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藤惠理被氣笑了,但也有點狐疑。這幾年經紀人當下來,她知道生田繪梨花很聰明,聰明到能很妥帖地應付你,完全不需要撒謊。所以,說看漢江,那多半是真看過了,可穿著睡衣,明顯沒出酒店,怎麽看的漢江?
她的視線不覺投向窗外的漢江。兩人住的房間雖然也是江景房,但臨江一面是普通窗戶,視角也不算好,這讓她想起林真秀房間內那幅佔據整個牆面的全景落地窗。
“她剛才可能去了那個官僚的房間,如果站在窗前,也確實能一覽漢江。”神藤惠理想象了下這個場景,忽然回憶起某一年自己正處於熱戀時也曾這樣過——那時,她站在二十多層高的酒店房間落地窗前,面如桃花,人向前傾,雙手和額頭緊貼著玻璃,看著樓下如螻蟻般的人流、車流,當時的男友在她身後……
想到這裡,她不由自主地就是一個哆嗦,明知自己說不定是在胡思亂想,但理論上的可能性已讓她無法冷靜了——自家藝人和林真秀之前一共就見過兩次面,關系還那麽差,就算到了韓國融洽了不少,但也才一天而已。這麽晚還去對方的房間,怎麽可能是感情到了,肯定是被PUA了。
滿腔憤怒壓倒了對職業官僚的敬畏,神藤惠理一掀被子下了床,穿上拖鞋,披上外套就往外走——這孩子太可憐了,一定要為她討個公道。
生田繪梨花先是驚訝不解,接著反應過來,跳下床,在門口追上,抓著自家經紀人的手腕,連聲問:“神藤桑要去哪裡?”但後者根本不理睬她,徑自打開門,堅定地向外走。
在兩人不斷拉拉扯扯和“神藤桑,先回去,我再和你解釋”的哀求中,神藤惠理來到林真秀的房間門口,用力按下門鈴,幾秒鍾後,看到穿著襯衫、西褲的林真秀開了門,先是一愣,然後松了一口氣,覺得自己大概誤會了。
她沒有逼著生田繪梨花交代,而是急匆匆趕過來,就是想第一時間觀察現場,如果真發生了那種事,那個壞蛋官僚此刻不是在洗澡就是在睡覺,不會還穿著這身出門時的衣服。
“神藤桑有事嗎?”
神藤惠理見對方瞟了自己和生田繪梨花一眼,臉上露出詫異的表情後問,下意識地看下自己的衣著一眼——穿著睡衣,披著外套,想到肯定頭髮蓬亂,還是素顏,臉上有些發紅,恨不得扭頭就走,但又看了一眼還扯著自己手臂不放的生田繪梨花後,還是打消了念頭——這姑娘正一個勁給林真秀使眼色,肯定有情況,
她本是氣急攻心,沒多想其他,這時隻好隨便找了個理由搪塞,“來向林企畫官道歉的,剛才生田很晚了還打擾林企畫官,實在太失禮了。”也不管對方會不會覺得自己更晚過來打擾,更加失禮。
“先請進來吧。”隨著這句話,門被徹底打開,門前的人也讓開了路,正中神藤惠理下懷,連客氣話都不說,立刻走進房間。穿過通道時,瞥了一眼浴室,進入室內時,視線投向那張大床,終於完全放心了——浴室沒有用過的痕跡,床單和被子也沒有任何褶皺。除非兩人真的全程是在窗前,但這種可能性很小。
