樓堡站起來的時候，營地中的伊登和塗月就在幾十步左右的近處。從樓堡上崩裂掉落的碎石塊嘩啦啦砸在他們旁邊，營地的木製建築一觸即破，兩人費了好大力氣才逃開，塗月還被砸了兩下。一下在後腦，一下在背部，所幸都不太嚴重。

　　對於他們來說，這種場面已經是第二次見了。同樣震撼人心，但已經不至於為此大驚小怪。

　　“怎麽連樓堡都……這到底是什麽東西啊。”一口氣跑出百十步，跌坐在地上的塗月沒時間休息，立刻為崩裂了傷口的伊登重新包扎。之前的山巨人，現在的活動樓堡，短短幾天時間裡就見到了兩次如此不可思議的場景。

　　塗月曾經一度確信的關於戰場和戰鬥的理念迅速崩塌，雖然她很清楚，戰爭的走向往往不是一座堡壘或者一位將軍可以左右的，即便是再強的力量也有極限。可現在，這個可以操縱山，操縱石，操縱樓堡的人就是憑借一個人的力量改變了整場戰爭啊。

　　負翼族在營牆的戰鬥上看似打出了優勢，軍士們也漸漸掌握了更多與飛行中的敵人戰鬥的技巧。如果可以抵抗到支援到來，說不定還有翻盤的機會。這邊還沒人知道鳩魯將軍已經敗下陣來，紛紛想著一旦將軍打敗敵人空出手來，今天一定可以和以前一樣將敵人擊退。

　　可樓堡的活動在一瞬間就擊潰了所有人的美好想象。

　　樓堡與之前那座黑色山丘不同，樓堡是人工造物，各處的重量是均衡且穩定的，活動起來並不會有山巨人那樣站不穩摔倒的情況。這還不算那層流淌著的銀灰色火焰，即便看不出是什麽東西，有什麽效果。但在伊登眼中為整個樓堡蒙上一層厚實的“能量外衣”。至少可以確認，那必然不是樓堡中原本存在的東西。

　　它是怎麽出現的?從哪進來的?為什麽此前全無征兆?如此磅礴的能量幾乎沒有匯聚的過程就直接以流動火焰的形式鋪開至整個樓堡，即便伊登只能勉強算是個巫術的入門者，他也知道這種事顛覆了諸多目前主流的巫術理論。

　　營地裡的軍士們推出了一台不久前剛剛完工，還未加入實戰的投石機，那是鳩魯將軍為了能夠先發製人安排建造的遠距離軍械。現在終於有了試射的機會。

　　塗月為伊登完成包扎後跑過去協助。她受過軍械瞄準的訓練，即便是未曾使用過的軍械，至少比那些沒受過訓練的一般軍士做得好些。

　　片刻後，一顆兩人多高的石塊騰空而起，砸在樓堡的頂部。石塊在撞擊中崩裂，然後被銀灰色火焰融化成石漿流了下來，似乎並沒有任何效果。隨後，塗月等人又射出第二顆石塊，這次砸到了樓堡的中部，但結果相似，接觸後立刻就被融化了。

　　活動樓堡向北走出幾步，然後晃晃悠悠地轉身，順帶撞毀掉一大截營牆。

　　在其他人眼中，樓堡轉身這個動作並沒有什麽意義，看起來它的前和後並沒有什麽分別。不過在伊登眼中，卻看出些許端倪。他看到轉過來的樓堡在中間偏上，對比人類身體差不多就是胸口中心的位置，有一處與眾不同的能量光點。光點並不明顯，尤其是以銀灰色的火焰作為背景時更加難以分辨。伊登指著那大喊著讓塗月瞄準攻擊。

　　活動樓堡每踏出一步都會晃動全身，還不時有流體火焰從上面滴落，點燃接觸到的一切額可以點燃的東西。這種情況下想要瞄準一個光點十分困難，更何況塗月本人壓根看不到目標，完全是靠伊登的指引與描述進行瞄準。

　　第三顆石塊打了過去，結果自然沒能命中。但卻不是塗月射偏了方位，而是活動樓堡適時抬起一側牆體構成的“手臂”擋下了這一擊。

　　伊登驚喜地表示，既然那家夥需要擋，說明很可能發現了弱點。塗月帶人緊鑼密鼓地做下一次攻擊的準備。可當活動樓堡的手臂放下後，那光點也跟著不見了。

　　伊登掙扎著站起身，用焰落化作的倚杖支撐身體，冰淵化作長弓連續射出三箭。這已經是伊登可以做到的最強的反擊了，但細小的冰淵箭矢落在活動樓堡的龐大身體上幾乎沒有作用。活動樓堡完全無視伊登的攻擊，緩慢且堅定地向前走來。

