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11點,白墨駕車往卓侖住所的方向疾馳而去。
我癱坐在副駕駛上,心中說不出的驚駭和迷茫,不斷嘀咕道,“怎麽會這樣呢?”
剛才是卓侖的來電,電話中他說他的夫人——武玥芬女士今晚在家中服毒自盡了,而在她的遺書中提到自己曾去找了偵探。
也不知道怎麽的,卓侖竟找到了我的電話,想請我們過去了解下武玥芬身上最近究竟發生了什麽。
可是明明就在幾個小時前,陸宸涵還對我說武玥芬已經準備明天和我們會面了,她又怎麽會自殺呢?
不,一定是陰謀,一定是有人害死了她!是卓侖嗎,又或許應該叫他張揚,是他假扮了卓侖,為了身份不被暴露,就殺了武玥芬滅口嗎?可張揚不也已經死了嗎,這到底是怎麽回事?
我的思緒越來越亂。
“林宇,怎麽陸宸涵的電話現在還沒打通麽?”白墨的語氣也開始變得急躁起來。
我歎了一口氣,“沒有啊,已經打了七八個電話了,我再打一次。”
電話那頭還是嘟嘟嘟的忙音。
白墨眉頭緊鎖,他猛地踩緊了油門,汽車在寂靜無聲的街道上發出一陣刺耳的轟鳴聲。
半小時後,我們終於漸漸看到了一座位於郊野的獨棟別墅。
“馬上要到了吧,老白!”我說道。
話音未落,突然車子發出異響,開始劇烈顛簸。
“什麽鬼,這段路怎麽這麽高低不平!”白墨抱怨道。不過好在我們已經到達了目的地了。
剛走下車,已有一位頭髮花白的老者在路旁等候了。
他一身黑色衣裝,眼眶紅紅的,走上前問道,“請問兩位是白墨先生和林宇先生嗎?”
“是的。”白墨說道。
“你們好,我是卓府的管家——李祿。我家老爺已經在等著兩位了,請隨我來。”
說完李祿便揮了揮手,一個保安緩緩打開了別墅院子的大鐵門。
我走在院子中向前望去,諾大一幢別墅,只有二樓左側的一間房裡亮著昏黃色的燈光。
此時不知道哪邊的樹林裡傳來了幾聲尖銳的鳥啼,在幽黑靜謐的夜色中,我竟感到一種說不出來的詭異。
李祿帶我們走到二樓左側的那間房前,輕輕敲了敲門,“老爺,客人到了。”
“請進吧。”房間內傳來一個低沉的男音。
我們進了門,正對面有一個氣派的實木書桌,一個愁容滿面的中年男子正坐在桌後,他臉龐瘦削,劍眉星目,雖然年逾不惑,但仍不免讓人聯想到其年輕時的瀟灑倜儻。
不過他此刻的臉在昏暗的光線下又隱隱帶著一種暗黑和陰森感。
雖是初見,但我和白墨都對這張臉卻並不陌生,因為之前沒少在電視上見過。他正是我們委托人武玥芬的丈夫,也是我們苦死不解的死而複生之人——作家卓侖!
武玥芬說三年前曾失手將他刺死了,那眼前的這位到底又是何人?我不禁心中有些發怵。
白墨雙眼直盯著卓侖,而卓侖的一雙有些狡猾的眼眸也不住在白墨身上上下打量。
“兩位請坐。”卓侖坐了一個手勢,“想必這位是白墨偵探,那位是林宇先生吧。”
“啊對,卓老您好。”難得被名作家點到名字,我忙回應到。
沒想到一開口,他還挺和顏悅色的,我想的應該沒錯,那個故事不一定是真的吧。
白墨微微一點頭,
也入了座。 “久聞兩位大名,請恕卓某人唐突,讓你們深夜勞頓趕過來。”
“哪裡哪裡,您太客氣了。”我笑著回道。
白墨說道,“卓先生,你不必客氣了。聽聞噩耗,我們也十分震驚傷痛,有什麽話不妨都直說吧。”
卓侖點點頭,然後長歎了一口氣,說道,“好的,那就從今晚說起吧——”
他的聲音突然開始變得有些哽咽。
“今晚九點左右,我的管家李祿熱好了牛奶準備給玥芬送過去。這是她的習慣,每晚睡前都要喝一杯熱牛奶。李祿到了門口,敲了好幾下門都沒有回應,而且還鎖著。幸好老李身上還帶著一把備用鑰匙。等他進門後,卻看到了玥芬她,唉——”
卓侖有些泣不成聲,他以手掩面,朝著門口說道,“老李,還是你來說吧。”
一直恭敬地站在門邊的李祿說道,“是,老爺。當時房間內沒有聲音,我就覺得奇怪,因為每天晚上夫人都要喝完牛奶才會就寢。我試著開門,可門被上了鎖。我擔心有事,就用備用鑰匙開了門,進去後,我看到夫人坐在桌前,哦不,是趴睡在桌上,我怕她著涼,連忙走過去拍拍她,可她沒有反應,我忙扶她起來,卻發現夫人臉色發青,嘴唇發紫,口裡還有一股惡臭味。任我怎麽使勁拍打搖晃她都沒有反應,下意識地伸手在她鼻子下面一探,竟然已經…已經,哎,已經沒了呼吸,可憐的夫人啊——”