心情輕松了許多後,她開始犯愁接下來該說什麽,直至生田繪梨花跟著進來,最後林真秀關上門也進來後,都沒想到話題。還好,那個職業官僚沒等她說話就先開了口。
“神藤桑這麽晚還過來,大概是看到生田桑回去產生了點誤解。如果神藤桑能承諾對接下來提到的內容保密,
那我可以解釋下是怎麽回事。” 林真秀這麽說也是沒更好的辦法。生田繪梨花剛回去,神藤惠理就過來,還這副模樣,顯然是誤會了,如果不說清楚,對方為了擺脫乾系,回去後肯定要上報,說不定還會往壞的方向猜測。要是太田信以為真,無論比較克制,隻生出芥蒂和戒心,還是反應強烈,直接抵製,都會影響接下來的日本偶像海外推廣計劃。所以,他就想索性將事情說清楚算了,反正Produce 99企劃預計再過一兩個月就會中止,提前告知也不是什麽大事。
“林企畫官放心,我一定保密。”神藤惠理精神一振,立刻道。
“需要讓生田桑先回去,等會兒對照是否真實嗎?”林真秀似笑非笑地道。
“混蛋官僚!”神藤惠理在心裡罵著。
這話不僅有點挖苦她急匆匆過的意思,而且讓她點頭不是,搖頭也不是——點頭就是擺明不信任對方說的話,把這個職業官僚得罪死;搖頭的話,生田繪梨花在一邊聽著,等於當面串供,回去再問也問不出什麽來。
“林企畫官說得太讓人惶恐了。”她也不正面回答,反正既然對方說過要解釋了,總不能食言。
“說起來其實很簡單,日韓偶像聯合選秀企劃的韓方合作夥伴除了正選M-net外,還有一家備選的韓國會社,對外還處於保密階段,今天下午就是去這家會社進行和在M-net一樣的行程,所以不方便告知神藤桑,只能讓生田桑單獨去……”
林真秀稍微嘲諷下就算了,接著將下午的事一一道來,除了沒有說SM這個名字外,當然有些細節地方也沒有必要詳述,例如飲料、拖延等。
當說到晚上會餐結束後,樸俊映邀請去Burning Moon續攤時,他道:“說來還要向生田桑道歉,要不是我唯恐失了面子,也不會請求生田桑隨同一起去,接下來也不會出現意外了。”
神藤惠理覺得不對勁,她很清楚記得當時電話中生田繪梨花的語氣、聲音透著好心情,甚至有點興奮,完全沒有迫不得已的樣子,視線不由地瞟了過去,看到坐在床上的少女眼睛這時亮晶晶的,再想到自家藝人大膽又好奇的性格,頓時醒悟,甚至有了點憤怒:這個壞蛋官僚,居然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這樣優しい,是打算攻略生田嗎?
有了成見之後,神藤惠理就格外留心,等聽到“說來慚愧,沒能照顧好生田桑,在這種魚龍混雜的地方沒一直陪著,害得她去洗手間時,被幾名癡漢攔住了。”又不覺看了一眼坐在床上的少女,怎麽都覺得那雙眼睛有些水汪汪,像是感動得要哭的樣子,讓她也在心裡流淚了:來時白振袖,回時色打褂,我怎麽向磯野桑交代啊!