　　對於高大的樓堡來說，雙方之間的距離只有幾步而已，那些操作投石機的軍士承受不住內心的恐懼，隻堅持了兩步便驚恐地四散逃開了。塗月一個人無法完成射擊動作，她又沒辦法阻止軍士們的逃跑。她想繼續戰鬥，手邊卻沒有趁手的兵器，雙手劍還在樓堡裡，這會估計都被融化了。此前背上被砸中的傷泛起急促的疼痛，搞不好是傷到了骨頭。到了這會塗月已經無暇顧及這些了。她在四周尋找了一圈，隻拿到一把不知是誰丟下的做工精良的製式長刀。塗月將長刀拿在手裡揮舞了幾下試手，覺得好輕。她對這種單薄的武器可以給活動樓堡造成傷害完全不報希望，拿在手裡只是為了拿在手裡而已。作為武人，怎麽能手無寸鐵結束生命呢?

　　伊登見塗月非但沒有趁機和其他人一同離開，反而撿了把長刀向自己走來，急忙大喊道:“你快走，我想辦法擋住他。”

　　塗月不為所動堅定地來到伊登身邊，輕聲說道:“別騙我了，這種東西你要怎麽擋住他。”

　　“我……總之你快走就對了。後面的馬廄裡可能還有戰馬，往東跑，去找厄勒卡將軍。”

　　“早就有人去了，解不了近渴的遠水而已。我們還是在這等等鳩魯將軍吧。”塗月平靜地說。

　　伊登無可奈何，最後只能擠出一句:“你會死的。”

　　塗月露出微笑，回應道:“沒關系，和你在一起就好。”

　　伊登深吸口氣，努力讓自己平靜下來。“那，那你來扶住我。我有個想法可以試試看。”

　　塗月登時眼前一亮，這才是她最想聽到的話。

　　“好。”塗月丟下長刀，用肩膀抵住伊登的身體不讓他倒下。

　　只是站立著，伊登腿上的傷又開始崩裂，用於包扎的繃帶上滲出鮮紅的血。有了塗月作為支撐，他終於能讓腿上的壓力減輕些。

　　伊登收起淵落，在腦海中對寄宿在魂泊中的雙胞胎女孩說道:試試看吧，上次你們想到的那個。

　　淵落直接用行動作為回應。冰淵的金線分成兩股開始相互纏繞，迅速化做一根半人高的圓柱長管，長管的內徑有小臂長度，形成大致的輪廓後，剩余的金線一股腦鋪在上面形成密集的覆蓋。同時，焰落開始吸收伊登外放出來的氣力，她並不化成特定的外型，看起來就像是個纏在一起的線團，不斷擠壓進入其中的氣力，使其保持特定的大小不變。

　　伊登對塗月說:“我還沒實驗過這種方法，靈感是利婭大姐的槍刃，利用淵落將壓縮起來的氣力發射到敵人身邊再爆炸。淵落提出這種用法時，我隻當她們是在說著玩，沒想到這次還真就用上了。”

　　塗月聽懂了他要做什麽，撤過一步頂在伊登身後。這不就相當於是做出一台可以直接發射氣力的機弩嘛，至於爆炸的氣力能有多大威力，能否擊潰活動樓堡通通不得而知。塗月只知道不能讓伊登跌倒，機會只有一次，一旦射空就再被機會了。

　　伊登的淵落本身並沒有強大的破壞力或者與眾不同的特質，更多的優勢是勝在靈活性。歸根結底她們的形態只是兩根線，通過編織交疊可以形成無數形態的線，除了那些標準的兵器，也能化成一些現實中不存在的東西。

　　活動樓堡又向前走了兩步，最多再有兩步就能踩到伊登兩人了。

　　焰落努力將自己壓縮成可能裝入冰淵的尺寸，冰淵則盡可能封閉管體，並在其中構建出射出焰落的彈射裝置。伊登還是沒能找到之前看到的光點，推測應該是被轉移到樓堡內部或者另一側去了，不過樓堡表面那些用來安置軍械的空洞還在，他可以將焰落直接打到樓堡體內去。