“是啊,當時我正在這個房間裡改稿,聽到玥芬屋內有動靜,老李好像在叫嚷著什麽,就跑了過去,沒想到卻看到玥芬這個樣子,哎。我連忙打陳醫生電話過來救人,可還是來不及。怪我啊!要是早點察覺她不對勁就好了。”卓侖面帶愧疚地說道。
“陳醫生?”白墨問道。
“是我!”一個洪亮的聲音突然冒了出來。
這時我們才注意到,在房間另一邊的沙發上,還坐著一位表情嚴肅的中年男子。之前因為注意力一直都在盯著卓侖,再加上屋內光線並不明亮,竟沒有發現他的存在。
他說道,“我就是陳醫生,在旁邊鎮上經營一家私人診所。因為這兒位置偏僻,叫救護車去大醫院要花很長時間。因此卓老家有什麽急事,通常都是第一時間叫我過來。可惜我今天來的還是太晚了,到的時候,夫人早就沒了呼吸,她是死於中毒,死亡時間大概是晚上8點左右,在她桌上的杯子裡有發現毒藥殘留,我已經安排去檢驗了,不過推測應該是農藥。”
“是我的疏忽,沒有管理好花匠,才讓夫人有機會拿到那些農藥。”管家李祿重重錘了一下自己的胸口。
卓侖做了一個手勢止住了李祿,“老李,你別自責了。都怪我沒有關注到玥芬的精神狀況,是我的責任。就算她拿不到農藥,還會找別的方式自盡的。”
“那麽快就確認武女士是自盡了嗎?還有你為何會找到我呢?”白墨臉色凝重地打斷道。
卓侖露出了一絲不易察覺的慍色,不過很快又恢復了黯然神傷的模樣,說道,“難道你還懷疑是我們中間有誰害了玥芬不成。用你們偵探的話來說,這可是一個密室。玥芬的房間當時正鎖著,只有兩把鑰匙能打開,一把是老李貼身攜帶的,另一把鑰匙我們發現就在玥芬桌上。不僅如此我們剛才也查到了花房的監控,確實是玥芬自己拿的農藥。”
“哦?可是你知道,偵探小說中太多的密室都是偽裝的。”
卓侖冷笑一聲,“如果你還不信,可以看看這個,玥芬她留下了遺書。裡面有提到她找偵探來調查我,而我們也在她的記事本中找到了一個標注為偵探白墨的電話,因此才會給你電話,不想卻打給了這位林先生。”
“對,是我的號碼,之前武女士,哦不,她閨蜜陸宸涵是通過這個電話聯系我的。我算是白墨的經紀人嘛,他手機是不對外公開的。”我說道。
“哦呵,陸宸涵——”卓侖欲言又止。
我不解道,“怎麽有問題嗎?請問武女士遺書裡面寫了些什麽呀?”
卓侖並未回答,問道,“不知這位陸宸涵和兩位是怎麽說的,玥芬想委托偵探調查什麽?”
“嗯,其實她是想——”我正猶豫著要不要說,如何說的時候,白墨突然打斷了我。
“卓老,不知我倆能否先看一眼這份遺書呢。其實武女士並未告知具體要查什麽,原本還約了我們倆明天見面詳聊。不想竟突然被通知她服毒自盡了,說實在的,我到現在還不能接受!”
卓侖點點頭,從抽屜裡拿出一封信,遞給了我們。
信不長,潦草的字跡讓人感覺寫信者當時應處於精神的極度不穩定和慌亂中。
裡面是這麽寫的:
遺書
親愛的老公,對不起,是我胡思亂想的太多,太衝動了,我錯了,好後悔,我不應該不信任你,不應該找偵探調查你的,我多想回到我們以前剛結婚,相親相愛的時候。
我感覺最近的自己快要分裂了,每天腦海中都充斥著各種各樣的令人煩躁的聲音。
我真的錯了,可惜現在太晚了,我已經犯了不可饒恕的錯了,我也沒有勇氣繼續活下去了。
我來了,我將親手結束自己的生命,死亡也並不可怕。希望我的靈魂可以得到寬恕。
愛你的老婆:武玥芬
正當我和白墨陷於深思中時,卓侖又抹起了眼淚,“是我不好,閉關了太長時間,沒有好好關心你,讓你擔心,讓你多想了哎。如果我早點...也許…哎——玥芬,我一直沒變啊,一直是愛你的。”
“卓老,這是尊夫人親筆寫的嗎?”白墨冷不丁地插了一句。
“沒錯,難道你們懷疑是我偽造的嗎?”卓侖突然提高了音量,大聲怒吼,“我問你,你們到底在調查什麽?她怎麽會突然變成這樣?”
