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連於智魁都忍不住為自己徒弟鼓掌叫好。
於智魁雖然教了林牧這一段《烏盆記》,但是由於他的歲數也大了,嗓音也沒有年輕時候那麽衝了,所以這出《烏盆記》,他也有好多年沒有唱過了!
畢竟這出《烏盆記》,是真的全靠唱,嗓音稍微有點問題, 根本就頂不下來!
而教授林牧的時候,於智魁也是將其中需要注意的地方和節奏跟林牧說了一下,當時林牧唱這一段的時候,確實也沒有用全力!
但是,到了這裡,決賽的舞台上,林牧真的是將自己全部的能力都展現了出來!
光這一個哭頭,就把所有人給鎮住了!
這是一個二十歲的年輕人能夠做到的嗎?
其他評委們看向於智魁的眼神,都快要羨慕的出火了!
他們這個歲數,早就已經功成名就了,誰不是榮譽滿身啊,大家在一起,比的是什麽,就是誰的徒弟更有前途。
於智魁的嘴角忍不住翹了起來。
你們這些老幫菜,收了那麽多的徒弟,有什麽用,我這一個就頂你們一百個了!
樂隊那裡,王文鶴也是露出了一絲滿意的表情,手中的琴弓一抖,一段反二黃慢板的板式就拉了出來!
反二黃,就是將二黃的調子降下來,但是擴展了音區,曲調的起伏更大,旋律性更強, 更適於表現悲壯、淒愴的情緒。
胡琴聲一響,所有人的注意力, 竟然都從林牧的身上移開了,全都看向了下場們那裡,樂隊中坐在最前面的那個老頭。
王文鶴側著頭,臉上的表情非常的莊重,手中的琴弓飛快的抖動著。
細碎但是節奏明快的胡琴聲,聽得眾人都是忍不住拍腿叫好!
“好弦——”
一位懂戲的戲迷,忍不住高聲的喊了起來,引得眾人都是紛紛鼓掌!
王文鶴聽到這一聲喝彩,心裡別提多高興了,這才是真正懂戲的戲迷啊!
“未曾開言淚滿腮——”
台下的眾位評委都忍不住閉上了眼,手指要麽在桌子上敲著,要麽就在自己的腿上打著,臉上帶著陶醉的表情,搖頭晃腦的跟著林牧一起小聲的唱了起來。
作為反二黃慢板,開口必有大腔,這一句最後一個字,林牧的聲音帶著所有的忽高忽低,韻味十足,著實的把大家的耳朵給喂飽了!
“好哇!”
“好!——”
雖然評委們沒有叫好,但是他們身後的觀眾席,全都是來自各個院團的隨行人員, 都是懂戲的人。
聽到林牧的這句唱,他們也顧不得這位是他們院團選送演員的最大對手,依然是給與了最高敬意!
王文鶴的胡琴聲,也是不遑多讓,引得台下的眾人再次掌聲雷動,但是這一次,所有人的注意力全都在林牧的身上了!
“尊一聲老丈細聽開懷——”
張偉在一旁拄著拐杖,開口問道,
“說說吧,你是哪兒的人啊?”
“家住在南陽城關外——”
“離城十裡太平街——”
聽到這話,張偉繼續問道,
“那你姓什麽叫什麽,是幹什麽的呀?”
“劉世昌祖居有數載——”
“商農為本有家財——”
“奉母命京城做買賣——”
“販賣綢緞倒也生財——”
“前三年也曾把貨賣——”
“收齊帳目轉回家來——”
“行至在定遠縣地界——”
“霎時間老天爺降下雨來——”
“路過趙大窯門以外——”
“借宿一宵惹禍災——”
“趙大夫妻將我謀害——”
“他把我屍骨何曾葬埋——”
“燒成烏盆窯中賣——”
“幸遇老丈討債來——”
“可憐我冤仇有三載有三載——”
“老丈啊——”
一大段的唱段,台下的觀眾們都是屏息靜氣,仔細認真的聽著每一句唱腔,每一個吐字發音。
等到最後的哭頭落腔,一下子,下面的觀眾們再次爆發了熱烈的掌聲和叫好聲!
太難得了!
不少其他院團的人都是用震驚的眼神看著林牧,對這個年輕人的表現真的歎為觀止!
於智魁臉上的表情也是頗為震撼,他感覺,就算是自己年輕的時候,嗓音最棒的時候,都未必能夠趕得上林牧這次的表演!
而且,於魁智發現,林牧這次從扮相到唱腔特點,再到吐字發音,竟然跟楊寶森先生非常的相似。
當年楊寶森先生當年唱這出戲的時候,由於他的身材比較消瘦,所以,扮上戲之後,站在那裡,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真的是有幾分鬼樣!
再加上當時舞台的燈光設計,以及之前劇情的鋪墊,等到換上鬼妝的楊寶森出場的時候,真的嚇壞了不少人!
而於智魁當年的扮相,其實還是屬於“俊扮”,看上去並沒有那麽嚇人。
不過,林牧這一次為了讓自己更貼近楊寶森那一版,特意的把自己的臉塗得薑黃色,眼角也稍微做了一些化妝,顯得整個人都是陰沉沉的。
譚笑曾忍不住湊了過來,說道,“老於,小牧這嗓子,可比你年輕的時候衝啊!”
於智魁淡然的說道,“青出於藍嘛,要不然,我也不會收他為徒了,都跟黃鼠狼下耗子一樣,一窩不如一窩,那京劇就完蛋了!”
