廚房設在玄關右手邊的過道處,狹長且陰暗,頂上吊著一盞昏黃的石英燈,看上去最多十瓦的樣子。灶台的空間不大,隻放了兩口鍋,幾張碗碟,灶台下有個隔板,放一些米面油之類的大物件,在灶台上方正中的牆上還有幾處壁龕,用以放置調料用品,還有筷子杓子、以及刀具之類的東西。老太和希子在裡面忙活著晚飯。廚房內發出清脆響亮的烹炸聲,足可見外面的雨勢已有大幅度的減弱。
“要說這起案子啊,是真的邪乎,一個不知從哪來的異鄉人,喜歡上了平川町的一個女孩,但這個女孩剛成家室,嫁的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坐地戶,叫竹下,年長她八九歲的樣子,做些小生意,人非常老實靦腆,我很熟的,平日裡見人都沒有幾句話,但心腸不錯,幫了我們鄰裡很多的忙,也從不索要報酬。不知道這個女孩是對現任丈夫不太滿意,還是對那個異鄉人很有好感,瞞著自己結婚成家的事,與之交往,那個異鄉人便三天兩頭寫信過來,後來還到她們家去過,在得知女孩結了婚後便再也沒有來過。竹下平日裡那麽溫和的一個人,誰知道居然這麽狠心,把這個女孩一刀殺害了。幾個刑警接到鄰居舉報後趕到現場,結果兩死一傷,最後還讓竹下從後院翻牆而出。”老伯講完,沉重地歎了一口氣。
“這個竹下這麽厲害?憑一己之力殺了三個人?”菊川不可思議地捉摸道。
“別說是你,我們整個村子的人打死都不敢相信。這孩子可是從小看到大的,殺隻雞都不敢更別提背上三條人命了。那個受了傷的警員和我兒子都認識竹下,從小混在一起,他可是親眼所見,那晚竹下像個瘋子一般,完全變了個人。”
“那竹下逃出去之後去了哪裡,一點行蹤的線索都沒有嗎?”
“警司的報告上寫的是兩種結果,多數的一派認為‘跳水自殺’,另外少數派堅持認為‘下落不明’。”
“此話怎講?”
“那晚順著竹下潛逃的腳印一直摸索,在兩公裡外的湖邊截止,但奇怪的是,警察打撈了三天也沒有打撈出屍體。”
“喔,原來是這樣……”
“以我之見,竹下多半是死了,只是屍體還未找到,多少有些蹊蹺。但這片湖很大,夾在兩個村落之間,說不定有死角沒能搜尋得到。”老伯呷了一口清茶。
“按理說,正常氣溫下,屍體三五天即可浮起。”
“不巧的就在這裡,偏偏那個時候是冬天,半個月過去了也沒見到屍體的影子,後來警方嘗試把湖裡的水抽出,但考慮到無法做引流措施,再加上不久後結冰,工程量巨大,拖了很久,最後不了了之。”
“難不成真的是畏罪跳水……”
“目前只有接受這一結果……”
“按理說,如果真的是畏罪,那他也沒有必要跑出那麽遠,非得選擇……”
這時老太與希子端著菜走進來,打破了二人的對話。
“用餐了。”老太祥和地說道。
“先請吧。”老伯笑著對菊川說。
“真的太麻煩你們了,實在是不好意思。”
“不要客氣,請用吧。”
菊川若有所思地咀嚼著,腦海裡還在浮現著剛剛的種種片段。緊接著他隨口問了一句:“前輩,方才你有提起,那個竹下是做小生意的,敢問是做什麽生意?”
“平川的特色,風鈴。竹下負責生產,那女孩便將這些帶到集市上售賣。”
聽到這,
菊川突然眉頭一緊,吃到嘴裡的飯也頓時戛然而止。 “怎麽了?”老伯察覺到她的神情,連忙問道。
“沒……沒什麽,前輩,您說的那個女孩叫什麽?”
“美介子。”
“美介子!?”