“呃,這,她只是覺得您最近有點異常,因此——”白墨答道。
“哼,就是你們這幫不乾正事的所謂私家偵探,蠱惑了我夫人,鼓動她胡思亂想,我怎麽可能有假,我就是如假包換的卓侖啊!不信你問問他們,這是不是我夫人親筆寫的,我還是不是卓侖?”
李祿率先開口說道,“我服侍了夫人好多年了,雖然這封絕筆信字跡潦草,但是不管從運筆,收筆等細節來看,絕對是夫人親筆手寫無疑的,做不得假。”
“我也可以作證,卓老出關後,我還給他做了一次全身體檢。我和卓老合作多年了,我甚至比他自己還了解他身體的每個特征。如果誰要說他是假冒的話,我陳某人第一個不答應。”陳醫生面露不屑道。
白墨面對接二連三的責問,依舊面不改色,說道,“卓老,還請息怒。不過我們下午剛通過她的閨蜜陸宸涵和她約好了明日的會談,當時並未聽說尊夫人有何異常,事出突然,因此心中疑惑非常,言語得罪之處還望海涵。”
白墨說完,不知為何卓侖和李祿都面露古怪之色。
“怎麽了,有什麽不對嗎?”
卓侖長歎一聲,“哎,你是說她的閨蜜陸宸涵嗎?”
“是啊!”
“哎,這正是玥芬她精神異常之處啊!因為陸宸涵她,她就是玥芬本人。”
“什麽?”我和白墨同時脫口而出。
“你們別看我是一個作家,其實夫人寫作水平不在我之下,陸宸涵就是她曾經用過的筆名。”
“你是說陸宸涵和武玥芬是同一個人,這這這怎麽可能?”我不可置信地說道。
可是李祿卻沉重地點了點頭表示肯定。
這時一個念頭突然在我腦中一閃而過:怪不得剛才怎麽都打不通陸宸涵的電話呢!
“現在能告訴我,玥芬,或者說,陸宸涵到底和你們說了些什麽嗎?”卓侖說道。
“這——”我望向白墨。
“說吧,林宇。不過我想卓老知道的還並不一定比我們少呢!”白墨略帶嘲諷地說道。
卓侖聽到這話,臉上不禁抽搐了一下。
“好吧。”
我整理了下思緒,把陸宸涵給我們講述的,包括三年前武玥芬是怎麽失手殺的卓侖,後來又怎麽找到張揚冒名頂替的,之後又如何反被他要挾敲詐,再然後張揚又不知何故突然暴斃,而卓侖卻離奇複生了的這段故事,原原本本述說了一遍。
卓侖,李祿和陳醫生三人,時而眉頭緊皺,時而互相對望,時而歎息搖頭。
等我說完,卓侖再次歎道,“看來玥芬的精神的確是出了大問題。是我太疏忽了。”
陳醫生附和道,“唉,卓老你閉關期間,我也應該多來走動走動的,早和夫人說說話,說不定也不至於——。”
“怎麽,難道說這些事情都不是真的?”我問道。
“當然不是真的了。”卓侖苦笑道,“你見過有哪個死人還能複生的嗎?老李,三年來難道你就只聽過我的聲音,沒見過我真人嗎?”
李祿搖搖頭,“每當我前去送物資的時候,老爺只要不在忙,都會請我喝點茶,問些家裡情況。”
“啊這。”我一時間竟不知道說些什麽了。假卓侖的推斷看來不攻自破了。
“林先生,白先生,你們看下這篇小說,是我在玥芬電腦上發現的,還沒寫完,不過內容是不是和你們說的很像。”卓侖邊說邊把筆記本電腦遞給我們。
我和白墨接過來一讀,除了人名不一致,其他故事情節,竟然和昨天聽陸宸涵講的一模一樣。
“我想卓夫人可能患有精神分裂症和妄想症了,將自己和小說裡的人物完全搞混在一起了,甚至都不知道自己是誰了,竟然將自己筆名分裂成了一個新的人格,讓她去幫自己調查這種虛幻的事情。哎,要是早點發現,早點吃藥——”陳醫生惋惜道。
“大小姐,都是我沒用啊。”李祿抹著眼淚,嗚咽道。
我徹底迷糊了,昨天的陸宸涵,竟然就是精神分裂狀態下的武玥芬嗎?
