮石頭,直到展示實驗後,塔爾斯大公態度的轉變,他就開始時不時想些亂七八糟的。
偶爾大公和老管家也都前所未有的會向他提及一點帝國局勢的看法,也不管他能不能有什麽回應,都把他當成了可以一起談論這些事情的存在。
望不到邊際的白色從天空中落下,為帝都罩上了一層薄薄的白絨氈子。
塔洛拄著手杖,漫步在熱鬧的街巷之中,憋了許久的他準備出來散散心。
為了避過在自家門口扎營的那些老家夥,他特地翻牆從宮廷側方跑出來的,還有身上一直穿著用【聖所構成】編制的灰色罩袍。
帝都的行人都讓塔洛感覺到了一種莫名其妙的自豪,哪怕是路邊的乞丐都不會顯露出絲毫卑微的神情。
這種快要化成實質的自豪感可以很輕松讓塔洛區別出,哪個是本地人,哪個是遠方而來的遊客。
他不討厭這種氛圍,只是不知道這種氛圍還可以持續多久。
據老管家透露,鳶尾伯爵與塔爾斯大公的對立已經愈發嚴重了,這不是像以往兩家的利益鬥爭,而是佩洛瓦進步貴族對保守皇權派貴族發起的衝鋒。
他們提出了越來越多頗為激進的議桉,直指皇權壟斷的各項貿易,甚至有些在佩洛瓦偏遠的,距離帝都迢遙的城市貴族,都出現了市民的抗稅遊行。
而作為財政大臣的塔爾斯大公,也被整的極其忙碌。
北方與教廷也都是一副看熱鬧不嫌事大的態度,不停的往這項鬥爭中添柴助火。
這幅越來越熟悉,彷佛在教科書上出現過的情形,都讓塔洛忍不住問了當時的老管家一句。
“皇帝對斷頭台的研究感興趣嗎?比如把它的斬首刀變得稍微斜一點之類的?”
老管家聞言一臉的不明所以,只是告訴塔洛,一旦佩羅瓦貴族提出一項激進的權力議桉,屆時可能會打破數百年的和平。
查理一世、路易十六、尼古拉二世,這三位國君都是在不可阻擋的劇烈社會變革中被斬首的,也不知道前世那三個國家的情況會不會出現在這個世界當中。
塔爾斯作為擁有稀薄雷穆勒斯血脈的成員之一,不清楚會在其中扮演什麽樣的角色。
尤其是塔爾斯大公源源不斷的進購淨石與珀桑石,更加讓前景難以明確了起來。
魔法師這種擁有特殊能力的人向來是極為稀缺的,而淨石與珀桑石結合起來產生的毀滅性,量足夠大的話,足以能逼近白銀階魔咒水準。
如果再利用塔洛的發現進行改進,發明出堪比燧發槍一類的造物,完全可以把普通人武裝至前世近代單兵的威力。
“我們知道世界將大不相同,有人大笑,有人哭泣,大部分人保持緘默。”
“如今我將成為死亡,世界的毀滅者。”
近幾日,塔洛腦海中不停的浮現出這兩句,原子彈之父奧本海默接受采訪時所說的話語,還有他那幅為此落淚的模樣。
塔洛倒沒有如此高的道德覺悟,但總歸有些唏噓。
而且一旦人們發現原本用來煉製魔法器具和藥劑的素材,還可以這般運用的話,之後絕對會進行瘋狂的實驗,這只是一個起始。
縱然活了兩世,還是總有遺漏,沒辦法把握住所有事情,塔洛不禁歎了口氣。
走至離宮廷稍遠些的平民區後,他來到一所看起來還可以的房子面前,褪下灰袍,用手杖扣了兩下門。
開門的人是一位有著褐色卷曲長發的青年,他澹白的亞麻上衣沾染了不少了顏料,
這正是昨天想要衝卡面見塔洛的那位。普卓拉一見門前之人是塔洛,立馬露出興奮、感激,但又無比手足無措的神情。
“能請我進去坐一坐嗎?一起談談你的畫。”塔洛從手環中取出一副女子肖像,昨天被踩踏的腳印也都被抹去,魔法使其恢復如初。
“可以!可以!我的榮幸!請不要嫌棄!”普卓拉連忙鞠了好幾個躬,把塔洛引入了他家中的畫室。
塔洛先是點評了幾下他的畫作,誇讚了幾句從他畫中看出的努力,隨後講了講自己認為的不足之處,順帶為他科普了諸多色彩、構圖、抓形、透視、明暗交界等理論。
中間還自己上手為他演示了幾次,普卓拉越聽神情越是激動,看待塔洛的眼神慢慢變得比教堂中信徒看聖像都要虔誠和狂熱。
“我一定會去各種沙龍和俱樂部上讚揚您的名!您值得更高的榮耀!”普卓拉此時心中就像燒了一壺沸騰的開水,心臟猛烈的跳動。
“不需要,只要你能達到自己心中的水準我就很開心了。”塔洛擺了擺手,他現在的名利已經高到不知什麽程度了,這點添頭無所謂的。
最後總結了幾句,塔洛便邁出了房門。
在準備繼續閑逛,好好看看帝都風情時,耳邊傳來了老管家的呼喊:“少爺,大公請您回去一下,有事要談。”
塔洛疑惑的轉身,自己的【聖所構成】是失效了嗎?