　　想到就做，已經沒有時間可以猶豫了。伊登果斷拉響冰淵射出了焰落。密閉形態的冰淵中發出沉悶的的響聲，射擊的後坐力通過伊登壓到塗月身上，塗月驚叫一聲跌倒在地，連帶著跌倒的伊登整個人躺倒在塗月身邊，一同等待著結果。

　　彈射出去的焰落就像一顆閃耀的火球，劇烈的摩擦使其表面燃燒了起來。

　　活動樓堡可能是在焰落射出時才察覺到可能的威脅，剛剛抬起的腳步緩緩落了回去，它似乎想要故技重施抬起手臂作為阻擋，但焰落的飛行速度比此前的投石快很多，手臂還沒動作，焰落就飛進了樓堡。隨後就是一陣格外劇烈的爆炸，樓堡上半身的中間部分被炸出一道深刻的缺口。但缺口上面本應承受不住重量滑落下來的部分並沒有脫離身體，那道缺口就像是給樓堡畫出一張裂開的大嘴一樣猙獰。

　　爆炸後的焰落重新飛回到伊登的手腕上。

　　活動樓堡只是動作停住了刹那，便揚起手臂朝伊登砸了過來。它的手臂實際上就是與樓堡相連的那一截營牆。營牆的陰影立即籠罩住伊登，要被親手建立並守護了這麽久的營牆砸死，也實在是夠諷刺的。

　　冰淵轉化成一面三層的大盾，將伊登和塗月護在其中，但並沒有什麽用。兩人除了抱在一起等待結局外，已經什麽都做不了了。

　　營牆砸落在地，揚起的煙塵籠罩了半個營地。陽光難以穿透厚重的煙塵，活動樓堡也沒有貿然動作。天地間仿佛陷入幽遠的沉默。

　　待到煙塵消散，本應被拍在營牆下的兩人卻顯露出身影。塗月抬起頭，驚喜地叫出聲來:“鳩魯將軍，是鳩魯將軍回來了。太好了，伊登，我們得救了。”

　　伊登扭過頭，映入眼簾的是那熟悉又陌生的寬大背影。

　　鳩魯既是伊登的長官，也是老師，同時又像是父親。伊登迄今為止的人生有將近一半都是和他一起度過的，說鳩魯是伊登在這個世界上最熟悉的人都不為過。

　　但鳩魯此刻展現出來的並不是伊登熟悉的樣子， 確切地說，是從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勢令伊登感到陌生。狂暴、憎怒、暴躁，像即將噴發的火山，又像凶猛翻湧的海嘯。那是伊登從未見過的樣子。

　　鳩魯沒有轉身，但他的聲音卻像從身體中迸發出來一樣聽得真切。

　　“伊登，今日戰後，你們兩個要盡快回王城。這場戰爭很快就會落幕，後續的事交給其他將軍處理就好。本來想親手將軍團交給你的，看來是不行了。告別前最後再教你點東西吧。氣力的修煉經歷覺醒、外放與特質化之後還有第四個階段，我稱之為氣力燃燒。”

　　鳩魯的語氣和他此時的狀態反差極大，既沒有急切的感覺，也沒有憤怒或者其他極端的情緒。明明是訣別的話語，卻和往常一樣冷靜。

　　一層朦朧的霧氣籠罩在鳩魯的身體周圍，如同在燃燒般躍動著。手上的石錘從頭部開始皸裂，裂縫迅速擴大，頃刻間整柄石錘碎成齏粉。粉末狀的石錘卻不消散，而是附著到了鳩魯的右拳上。

　　鳩魯繼續說道:“氣力燃燒不是招式，而是一種狀態。只有身體與心靈協調一致，並且與特質化的氣力取得完美的平衡才能激發。我也無法隨心所欲進入這種狀態，否則也不會敗給薇蓮娜了。”

　　鳩魯仿佛要用盡全力般吸入一大口氣，吸氣的動作如同鯨吞牛飲般用力，吸氣的聲音甚至比說話的聲音還大。隨著空氣的大量吸入，鳩魯的身體竟然肉眼可見的稍小了一圈。

　　“燃燒氣力，燃燒身體，燃燒心靈。凡人之軀也能爆發戰勝一切的力量，就由我，來終結這一切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