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是正午,茅草屋內的光線依舊昏暗。 崔成依著母親的吩咐,勸走了圍觀的村民。隨後,他便扯著兄弟崔碩進了茅草屋內,擺開殘破的小方桌,母子三人圍坐著,喝起了稀粥。
“明兒個,可就又是五一了......”崔張氏呼嚕嚕地喝了碗稀粥,夾了幾絲黑乎乎的鹹菜,低著頭沉聲說著。
“娘,這都快端午了,日子過得可是真快呀!唉......這一年來咱們崔家晦氣太重,趁著過節,我看要好生熱鬧熱鬧,去去晦氣。”崔成歎了口氣,附和道。
“過節,這過節,熱鬧得是銀錢呀!”崔張氏嚼著鹹菜,不經一般說道。
憋屈了這麽久,崔張氏豈能不想好生熱鬧一番。春節、元宵,家裡一派死氣沉沉,崔家全然沒有一絲過節的模樣。
再說,即使想苦中作樂,想接著節氣給崔碩衝衝喜、去去病,家底已近空空如也,有心也是無力了。
“娘啊,你糊塗了,前些日子......那銀子......”崔成想要提醒母親,但瞧著母親那意味深長的渾濁目光,話說到半截便打住了。
眼下的崔家,不是沒錢,前些日子還收了的三十兩雪花銀賀禮。但這份賀禮,崔張氏卻覺著有些燙手,今日崔碩歸家,接著端午的由頭,崔張氏便想要問個明白。
崔碩卻一時不解母親何意,隻管開口言道:“娘呀,兄長,這銀錢之事你們不用擔心,此番進城,兒子遇到了貴人,賺了些前來,這過節咱們一家盡管著熱鬧便是。”
“嗯,貴人,什麽貴人出手便是這麽重的禮?”崔張氏放下了碗筷,望著兒子崔碩,慈祥的面容竟是罕見地板了起來,“成啊,把那匣子給為娘拿來!”
“娘......哎!”崔成聞聲頓了一頓,見母親面色嚴肅,忙站起身來,在灶膛旁的草木灰中,摸摸索索地挖了一會兒,竟是挖出了一個蘸滿了灰塵的桃木匣子來。
“打開吧!”隨著崔張氏一聲令下,崔成小心翼翼地打開了桃木匣子。
嘎吱一聲,灰塵簌簌而落,直落進桃木匣內的銀兩之上。三十兩紋銀,呂家送來的賀禮,不多不少,整整齊齊地碼放在桃木匣內。
“碩兒呀,你且說說,這賀禮所為何來,何方的貴人竟能和你這窮小子結義?”崔張氏目光緊緊盯著崔碩,心情頗為糾結地責問道。
一者,身為母親的她自然盼著兒子出息;二者,這錢財來的太快,令她毫無準備,此時的她著實想不明白,自己養大的兒子,哪來的這等機緣和本事。
三十兩銀子可不是小數目,對這銀錢之來路,崔張氏頗為憂心。她憂心的是兒子走上了邪路,走上了一條絕無好下場、令崔家蒙羞的不歸路。
雖是如此懷疑,但崔張氏依舊希望兒子能說出個冠冕堂皇的子醜寅卯來,希望兒子去城裡這短短時日,並沒被那花花世界迷惑,沒有失了淳樸、善良的農家子本性。
“母親......”自重生而來,崔碩倒是首次見著母親如此地嚴肅,趕緊抹了抹嘴角的粥漬,正色道,“孩兒身上還帶了五十兩來,方才藏在了我那榻下。這八十兩銀錢,都是碩兒憑著本事和機緣賺來,母親不必擔心......”
隨著崔碩將這些銀錢的來路娓娓道來,崔張氏嚴肅的神色漸漸變得和緩起來,但依舊不敢相信自己的兒子竟然變得這般出息了。
“那甚麽白酒......醉風,我兒怎知如何做得?”崔張氏撩了一把鬢角的發絲,
好奇地道出了心底的最後一絲疑問。 對於此等問題,崔碩在當初謀劃之時便想要了回答之法,伸長了脖子,壓低著聲音故作神秘地言道:“母親可知,碩兒我昏迷之時大夢一場,夢到了白發白須、騎著仙鶴的神人,那神人垂憐我崔家淒慘,便一時發了善心,將那方兒教會了我?”
