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出去看看吧?”隨著響動越來越頻繁，尤菲更加不安起來。

　　“別了，會挨罵的。”塗月其實也有同樣的想法，但她很清楚服從命令是必須的，伊登已經在為她單獨考慮了，她不能讓伊登在下屬面前難做。

　　“我們不離開這座教堂。來的時候我看到上面有空曠的平台，去哪裡的話，說不定就能看到一些情況了。”

　　“不可能，這裡比營牆矮，看不到牆外的。”

　　“不試試看，怎麽知道呢。”說著，尤菲從床上跳了下來，同時換了一身深色的便於行動的緊身裝飾，用鬥篷將明豔的頭髮藏起。

　　“按理來說，現在我應該試圖阻止你。”雖然嘴上這麽說，但塗月也從桌子上跳了下來，將雙手劍背到身後，一副準備外出的架勢。

　　“是的。而且你已經阻止過了。”尤菲露出心領神會的微笑。

　　“那我就隻好跟你出去，繼續完成保護公主的命令了。”

　　雖然兩人的目的地只是教堂的屋頂，但上去的方式卻有些難找。兩人都是第一次來到這，在此避難的鎮民們也不安分，到處都亂糟糟的。兩人在走廊裡轉了一圈，也沒找到可以詢問的人，她們尋覓了好一陣子才在另一個雜物間裡找到通向屋頂的浮梯。

　　這種懸空的浮梯對於不熟練的人來說特別不友好，加上尤菲的體力又差，身體的平衡性也沒有經過鍛煉，為了爬上去，她著實花了不少力氣。就連塗月爬上浮梯都覺得有些吃力。

　　火光，來到屋頂的兩個女孩向北方看去，映入眼簾就是刺眼的火光。火光來自營牆之外，由於營牆的阻隔，她們看不到火焰，只有光亮。不知道是哪一方引發了火勢，看起來就像是有什麽東西要從地下噴湧而出一樣。

　　借著火光，尤菲看到了在天空中飛行著的負翼族。他們的身體大多是人形，拿著規格差不多的長柄武器，遠遠的看過去，背上的翅膀就有肉眼可見的巨大區別。一部分是完全展開的蝠翼，一部分是像骨架一樣乾癟的骨翼，還有些是半透明狀，分出許多層的複翼，等等許多種類，幾乎可以說每個人的翅膀都不相同。倒是廣為人知的羽翼非常罕見。至少在尤菲的視野之內一個都沒有見到。尤菲以前沒聽過負翼族，但他知道羽族，聽說負翼族是羽族的分支，便一度認為他們也是以密集的羽毛覆蓋著的翅膀為主，至少翅膀上應該或多或少帶有羽翼的特征，現在親眼所見，她才領會到異族的多樣性如此之大。

　　不同的翅膀不僅僅是外型不同，在飛行高度，速度和靈敏度上的差異都十分明顯，那些蝠翼難以躲開重型弩機的直接攻擊，但多層複翼的人在靈敏度上就會好很多，閃避的十分輕易。就連樓堡上的多驅排弩也只能逼退他們，幾乎無法造成殺傷。

　　盡管名義上是相同的族群，但身體特征的差別顯而易見。某種意義上來說，人類不也是這樣的嘛。身體素質，天賦能力，家庭出身，外表相貌，通通可以影響一個人社會地位和生活質量。既然如此，分明生來就不平等，所謂的公平正義又在哪。

　　看到同樣的場景，尤菲想到這些與塗月想到的截然不同。

　　塗月率先看到的是在營牆上各司其職，運用各種各樣的武器裝備攻擊敵人的軍士們。她才不管負翼族有什麽特征，敵人就是敵人，擊落他們，殺戮他們，終結敵人就是終結戰爭。塗月滿腦子想的都是戰爭本身，唯一在意的就是如何取勝以及同時減少己方傷亡。

　　忽然，戰場方向轟隆的一聲響起，這次的聲音格外大。

　　“好像是樓堡下的營門，他們是在用石頭砸門嗎?”塗月猜測道。

　　尤菲記得幾天前在側營時，當時進攻營牆的蜥人們根本不管具體位置，全靠蠻力撞擊營牆，倒是相對脆弱的營門並沒有受到重點照顧。這次似乎不太一樣，不管怎麽看，衝擊營門的舉動都是故意為之。