“您的魔咒無比精妙,如果等到您升為白銀,我估計就再察覺不到絲毫了。”老管家看出了塔洛的疑問,笑著回道。
“這是一句不錯的安慰。”塔洛聞言點了點頭,跟隨老管家回到了自家宮廷中的一處宮苑。
宮苑是一片佔地極大的園林,被精心打扮的矮牆分為不同的小空間,沿牆植有奇花異草,每一堵牆都是一道靚麗的風景,彷佛是一個天然的精致迷宮。
塔洛在老管家的帶領下走入一個苑囿之內,周圍有擎著塔希提亞家徽的高大獨角雙魚凋塑,還有銘刻著家族歷史和神話故事的石碑與各式各樣的假山。
據說這個苑囿花了近四十年的建造時間,是塔洛已經過世的爺爺計劃動工的,前年才剛剛完成。
塔洛也是第一次來到這裡,因為自家太大了,哪怕生活了十幾年的時間,依然有許多地方沒有涉足過。
塔爾斯大公正給池塘中的魚群們拋喂著餌食,不遠處一座凋刻著繁複花紋的大型噴泉正嘩嘩作響。
“你想要發表自己的研究成果這件事情我答應了,哪怕你不願意這麽做,我也會幫你做的。”塔爾斯大公沒有轉身,慢悠悠的出聲道。
老管家默默的侍立在一旁,靜靜的守護著這對兒父子。
塔洛走到自己父親的身邊,接過他手中的餌料跟著拋喂起來,他明白自己父親此舉不是康慨,也不是良心發現,而單純的只是為了家族的利益才這麽做的。
“我的兒子,總有一天,我的生命會抵達終點,而你會接手塔爾斯的一切。”
“我為你感到無比的驕傲,也明白你對自己智慧的警惕與擔心,但力量這種東西,沒有它,與擁有它而不用,是完全不同的。”
“這些是我們家族的研究院在這幾日整理出的成果,他們幫你實驗和計算了不同草藥配比產生的反應,以及力量增減變化的記錄。”
塔爾斯大公拋完餌料後拍了拍手,變出一摞訂起的厚重紙張交給塔洛。
塔洛也順勢將手中剩余一股腦拋進池塘,接過實驗報告看了起來。
不只是榭寄生這種融合性質的素材,研究人員還實驗了各種增強分解與鏈接類型的素材,塔洛翻著翻著,看到了一種長長的管裝器具示意圖。
它可以裝填一種球形彈丸,導管內預先填好特質的粉末,扣動扳機使“灼熱”符文與“水流”符文相撞,促進粉末產生龐大能量,以推動彈丸射出槍膛。
“太陽之下無新事……”匆匆翻了兩眼再後面的火炮雛形設計,塔洛就直接將其合了起來,不由捏了捏自己的眉心。
“孩子,你知道殺死人類最多的生物是什麽嗎?”塔爾斯大公平和的問道。
“嗯……我只是心情有點複雜,學者不能害怕因為人類可能利用他的發現去做壞事,而拒絕推動智慧的前進。”塔洛呼出口氣,將這份資料收進手環。
“時代在變化,在以一種肉眼可見的姿態迅速前進,而你,已經成為了最主要的那個推手。”大公攬住自己兒子的肩膀,帶著他遊覽起了苑囿,老管家靜靜的跟在身後。
“帝都已然吹響了紛爭將至的號角,以鳶尾伯爵為首的佩洛瓦貴族與皇權的衝突,對我們而言不一定是一件壞事,而你的發明與創造,更是把它變成了一件大好事。”
“在南大路與新世界進行拓荒的開拓貴族們,也都像是嗅到了血腥味兒的鬣狗,紛紛努力的把觸角伸來帝都。”
“我原本還以為會有十數年的時間才有可能發生這種事情,但現在看來,不用等到你畢業,就有可能迎來新的時代。”
塔爾斯大公一開始還是在慢慢的介紹著各種勢力的訴求,以及局勢變化的預測,最後突然話鋒一轉:“而你的婚事,我和蕾拉只求你能找到一位相配的淑女,至於是來自哪裡,我們不會再干涉。”
塔洛聽聞此言慢慢停下腳步,這句話擺明了,塔爾斯家族的站位不是由父親決定,而是交給了自己。
哪種情況能讓塔爾斯都可以忽略掉與弗勒的恩仇?局勢已經演變到了如此緊張的地步了嗎?自己父親和弗勒伯爵又做了什麽瘋狂的交易?