菊川霎時瞪圓了眼睛,死死地盯向前方。
“怎麽,你認識她嗎?”老伯很驚奇地問道。
“哦,不,不認識……只是巧合,與我一個上司的朋友同名罷了。”菊川的額上隱約有些冒汗,他隨意找個說辭搪塞過去,腦海裡卻久久回蕩著臨行前小泉對他說過的話。
——在這裡,有一段美好的邂逅。
難不成他對後來發生的慘案一無所知?倘若知道的話,那麽他心裡一定會留下一塊難以撫平的傷疤吧,畢竟是他曾經心動過的人,即使女孩已經結婚,但這並不影響愛意本身的純度。因為看似是一段不合時宜的愛情,結局也很悲劇,但是過程卻讓小泉做得非常乾淨透徹,愛而不得,抽身而退,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徒留一段思念與回憶在心底。這一點上,小泉敬二還是很值得敬佩的。
菊川不禁聯想一些淒美的愛情小說,例如村上《挪威的森林》裡面的渡邊徹,雖然看起來沉默寡言,可真實的性情實在乖張,內心寂寞卻難忍寂寞,個性感性又難忍性的需求。他的一生,在他看來,自由灑脫,可都是將痛苦建立在他人之上的自由灑脫。不該愛的時候愛得死去活來,該愛的時候便遙遙無蹤。縱觀此書,實可更名為《se×》更為貼切。
還有川端康成的《雪國》,本也該是一段美好的邂逅,可邂逅就只是單純的邂逅而已,與現實生活懸殊巨大,像是僅僅依附在精神層面虛無縹緲的一層角質,二者最大的差別就是責任。島村是個已有家室的中年男子,了無壯志,無欲無求,先後來雪國認識了兩個女孩。駒子為了替師傅之子行男治病,委身從事藝妓,可她心裡充斥著不甘,她渴求著都市,向往著煙火般的踏實的生活,她對未婚夫行男沒有多少感情,以致於未婚夫即將不久於人世她也不願意回去看一眼,而是選擇相信島村,相信他能夠帶自己走出迷境,可是纏綿之後的島村對她只有同情罷了;葉子與駒子要好,替她照顧著行男,雖然她相比於駒子沒有那麽濃烈的渴求離開當前灰暗的世界,因為本身她的內心世界就是純淨無比的, 但在島村拒絕了駒子的請求後,她當然也很希望跟隨島村去京都,開始另一種生活,但換來的是沉寂無聲。最後,葉子意外死於雪國的一場大火中,葉子走了,駒子僅有的精神依托也蕩然無存,精神幾近崩潰。然後這樣的結果卻並沒有換回島村一絲的悲痛,相反他卻將葉子的死認為是精神上的升華,是自由的超脫。書中的一句話正印證了女孩悲慘的命運:
她好像一個在荒村的水果店裡奇怪的水果,獨自被遺棄在煤煙熏黑了的玻璃箱內似的。
相比之下,小泉的做法真的很偉大。
“想什麽呢,這麽出神?”老伯停下手中的筷子,祥和地望著菊川。
菊川啊了一聲,這才從故事中抽脫出來,隨即將頭抬起,發出意味深長的感歎:喔,我只是在想,這個女孩子還這麽年輕,簡直太可惜了!”
老伯說:“這本就是一段孽緣,那個異鄉人就不該出現,葬送了一個圓滿的家庭啊!”
對此,菊川卻搖搖頭:“在我看來卻並不這麽認為,世間的一切都是冥冥之中,難以逃避的,就像他們兩個人的相遇,相識。只能說竹下君的行徑太過激了,美介子的命運終究難逃此劫。”
老伯沒有說話,只是歎了口氣便低下了頭。
“對了,那個異鄉人離開了嗎?”
“離開了,聽說是來自哪個大都市。”
“放心吧前輩,水落終會石出,真相遲早大白,天理自會還你們一個公道,不會讓您兒子白白蒙冤的。”
“借你吉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