其實,她想多了,林真秀哪裡是用這種方式攻略生田繪梨花,純粹是在執行答應白石麻衣的“你放心,我會對她好的”承諾,至於帶來什麽後果,反正回日本後兩個人不太可能再有交集,他根本沒去考慮。就如在Burning Moon,雪峰歐石南被帶回來時,以為自己會被痛罵一頓,結果什麽事都沒有,感動得要命,也是這原因——今後陌路,懶得多管。
“我邀請生田桑來韓國協助我的工作,結果受辱,這當然是我的責任。只是對方也略有背景,要求備選的合作夥伴代為討個公道讓他們有些為難,不得已,只能自己去討公道了。”
林真秀去“討公道”還有一個用意,就是為中止Produce 99做道義上的準備——我是你的客人,遇到事居然需要我自己動手,這種合作夥伴,我不信任,很正常吧。沒了信任,談什麽合作?不過,這種事就沒必要和不相乾的人說了。
然而,不提及的結果就是被某個當事人以為純粹是為了她出頭,開心到忍不住插話進來,還眉飛色舞,“是啊,林桑很厲害!一下子就打倒四個壞蛋呢。”
“你親眼看到了?”神藤惠理帶著僥幸問,接著看到少女連連點頭,“我就在邊上,從頭至尾都看到了。”
這位經紀人總算明白生田繪梨花回來時為什麽言行舉止會出現異常了——打小就被保護得很好,第一次看到這種極其刺激的場面,情緒、心理肯定會受到很大震動,還有可能因此產生異樣的吸引力,就像大戶家的小姐有時會被不良勾引走,也是類似原因。
神藤惠理於是越發怨恨這個壞蛋官僚了,在她眼中這就是又一次攻略的舉動。等聽到林真秀輕描淡寫地說了痛揍那幾人的事,忍不住開嘲諷,“林企畫官是中國語專業出身,或許聽說過‘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這句話。請恕我多嘴,實在太危險了。”
“沒什麽危險。”林真秀笑了笑,自信地道,“我先打電話報警,等警察到現場後才去,而且去時又有合作夥伴的職員跟著,做了雙重準備,萬無一失。”
“可他們人多勢眾,一動手就吃虧了怎麽辦?”
“外務省的職員去海外研修前都會進行一些培訓,其中有防身術和格鬥術的課程,我練過一段時間。那些韓國不良了不得會點跆拳道,這種腿法為主的搏擊術在卡座的小空間內施展不開,我又是先發製人,手上有家夥,吃虧的可能性很小。”
質疑不斷被輕描淡寫地駁回,讓神藤惠理越發生氣了,可也沒別的辦法,只能繼續耐著性子道:“就算如此,但說起來林企畫官先動手,警察又在現場,他們可以控告林企畫官,那時怎麽辦?被帶回警察局後,外國人很容易吃虧。”
“就算控告也無所謂,”林真秀不以為意,“我是外務省職員,持外交旅券,享有人身不受侵犯的權利,所在國不得逮捕或拘禁,就算當著警察面打他們,警察也只能想辦法攔著,卻不可以扣押我。”
“所以,林企畫官就拎著瓶子對他們太陽穴砸?”神藤惠理氣得胸悶,說話的聲調都高了起來,“砸死人怎麽辦?”
“就算砸死人也一樣,所在國無權起訴、審判、執行處分我,最多把我驅逐出境。特別是再過兩個月,總理大臣就要來韓國訪問,緩和兩國多年緊張關系了。這時間點上,他們更加不敢侵犯外交人員的豁免權,以免惹出糾紛。”林真秀說著,表情漸漸冷峻起來,“這種チンカス(人渣),不知道禍害了多少女性,就算死了,也是罪有應得。”
神藤惠理其實很認可這種說法,但表面上不能讚同,正想搖頭,眼角不經意瞥到生田繪梨花像小雞磕米一樣用力點頭,眼中更是放出光彩,簡直就是小迷妹見到了偶像,就差跳起來打Call了,隻覺得胸口悶得喘不過氣來,深呼吸幾次後,換了個角度再開口,堅決要降低自家藝人對這個壞蛋官僚的好感度。
“那帶上生田是不是有點危險?要是被誤傷了呢?她沒有外交旅券,如果被警察扣留了呢?”