　　與此同時，營牆也在受到相似的衝擊，但力度都比營門那下小得多。

　　東側的營牆上空，有一個燃燒著的石塊飛躍過營牆，砸到了牆內的建築，把外面的火焰引到了牆內。附近的軍士急忙趕去撲滅火焰。但很快，第二、第三塊燃火的石塊飛了進來。有一塊高度不夠的飛石砸在了東側的營牆上，把牆體上砸出一個缺口。所幸那火焰還沒來得及保留在營牆上，飛石就墜落了下去。

　　“攻勢這麽凶，可能該考慮更換戰鬥配置了。”塗月正在說著話，又一次針對營門的衝擊出現了。這一下格外凶猛，整個營地都跟著樓堡晃動了一下。

　　尤菲的身子輕，猛烈的晃動差點讓她跌倒。塗月手疾眼快地一把抓住了尤菲，這教堂的天台沒有圍欄，兩人又是站在邊緣，塗月一直提防著意外狀況。。

　　“這是哪種異族，力量也太恐怖了吧。”尤菲心有余悸地說道。

　　小鎮中的火焰蔓延很快，下面教堂與周圍的人紛紛自發地跑出去協助滅火。整個小鎮一下子熱鬧了起來。很快，有人站出來組織秩序，分配任務，把散亂的民眾團結起來，顯著抑製了火勢的進一步擴大。

　　塗月告訴尤菲，那個組織民眾的人是軍團中的一位列長，按照五級軍銜排序，列長是第四級，僅比隊長高，在將軍、副將和團長之下。通常情況下，每個列長會負責一隻二百到五百之間人數的隊伍，但這並不絕對。比如現在她們看到的就是整備部門的列長，也就是負責軍械武器調度的人，他的手下就只有二十人。與他軍銜相同的列長，在整個重錘軍團中將近四十個。塗月本人目前的軍銜是列長預備役，也就是有職位但沒有實權，手底下並沒有自己的隊伍，她是靠戰技水平得到的嘉獎。

　　如果塗月能在這場戰爭中活下來，不出意外可以得到飛躍式的晉升，她無論是出身家世還是個人能力都很出眾，目前缺少的就只是經驗和功績。但距離她的目標——成為將軍還有漫長的路要走。

　　尤菲關注到的那位列長，事後知道他的名字叫艾博。在不久前的晚餐時，他就站在尤菲身後不遠的地方，這場戰鬥開始前，他還和戰友開玩笑說“如果能和公主殿下說上幾句話就算戰死也無憾了。”然而，他卻沒能活過這場戰鬥。甚至就連他是怎麽死的都沒人能說清楚。

　　就是這樣一個在關鍵時刻站出來，短時間裡控制混亂的場面並迅速率領眾人高效完成任務的人，其實在軍團中只是很普通的存在。他們都是普通人，普通的出身，普通的天賦，普通的相貌，卻在長時間的日常工作中鍛煉出至關重要的能力。

　　如果他知道在此時此刻，他期許中的公主殿下正在教堂天台上關注著他，並且也想和他說上幾句話。不知道他是否也能死而無憾。

　　衝擊營門的響動愈發頻繁，而且越來越強，似乎無論樓堡中的守軍做什麽都不能阻止那一聲聲執著的衝撞。最初感覺像是在用拋石砸門，後來就變成也不知道是肩撞還是拳打的沉悶聲音。隨著不久後的一次猛烈撞擊，堅實厚重的營門像兩張輕薄的紙片一樣倒飛進來，砸在小鎮的街道上揚起濃厚的塵土。

　　一個足有兩層樓高的龐然大物從樓堡下的營門“鑽”了進來，營門後的通道不及他的高度，為了順利進入他不得不矮下身子才行。看起來就像鑽進來一樣。

　　從身體特征上可以看出大家夥是絨毛族，大概是猿人族的某個分支。絨毛族中主要的兩個分支就是狼人和猿人，前者敏捷靈活，後者高大威猛，相同點是都有覆蓋全身的又長又厚的絨毛，多數比較怕火。絨毛族與鱗甲族不同，後者喜歡群居，至少也會像瓏人那樣組成村落，像蜴人乾脆就建立起堪比城市的超大型聚集點，數萬族人住在一起，同受一位王的領導。而絨毛族喜歡分散成小群體各自生活，這種習性就讓絨毛族中存在非常多看起來差別很大的分支族群。