“鳶尾伯爵瘋了嗎?”塔洛皺著眉頭問道。
“哈哈哈哈,不,是這個世界要瘋了。”塔爾斯大公笑著拍了拍兒子的肩膀,示意他進行前行:“以後如果局勢允許,你哪怕將弗勒或奧哈爾的家徽,與我們拚在一起,也不失為一件美事。”
“我一直都以為我們是最堅定的皇權派,是整個派系的首席。”塔洛搖了搖頭,繼續說道:
“貿易帶來文化的交流,交流讓人們認識到自己與他人的不同,而如果戰爭打響,一旦普通人也擁有能夠輕易殺死別人的能力,那麽這就不再是貴族、騎士和雇傭兵的戰爭。”
“衝突讓人們團結,但這種團結也會叫人們割裂,屆時帝國還能是帝國嗎?”塔洛的腦海中已經慢慢浮現出了民族這個詞匯,它究竟是如此產生並且讓人們信服的。
塔爾斯大公聽著這話語不斷的點頭,臉上越來越欣慰,兒子比自己看的都要久遠,這實在是塔爾斯的幸運。
“我不知道帝國會不會是帝國,但馬林那勒將會在這場紛爭中崛起。”
“八成以上的珀桑石都由我們領地出產,這就是最大的籌碼,販賣紛爭永遠比參與紛爭更加讓人向往。”
“所以,你的聯姻可能還需要推後很長一段時間,那樣無論成敗,我們都不會是輸家。”塔爾斯大公囑咐道。
塔洛聽到這裡算是明白了,不是什麽弗勒還是塔爾斯,是除了那些必須依附皇室的宮廷貴族外,整個世界采邑貴族們的心思都開始活絡起來了。
“金子。黃黃的、發光的、寶貴的金子。這東西,隻這一點點兒,就可以使黑的變成白的,醜的變成美的,錯的變成對的,卑賤變成尊貴,老人變成少年,懦夫變成勇士。”塔洛念一遍莎翁譜寫的台詞。
金錢與權力,它們可以讓向來謹慎的貴族們變得如此大膽,大膽到可以直指雷穆勒斯最純粹、最正統的血脈。
“弗勒家族明面上的金子沒有我們多,但背後所藏著的,就不知道還有多少了。”
“孩子,我們雖然和他們家族有極大的對立,但你不需要顧慮那麽多,哪怕像羅密歐一般都是沒問題的。”
《我有一卷鬼神圖錄》
“我們會反對你們,但不會真正干涉你們,也絕不會要求你們立即與他人聯姻。”
“如果你去一趟的話,奧古斯德斯可能都會主動來找我談及你與尹莎殿下的婚事。”塔爾斯大公意味深長的看著塔洛說道。
這是在攛掇我去翻格蕾絲家牆頭?塔洛突然有點摸不著頭腦。
隨後細細一想,他便明白自己父親的用意了,塔爾斯大公想借此來跟皇室博弈,冒險在這場紛爭中尋求更多的途徑和籌碼。
這估計也是父親願意不再干涉自己婚事的要求之一吧……
“唉,政治是門妥協的藝術。”塔洛無奈的聳了聳肩。
為了自己的自由,為了不因為這些事情和疼愛自己的父母翻臉,這也不是一件難事兒,但怎麽將翻牆頭傳播出去,就有點困難了。
塔爾斯大公和老管家聽到塔洛老氣橫秋的這句話,齊聲笑起。
一是頗感欣慰,二是覺得有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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