“確實存在點風險。”林真秀坦然承認,但也有自己的理由,“只是,無論讓生田桑先離開還是去找對方時不帶上她,都會令人生出疑心,隻好對不起下生田桑了。不過,我去之前已經安排好了,一動手就讓生田桑離開,所幸沒有意外發生,生田桑安全回到酒店。”
說著,他向著生田繪梨花微微欠身,“生田桑,抱歉了。”
“不,不。”雪峰歐石南連連擺手,眼神、語氣都顯示出她其實非常樂意,令神藤惠理忍不住又想插一腳,打定主意要扯斷那根好感紅線。
“可生田年紀還小,讓她看到暴力、血腥,林企畫官覺得合適嗎?”她嚴肅地問,也確實很介意這點。
“我想,如果生田沒看到那些人渣受到懲罰,留下的心理創傷或許會長期難以撫平吧?林真秀沉吟一會兒後,認真地道,“相比暴力、血腥的刺激一時,我覺得還是治愈心理創傷更重要一點。”
這是堅決不肯放過生田,一定要得到她的心嗎?神藤惠理瞟一眼生田繪梨花,看到那副就差撲上去摟著林真秀哭的模樣,有些心灰意冷,生出自暴自棄的心——這男人社會地位高,人優しい,在藝能圈又有權勢,真想要攻略,自己怎麽攔得住?算了,再糊弄一天,等回國後告訴磯野桑,讓他們頭疼去。
既然這樣想,她就懶得再計較了,隻關心後續,“後來呢?對方未必肯善罷甘休吧?”
“他們先是想讓警察把我抓起來,等警察告訴他們,我有外交特權後,就不知所措了。”林真秀冷笑著道,“接著又開口要我賠償醫藥費,我說這是正當防衛,想要我賠償就去日本起訴吧。只不過,屆時我會將事實公布出來,邀請媒體討論,看到底該是誰賠償,他們就退縮了。”
“林企畫官,生田是偶像,這事會嚴重影響到她的形象。”神藤惠理急忙道。
“神田桑放心,我都算好了。”林真秀安慰她了一句,然後不屑地道,“這種公權上的寄生蛆,還是寄生在寄生蛆上的寄生蛆,當無法使用公權時,就是徹頭徹尾的廢物,而且最怕暴露在陽光之下,所以我一拿這個嚇唬他們,他們就閉嘴了。”
“再後來呢?”
“再後來?也就能扔下點場面話而已,還能怎麽樣。”
當然,實際情況沒有他說的那樣輕松。那位徐社長和手下人確實不敢碰林真秀一根寒毛,但堵住門口不讓他離開,還找到出警的警察上級——Burning Moon所在片區的江南區警察署生活安全課長,打電話來暗示袖手旁觀。直到最後,林真秀威脅要給大使館打電話,向韓國外交部抗議扣押外交人員,樸俊映在一旁稱要聯系MBC來報道才退縮,對方還虎死不落架地擲出一句保留所有權利的話,心不甘情不願地讓開了道路——他很晚才回來就是這個原因。
“林企畫官接著就回來了?回來後呢?”神藤惠理更加關注回來後發生的事。
“是的,就回來了,從進酒店算起,到現在大概才半個多小時吧。”林真秀明白對方關心的是什麽,隱晦地解釋了下,接著道,“才回來就接到生田桑打到房間裡的電話。這事和她有關,應該告訴她。想著神藤桑已經休息了,不好驚擾,她就來我房間一次,說清楚後就回去了。想來是吵醒了神藤桑吧,害得兩位都沒能休息好,實在抱歉。”
“你為什麽不早點給林企畫官打電話問清楚?弄得這麽晚了,耽誤林企畫官休息。”神藤惠理轉向生田繪梨花,責備她,順便給自己滿腹悶氣找個發泄的地方。
然而,被罵的人還沒回應,林真秀反是先為她緩頰,“不,這才是生田桑聰明的地方,擔心打到我的手機上引來不必要的麻煩,都是撥我房間的號碼,所以才這麽晚,還請神藤桑不要怪她。”
神藤惠理這次都懶得發脾氣了,也沒興趣再去看雪峰歐石南的表情——反正肯定很高興,肯定眼睛裡放光彩,今晚這孩子是沒治了,只能盼望過幾天興頭下來後能冷靜地認清現實。
她這一懶惰就沒注意到當問及生田繪梨花來林真秀的房間後說了些什麽時出現的異常——那個壞蛋官僚雖然平靜地答道,沒什麽,就是說了下Burning Moon這裡在生田桑離開後發生的事,但自家藝人卻沒有和之前一樣眼睛都不眨地看著對方,而是害羞地低下了頭。
表面平靜的林真秀其實心裡也有點發虛,因為,那時的旖旎此刻正如電影一般在他的腦海中回放……
雪峰歐石南來到他的身前,近得似乎能感覺到彼此呼出的氣息,在他身後全景落地窗外那座永東漢江大橋的璀璨燈光映照下,眼中波光粼粼,眨都不眨地凝視著他,低聲問:“林桑為什麽對我這麽好呢?”