　　如果康德一行人在這裡，他們絕對不會相信這個突入營地的大家夥和之前遇到過的雪人族屬於同類。他們的身體特征可以說完全不同。不過絨毛族還有個不能忽視的共同點就是智力水平都不高，大多都只會依靠本能行動，也很少使用武器工具，全靠身體硬碰硬。這在很大程度上使得他們明明很有力量但在異族中的地位卻不高。

　　大家夥衝進營地後反手一拳打在樓堡的裡側，他的動作又快又猛。作為抵禦外敵而建的樓堡，北邊對外的牆壁堅固程度和南邊對內的差別很大，外側的牆壁一連挨上幾下都沒關系，裡側卻像沒有防備一樣很乾脆地打出一個大窟窿來。

　　營地中未登上營牆的後補軍士們紛紛用弓弩向大家夥發起攻擊，但卻毫無效果，箭矢連大家夥身上的厚實絨毛都穿不過。而那大家夥只是很隨意的揮動胳膊就把附近的軍士連同建築一並掃倒。隨後他還像慶祝勝利一樣高聲嚎叫，或許是受到他的叫聲引導，被破壞的營門外緊跟著衝進來一小批各族群混編的異族士兵。

　　營牆上應該是采取了某種緊急對策，衝進來的異族數量達到百人左右便不再增加，後續的隊伍被成功阻止了。

　　尤菲和塗月在教堂的屋頂看得真切。就在那大家夥還要繼續逞凶時，鳩魯將軍從樓堡的四層一躍而下，他手中高舉著一柄碩大的石錘。錘身呈不規則的圓柱體，橫截面差不多有井口大小，手上握住的錘柄同錘身似是一個整體，同樣是不太規則的長棍狀。整柄石錘看似不經雕琢，卻在渾然天成的狂野中帶著一種難以言說的美感，它不像是一把武器，更像是一件天然的藝術品。

　　鳩魯將軍那強壯有力的身體輕而易舉地揮舞石錘，自上而下狠狠砸在大家夥的後腦上。石錘與大家夥的後腦接觸的瞬間，尤菲覺得好像看到了迸濺起來的火花。

　　那大家夥向前踉蹌了幾步，看來被這一下砸得不輕，他的腳步都不穩定了，差點摔倒。當他回過神來，鳩魯已經靈活地拖著石錘出現在他腳下，那石錘如有生命般上下飛舞，看起來好像已經脫離了鳩魯的雙手，自顧自地砸在大家夥的兩條粗腿上。

　　大家夥試圖反擊，但無論是跺腳還是拳砸，都被鳩魯很隨意地躲過。尤菲有些不敢相信，同樣是人類，竟然有人可以拿著那麽大的東西靈活閃躲，甚至鳩魯每一次跳開的距離還要比普通人更遠。那石錘的大小甚至超過鳩魯的身體，相信重量一定猶有過之，看起來就像他單手拎起一座小房子一樣。

　　趁著大家夥一次雙拳下砸的動作，鳩魯踏著他的腿彎跳上了背部。隨著鳩魯做出雙臂回旋的動作，石錘旋轉著脫手而出，裹挾著就連身在遠處的尤菲都能聽得清楚的狂暴風聲，狠狠地砸在大家夥的腦袋右側。

　　這一擊直接將大家夥砸得失去了平衡。石錘繼續旋轉著向鳩魯飛回來，鳩魯雙臂展開，似乎是之前回旋動作的後續，旋轉的石錘圍繞著鳩魯的身體飛轉了一圈，在雙手完全沒有觸碰到的情況下以更加迅猛的速度飛擊而出。這一擊精準得打在正在倒下的大家夥的腦袋左側，與之前那一下的位置左右呼應。

　　分明是有所間隔的兩次擊打，但大家夥的頭部卻像同時挨了兩下似的，整個呈現出駭人的擠壓狀，腦袋兩側一起塌陷了進去。巨大的身體落地時壓倒了一小片建築，而那身體就這麽一點點沒了生氣。

　　鳩魯穩穩地落在地上，單手接住從天而降的石錘。他的手臂連一點晃動都沒有，看起來好像剛剛的一戰格外輕松。

　　所有看到這場戰鬥的人一同歡呼起來，遠處的尤菲和塗月也跟著大喊出聲。這大概是尤菲第一次發自內心的由衷的歡呼呐喊，就是沒來由的想要呼應心裡的衝動，不需要多想就喊了出來。喊過之後，她感覺渾身格外輕松。強大的鳩魯將她心中的不安一掃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