譚笑曾也是跟著笑了幾聲,忽然發現有點不對,黃鼠狼下耗子,一窩不如一窩,這特麽的好像是個說自己譚家!
但是,看到於智魁臉上的表情,譚笑曾也不能確定這個老貨是不是在諷刺自己,心中有點憋屈的靠在了椅子上。
“譚七不行,那我就培養譚八,我就不信了,我們譚家還站不起來了!”
舞台上的演出還在繼續。
聽完了林牧的講述,一旁的張偉也是站了起來,拐棍杵著地,笑呵呵的說道,
“哦,你這麽一說啊,我就明白了,你叫劉世昌,是個販賣綢緞的,這次算帳回家,路遇大雨,住到了趙大家中,結果被他夫妻二人見財起意,將你給暗害了對不對呀,不過,這冤有頭債有主啊,他們害得你,你去找他們去呀!”
說完,張偉翹著二郎腿,又坐了回去!
這就是醜角在京劇中很大的一個作用。
因為在過去,大部分人都是沒什麽文化的,京劇中的唱段都是文化人編出來的,很多都比較的文縐縐的,有些戲迷們根本就聽不懂。
而醜角,有的時候,不但要插科打諢,而且還要將戲文給解釋一番,讓大家都能夠聽明白了!
“因此上隨老丈轉回家來——”
一個“來”字,林牧唱的是千回百轉,高亢如雲,引得台下的眾人都是高聲的喝彩!
於智魁聽到自己身後有不少人都在低聲的議論著。
“這個林牧真是了不得啊,這嗓子,真的是百年一遇啊!”
“誰說不是呢,這可真的是老天爺賞飯啊,不服不行啊!”
“這應該是老天爺追著喂飯吧,太特麽氣人了,估計今年的老生組,沒什麽懸念了!”
“那可不一定,京城京劇院的白松還沒有出來的,據說也是一個硬茬啊!”
“反正我們皖省京劇院是沒戲了!”
“我們魯省也夠嗆!”
……
於智魁嘴角的笑容都已經掩飾不住了,誇自己徒弟好,那可是比誇自己更讓他開心的事情!
張偉忍不住站了起來,指著烏盆大聲的說道,
“聞聽人說,鬼怕髒東西,我尿盆還沒倒,我來澆他一澆。”
只見張偉回頭,在地上一撈,裝作手中端著尿盆,衝著烏盆就要澆下來!
自從上台以來,一直都沒有動彈的林牧右手一抖,張偉作勢向後仰去。
“嗬,這怎麽全都又澆回來了,這個臭啊!”
張偉撣了撣自己的衣服,掩著口鼻,又坐了回去!
胡琴聲再起,這一次,調門高了一些,從反二黃又變回到了二黃的板式。
“劈頭蓋臉——灑下來——”
調門上來了,林牧的嗓音條件也徹底的展示了出來。
比剛才反二黃要高上不止一個調門的高音,瞬間就讓台下的觀眾們汗毛都豎了起來!
正在後台等待著出場的那些演員們,也都是聽到了林牧這一聲穿透力極強的高腔,不少演員的臉上都露出了驚駭的表情!
不怕不識貨,就怕貨比貨。
這是誰呀?
正準備出去候場的老生演員,苦笑著說道,“是林牧!”
這個名字一出,所有人都是恍然大悟。
人的名樹的影啊!
不少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坐在其中一把椅子上閉目養神的白松。
白松自然也聽到了穿透進來的聲音,雖然臉上沒有任何的表情變化,但是他的心中早就已經波濤洶湧了!
好強!
今年二十八歲的白松,正是他身體狀態和聲音狀態最棒的時期,今年是他最後一次參加梅蘭芳青年藝術節了。
如果不能拿到一次梅蘭芳年輕藝術獎的話,對於他以後的發展,會有很大的影響。
所以,這一次,他是勢在必得!
在得知林牧參賽之後,白松也是把他當成了自己最大的對手。
果然,這個對手確實非常的強大,聽到剛才那一聲,白松就知道,林牧絕對是個勁敵!
不過,白松也沒有氣餒,林牧的強大,反而激起了他的鬥志!
就讓我們比一比,看到底誰才是這一屆最強的老生演員!
“望求老丈將我帶——”
“你帶我去見包公台——”
“倘若是把我的冤仇來解——”
“但願你福壽康寧永無災——”
……
有幾位評委忍不住站起身來,為林牧的精彩表演而鼓掌。
張偉看到這麽多的大佬, 也是抱著拐杖笑呵呵的站在那裡。
林牧唱完之後,終於將自己提著的那口氣給松懈了下來!
這出戲,真的是太難了,他感覺耗費的精力,絕對不比唱一出《四郎探母》要輕松!
林牧先衝著樂隊深深的鞠了一躬,如果沒有王文鶴的精彩襯托,林牧今天的表演至少要差一個檔次!
譚笑曾拿起了話筒,笑呵呵的說道,“林牧啊,真是讓我刮目相看啊,沒想到這出《烏盆記》,你都能唱的這麽好,比你師父都強啊!”
譚笑曾這話,引得眾人都是哈哈大笑,所有人都知道,譚笑曾說的這個師父就坐在現場!
林牧趕緊擺了擺手,說道,“怎麽能跟我師父比呢,差的遠,差得遠!”
於智魁拿起話筒,不客氣的說道,“這有什麽,強師勝祖有什麽不好的,這樣咱們京劇才能夠一代勝過一代,京劇才能夠一直繁榮下去,這出《烏盆記》,小牧,你已經出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