斯人斯景,讓他想起明治神宮棒球場的那一晚,同樣的香氣勾人,同樣的視覺衝擊,同樣的荷爾蒙誘惑,同樣的曖昧氣息彌散,時光仿佛倒流到了那一刻。
他不覺伸出手,輕輕抬起少女的下巴,語氣溫柔地說:“我們成年人雖然正當盛時,好像十一二點鍾的太陽,但你們青年人朝氣蓬勃,好像早晨八九點鍾的太陽,這個世界的希望終究要寄托在你們身上,那麽,現在的太陽對未來的太陽好一點,不是理所當然嗎?”
他以為雪峰歐石南會像那天一樣轉身就逃,然而,少女雖然雙頰變得緋紅,身子卻動都沒動,眼神也不躲避,甚至過了一會兒後,下巴還稍微挪動了點,像是在尋找更加舒服的姿勢。微微抬高的下巴吸引他的目光落在那雙柔軟的紅唇上,原先抱著的戲謔心理因此變得有些心猿意馬,萌發一絲吻下去的欲望。
…………
林真秀不敢再回憶下去,三言兩語將事情說完,然後問:“神藤桑還有什麽想問的嗎?我已經知無不言了。”當然,言無不盡就做不到了,所以他絕不承諾。
這話含有送客的意思。神藤惠理想了下,覺得既然已經知道了前後因果,從各種跡象看,她最擔心的事也沒有發生,那就不能再糾纏下去了,惹得對方翻臉就麻煩了,反正明天下午就回國了,以後的事情以後再說。於是,起身表示不敢再打擾林企畫官休息,接著招呼自家藝人回房間。
林真秀起身相送,並道:“我明天還有點工作,但生田桑可以休息了。如果不是很累的話,明早合作夥伴會社會派一名懂日語的女職員陪兩位在首爾觀光購物,先去景福宮,再去明洞大街,午飯之後送兩位去金浦國際空港。我們屆時在空港見。”
神藤惠理點頭表示知道了,到了門口請主人留步。等她先出了房門,到了走廊後,跟在後面的生田繪梨花見轉角遮蔽了自家經紀人視線,停下了腳步,轉身對著那個壞蛋官僚,低聲道:“雖然林桑是很睿智的精英官僚,善於利用規則到令人讚歎的地步,但我聽說過一句中國語的熟語,叫‘善遊者溺,善騎者墜’。今天的事,後來確實讓我很開心,但如果那時出現意外,也會讓我很難過。所以,林桑能答應我,以後少做些利用規則的事嗎?我不想看到意外出現,傷害到林桑。”
林真秀沉默了一會兒,看著滿臉認真的少女,心懷的愧疚讓他一口答應,“好。”
沒想到這樣輕松得到肯定的回應,雪峰歐石南臉上露出驚喜的笑容,忽然間抓住那個壞蛋官僚的右手,抬起來,輕輕在自己的下巴上來回蹭了蹭,然後撒開手,紅著臉,轉身就跑。
林真秀慢慢走到門口,站在走廊上,看著她跑到了神藤惠理的身後,低著頭,跟著走,直到消失在視線中,也沒有回頭,心中生出一絲悵然若失,又回憶起那天少女慌慌張張逃走後的綺念,終於將曾抬起過對方下巴的手指伸到鼻子下輕輕嗅一嗅,又自欺欺人地橫過來搓了搓。然則,腦海中還是難以抑製地想起那幾句詩——“含辭未吐,氣若幽蘭。華容婀娜,令我忘餐。”
第二天早上,林真秀去SM與樸俊映繼續Produce 99的溝通,雙方很有默契地不提昨天發生的事。神藤惠理和生田繪梨花則在SM派來的女職員陪同下在市區觀光購物,午飯後回酒店取了行李,前往金浦國際機場,準備搭乘下午起飛的全日空NH6970航班回東京。
到了機場1號航站樓後,生田繪梨花給林真秀打了個電話。前者已先到了,正在出發大廳等候。兩下碰了頭,林真秀去還租借的手機,接著一起去航空公司值機櫃台辦理乘機手續。