“神人......二郎你病中,真的遇到了神人?這......哪來的神人,可是真有神仙麽?”崔成對此說頗覺驚奇,忍不住拍著大腿問道。
“成兒,對神仙哪能這麽無禮?”崔張氏喝止了失態的崔成,接著顫聲問道,“碩兒真的夢到了神仙,瞧你說的那模樣,像是人家說的南極仙翁......對就是那好酒的老神仙。”
對崔張氏這等自幼生長在山村老婦人而言,神仙是高高在上不可褻瀆的存在,夢遇神人之說頗具可信度。更何況,前番崔碩近乎死而複生,在她想來,定然是神仙保佑自己苦命的孩兒。
至於,她在雲門寺許願的對象是佛,而崔碩描述的夢中神人南極仙翁分明便是道家的神仙,此點,她已是忽略不計了。
“成了沒走邪路,這錢賺得清清白白,為娘也就放心了。”崔張氏長出了一口氣,心裡沉甸甸壓著的那塊石頭終於落地,“我兒能得仙翁相授,這緣分可是難得呀,當好生珍惜才是。”
崔碩恭恭敬敬地聽著母親訓話,見自己神人相授的爛俗借口,竟然正對了母親的心思,不由得暗道僥幸。
“成兒,碩兒當好生地記著,咱崔家的人活在這世上,講究的是立身周正。”
言及此處,崔張氏皺紋縱橫的面龐頓時嚴肅起來:“當年你父親在世時,隔三差五去紹興城裡的瓦舍聽書,這些年來忠義故事為娘倒也聽了不少,別看為娘不識字,這理可是懂得。”
“孩兒呀,若是立身不正,再好的運氣,再好的才乾都是白搭。”崔張氏聲調徐徐高升起來。
“哼!便說秦檜那奸賊,是有才,又得了高宗皇帝待見,想當年可是權勢滔天。可是他的身子歪了,害了人家嶽飛嶽鵬舉,勾結金人,蒙蔽那個啥,對了,聖聽。”
“可現在看看又如何,死了還遺臭萬年,聽說他被現今的趙官家改了個什麽,那個啥子“繆醜”的諡號。真是羞死了先人。”
“嶽飛乃精忠報國之漢家好兒郎,秦檜不過是金人養的一條狗罷了!”聽母親提及歷史上的千古奇冤,立著此時時空不遠的慘案“風波亭”,崔碩下意識地咒罵著秦檜。
“兄弟,若是在紹興城裡不忙,不妨去瓦舍聽聽書,先前聽父親說,那說書的先生可是有學問、有見識。”崔成輕拍著桌案言道。
“立身周正,這是咱崔家的家訓!”崔張氏一字一頓地鄭重言道,“你們的父親不在了, 我這個婦道人家,能教導你們的兄弟的不多,這一條都要給為娘好生記住了!”
“娘,你就寬心吧,你看我和二郎兄弟都是敦厚的人兒,這身子歪不了!”崔成搓了搓寬厚的手掌,甕聲甕氣地言道。
“碩兒當謹記母親教誨,此生不行奸邪之事!”崔碩驀地起身,向著一臉莊重神色的母親長身一揖。
這一禮,崔碩施得是誠心誠意。
近一年來,曾經小康的崔家迅速敗落,抓藥看病,賣房賣地,四處受人冷眼,母子三人艱難度日。
對崔張氏這個婦道人家而言,能安守清貧不易,這白花花的雪花銀誘惑之下守住本心更不易。這份品行值得崔碩由衷地崇敬。
刹那間,崔碩對母親的情感升華了許多,依賴的母愛溫暖中平添了沉甸甸的敬重。
方才一番苦口婆心的教導,兩個二郎都恭敬地聆聽垂訓。
且二兒子崔碩得了神人相授的機緣,賺來了白花花的銀子,崔張氏一時心情大好,暗道:神仙保佑,以後崔家的日子有盼頭了!
“娘......這端午節,您看著怎過?”過了一會兒功夫,崔成瞧著母親的面色和緩了起來,這才試探地囁嚅道。
崔張氏面上恢復了慈愛的笑容,假作嗔怒道:“你個傻孩兒,你說怎過,有了銀子,咱要好好熱鬧熱鬧......”
“不過,你兄弟賺錢不易,還是省著點花,省點存起來,為娘給你尋媳婦派用場......碩兒方才不是見你抱了一壇酒來,今日高興,我們娘仨喝上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