不過如果這樣的話,倒是可以解釋的通了。
一切都是她的幻想,什麽陸宸涵,什麽張揚,什麽假卓侖,都是虛構的,從來也沒有死而複生這一說。
沒想到調查得這麽辛苦的一樁案子,結局竟是如此黑色幽默。我心中不禁感到一絲苦澀。
“卓老,不知是否可以瞻仰下尊夫人遺容。畢竟她曾委托於我,不管事件真實還是虛構,我完成任務與否,都想最後見她一面,於她於我都算一個了結了。”白墨說道。
卓老雙眼深邃地盯著白墨,不知在思考著什麽,良久終於說道,“好,你們隨我來吧。”
我們出了卓侖的書房,順著走廊向右走到底,就到了武玥芬女士的臥室。
此刻的她正安靜地平躺在床上,儼然就是我們昨天見到的陸宸涵模樣。她的衣裝整潔華麗,雙手被交叉疊放在胸前。左手無名指上一個鑲嵌著碩大藍寶石的戒指訴說著主人生前的尊貴身份。只是如今的武玥芬雙頰發青,嘴唇發紫,早已失去了那種風韻和神采。
見到此景,我不由頗感憂傷。昨日我們還相談甚歡,不想短短幾十個小時後,卻已陰陽兩隔。
我和白墨向她鄭重地深鞠了一躬。
“老白,你看她額頭上的傷疤。昨天來的陸宸涵也有啊!她們真的是同一個人欸。”我小聲和白墨說道。
卓侖似乎聽到了我的嘀咕,解釋道,“那好像是前兩天,玥芬說她在房間內不小心摔的。對吧,老李?”
“是的,老爺。”李祿肯定道。
白墨鞠躬完畢,想走近仔細檢查她的遺體。卓侖卻搶先一步給武玥芬蓋上了一塊白布。
他做了一個請我們出去的手勢,說道“兩位請吧,我想和老李再談談玥芬的後事怎麽安排。”
白墨撇了撇嘴,轉身又繞到武玥芬的書桌前想多瞅幾眼。
卓侖不耐煩地攔住了他,說道,“大偵探,說實話,看到你在這裡只會讓我更加傷心。我知道你們這些私家偵探生計不易,你放心吧,玥芬之前答應給你多少,我會照付不誤。今天夜深了,還請早回吧。”
白墨聽到逐客令,不以為然的哼了一聲,“哎呀,看來我們真是不受歡迎啊。不知道是否有資格參加尊夫人的葬禮呢。”
卓侖一怔,顯然沒想到白墨這麽不知好歹,冷笑一聲,“當然,兩頓飯卓府還是管得起的,恭候大駕。”
這時,白墨忽然又轉身輕拍我肩頭,低聲耳語了一句。
我還沒回過味來時,他對著卓侖大聲說道,“林宇,我們兩個不受歡迎的人也該要走了。不過好奇怪哦,明明是有人專門請我們來的,怎麽這麽快就要趕人走了。”
卓侖聽罷,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只是哼了一聲,並未答話。
我們準備下樓, 白墨忽然又大叫道,“哎喲,不好,肚子好痛,是不是有人給我下毒了!”
卓侖一臉無奈,克制著說道,“白先生,鄙人痛失愛妻,傷痛之中言語多有冒犯。卓某在此賠罪了,你有話就請直說吧,不必故意激怒我。”
“哦不不不,是真的想大號了,失禮了失禮了。請問哪裡是廁所啊!”白墨擺擺手。
“哦,白先生,在這邊。”李祿引他過去。
“好的,謝謝啊。林宇你先下樓等我一會!”白墨朝我使了個顏色。
我看到卓侖他們如臨大敵般守著廁所,不禁感到有點好笑,趁著這個時機,我迅速下樓,畢竟老白還有事情交待我去辦呢。
上完廁所,我和老白終於在卓侖陰沉的注視中離開了卓府。
管家李祿倒是很客氣,一路送我們到了大門外。
上了車,我說道,“老白,你也不用對卓侖這麽刻薄吧。人家剛失去老婆,肯定心情不好。我看他人還是不錯的,不是說會照舊付給我們報酬嗎?”
白墨瞪了我一眼,“剛讓你辦的事怎麽樣,找到了嗎?”
“嗯,找到了。”我打開剛拍的照片,“我在玄關找到武玥芬這雙鞋子,它的鞋底,和我們今天找到的鞋印完全匹配。”
“很好。”說罷,白墨的眼神中忽然冒起了怒火,“哼,他當我是三歲小孩嗎?”
“怎麽回事?”
“他撒謊了。”
“誰,你說卓侖嗎?”
“武玥芬是被謀殺的,百分百肯定。”白墨堅定地看著我,一字一句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