輪到生田繪梨花時,她遞過去護照,對值機員說:“我要剛才選的那個邊上的座位。”
值機員不以為意,邊上等候著的林真秀心裡歎了口氣,裝作沒聽到,跟在後面的神藤惠理氣得胸悶,卻也不好說什麽。
辦好值機手續,從普通通道過了邊檢後,林真秀在前引路,前往候機廳內全日空的貴賓室,但在進去時被攔下了——他可以進去,神藤惠理和生田繪梨花卻被婉拒。
“全日空和外務省不是有過協議,只要持有外交旅券的職員證明是外務省的客人,就可以使用貴賓室嗎?”林真秀感到不解。
“非常抱歉,最近接到通知,只有外務省總務課給航司發來乘坐航班的人員名單,才能適用這個協議,否則貴賓室只能給職員本人使用。”對方客氣地解釋。
林真秀愣了下。他出國公乾不是一個人就是和村上駿一起,兩人都是外務省職員,碰不到這個規定。七月,他倒是帶過由非外務省職員組成的團隊出國,但這種人員眾多的工作團在組團前需要經過總務課審批,通過後會自動給航空公司發傳真通知,也不需要他去考慮這件事。所以,他對協議的具體執行細節不是很清楚。而且,這次半強迫邀請生田繪梨花一起去韓國,不是要走總務課審批流程的大事,時間也緊張,來不及申請,所以才第一次碰上。
“但日航就不需要。”他有點不滿。
“日航是公營會社,我們是自營業會社。”對方繼續微笑回答。
林真秀有些不快,覺得面子被掃了,正尋思用什麽方法才能帶人進去時,感覺有人在拉扯他的袖子。轉頭望去,發現生田繪梨花對著自己微微搖頭,這讓他想起昨晚答應的事,笑了下,放棄了剛才的打算,也不理會接待員小步跟在後面低聲說“您可以在貴賓室候機”的話,帶著開心不已的雪峰歐石南和已經懶得再管的神藤惠理去登機口邊的長椅上候機。當國際候機大廳內響起“前往東京的全日空航空NH6970次航班現在開始登機”的廣播聲,起身去檢票時,也沒用外交護照走VIP通道,而是一起排在經濟艙乘客的長長隊列中。
進了機艙,來到選好的座位邊,林真秀紳士地拿過生田繪梨花的旅行箱,塞進頭頂封閉式行李架,接著準備坐下,沒想看到已先一步入座的雪峰歐石南熟練地將和他座位之間的扶手抬起來,舒舒服服地霸佔了小半個自己的座位空間,直到過了一會兒發現他還站著,才吐了吐舌頭,縮回自己的座位,但扶手卻依然沒放下。
他搖搖頭,坐下,然後放下扶手,在系安全帶時,隨口問:“你和其他隊員一起乘飛機時也這樣嗎?”然後聽到對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聲,“有時候是。”
“誰那麽倒霉啊?”他想象了下那個倒霉蛋的無奈,不覺笑出聲來。
“真夏。”雪峰歐石南笑著答道。
秋元真夏?系好安全帶後,林真秀忽然想到,既然白石麻衣不要《めざましテレビ》的嘉賓主播,堀未央奈、衛藤美彩、生田繪梨花又都不合適,佐佐木琴子不夠資格,那麽給秋元真夏怎麽樣?這姑娘也確實配得上,值得給。
西野七瀨不是說下個月18日去幕張握手會見她嗎?如果讓她知道這件事,還會像之前一樣釣自己嗎?他惡趣味地想,又看了一眼身邊的少女,心道:“也算幫你向她道歉了,你這個霸道的胖虎。”
15點半,飛機從金浦國際機場起飛,17點35分降落在羽田國際空港。
“林桑,你說以後我們還有可能一起來韓國嗎?”
飛機在跑道上滑行時,林真秀忽然聽到生田繪梨花輕聲地問自己,他略微側頭看過去,只見少女直視前方,沉靜地像是睡美人一樣。
她是在問什麽?一定是在問,既然遵從要求來了韓國,那現在已經回到東京,也該履行把她從絕境中解救出來的承諾吧?狡詐公務員拒絕再考慮其他可能,沉吟了下後道:“你回去問磯野桑,AKS對MAMA最佳亞洲藝人獎有沒有興趣。”
“嗯?”雪峰歐石南轉過頭來,臉上滿是迷惑之色。
林真秀以為她沒聽懂,補充道:“這次來韓國,我已經獲得M-net原則上答應邀請你們為今年M-net亞洲音樂大獎表演嘉賓的承諾,所以,不方便再為你們爭取MAMA最佳亞洲藝人獎了。”
可是,少女臉上的困惑並沒有因此減少,這讓林真秀有些不解,但覺自己暗示得已經足夠明白,就不再說話,而是盤算起自己這一石二鳥之計還有沒有漏洞——唆使太田鼓動AKS為AKB48爭取MAMA最佳亞洲藝人獎,不僅能完成承諾,同時製造出寺田明弘與今野義雄之間的矛盾,避免這兩家有淵源的會社在日韓偶像聯合選秀企劃中沆瀣一氣,並誘導AKS更加積極, 又哪裡願意去想自己剛才說的話有多打擊少女的心。
“壞蛋官僚,就會欺負我!”生田繪梨花看著她眼中就是在裝傻的這個男人,心裡恨恨地道,但回想起在韓國那個晚上,又柔腸百轉,難以生氣,最後決定再給一個機會。
當走出羽田空港國際線航站樓的到達大廳,準備分開前往各自要去的電車站時,她看著林真秀和自己道別後轉身離去的身影,幾秒之後忽然邁步直追。
白色連衣裙的裙擺隨著兩條腿奔跑的交錯而起伏不定,白色小皮鞋的半高跟在地磚上敲擊出鐸鐸的聲音,只是十幾米的距離卻讓跑得她氣息急促,胸前起伏不定,臉上也不知道是因為運動還是因為羞澀,出現淡淡的潮紅。
“林桑,你還有什麽話要和我說嗎?”她擋在林真秀的面前,無比認真地問,讓壞蛋官僚不由得回想起明治神宮棒球場的晚上,自己打開包廂門時,看到雪峰歐石南的那幅畫面。
林真秀腦海中思緒萬千,心潮起伏,許久之後帶著點悔意,輕輕道:“和堀做朋友吧。”說罷,不再多看一眼,拉著旅行箱從她的身邊繞行而去。
少女也像那天一樣,眼中滿含著淚水,在心中發誓,“不,我絕不!”
遠處,神藤惠理輕輕歎了口氣,不由自主地回想起曾讓自己熱情似火地站在二十多層高的酒店房間落地窗前,面如桃花,人向前傾,雙手和額頭緊貼著玻璃,看著樓下如螻蟻般的人流、車流的那個男人,回想起過去那段熾熱的感情。
“可憐的孩子。”她搖著頭,低聲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