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陣寒風襲來,林文俊走在北方的山道上,刺骨的寒冷和那天一樣,唯一不同的是他知道山路的盡頭會發生什麽,沒有了疑問和恐懼。
這條不足數百米的山路,林文俊摸著黑走了許久。在天際微亮時,他忽然看到盡頭的樹林裡已經有不少身影在忙碌著。
“再往旁邊挖一點!”彭建奮力揮動著鋤頭,然後指揮著身旁的人群。
“不夠不夠,再砍點!”
“那邊過去點人!”
“女同志注意安全。”
“先把石頭刨出來再用鏟子,別把鏟子弄卷了!”
“聽到沒!”
林文俊踩著堅硬的土地走進樹林,一臉詫異地看著大家。
“叔,我來了。”
“你來這麽早乾嗎?吃過飯了嗎?”彭建停了下來,喘著白氣。
“那我幹什麽?”林文俊帶著請求的眼神問道。
“你就把那邊的花理好。”彭建指了指旁邊地上的一堆帶著泥土和葉子的紅薯花。
“我來挖坑吧!”林文俊看著花不滿地說道。
“你是覺得我們這些老人家連個坑都挖不出來了嗎?”
“聽話!”彭建繼續揮舞起鋤頭。
林文俊又看了看大家,目光相對時,眾人回避了他的眼神,繼續手裡的工作。樹林中有至少四十人,他們都有一個顯著的特點,所有人都是島上最年長的。
林文俊蹲下來,清理著紅薯花上帶著的泥土,淡紫色和白色的花朵十分美麗。他想起之前董瑞琪從溫室裡摘了幾支紅薯花拿回家了,被她媽媽罵了好多天。那時他只是覺得董瑞琪活該,還幸災樂禍地數落她,雖然他依舊被她揍了。後來他才知道,她怕紅薯花很快枯萎就把周圍的藤葉一起剪斷了,埋在地下的紅薯就會停止生長,產量少了,分配的食物量也就少了。
林文俊清理好了所有的花,抬頭環視著眾人。所有人還在熱火朝天的工作著,沒有人說話。他有些懊悔,是自己的任性讓大家在這麽寒冷的清晨忙碌著,也許大家根本就不想為老人做這些。雖然大家什麽也沒有說,但他感覺到自己在濫用大家的善良。
“差不多了,就這樣吧。”彭建巡視了四周,對大家喊道。
“走,我們去接他。”數人站起身來,拍打著身上的泥土向著彭建走去。
“我也去……”林文俊也跑了過去。
“你就在這裡等著!”
“不,我必須去!”林文俊有些生氣。
“你的肩膀不是用來扛過去的。”彭建拍了拍林文俊的肩膀走出了樹林。
林文俊沒有聽懂彭建的話,只是聽從了他的話,愣在了原地。
過了許久,樹林外傳出響動,林文俊走了出去。
彭建和陳宇軍抬著被紅布遮蓋的遺體走在前面,趙黎和戴興龍在身後扶著。行進速度很慢,卻一步都未曾停止。
他們身後跟著整齊前進的人群,男女老少,大家穿著同樣的深藍色衣服,或深或淺,但一個都不少。太陽升起,風吹散了霧氣,人群緩慢地走向林間。
“大家……”林文俊捂住口鼻,用力憋住眼淚。
彭建和眾人小心翼翼地在紅布周圍堆放著木柴,遺體的下方鋪著清晨砍伐的松樹樹段。他們清理完周圍的雜物後, 把松樹枝葉塞進了縫隙。
“文俊,來。”彭建揮著手。
林文俊走到被紅布覆蓋的遺體邊,
伸手想要掀開帶著凹陷映出臉部輪廓的那塊紅布。陳宇軍按住了他的手。 “就這樣告別吧,不要再讓他看到我們,不然他會舍不得離開的。”
林文俊脫掉手套,撫摸著那塊紅布,隔著布傳來的冰冷再次確認了心中的那個事實,他再也不見到爺爺了。他後退了一步,跪了下來,磕了三個頭,然後緩緩站起身,朝著林間的眾人,深深地鞠了個躬。
眾人的告別持續了很久,有的人只是從紅布前走過去、有的人只是站在紅布前看著、有的人笑著拍了拍紅布、有的人在紅布面前哭泣、有的只是遠遠地站在原地沉默著……
“來吧。”彭建點燃一捆柴棒,依次遞給眾人。
“可以了嗎?”彭建看著林文俊問道。
林文俊點了點頭,把燃燒的柴棒塞進空隙……
巨大的煙霧彌漫開來,樹林裡什麽也看不清了,除了若隱若現的火苗。直到看不清身邊的人,煙霧中傳出咳嗽聲和木柴燒裂炸開的聲音。
煙霧漸漸變小,火堆熊熊的燃燒起來,火苗躍出數米高。樹林裡的人漸漸變少,悄無聲息的離開了。林文俊的目光追尋著飄起的煙塵,目送著老人離去……
陳宇軍拍了拍林文俊,遞上一把鏟子。朝著泛著紅光的灰燼走去。
眾人鏟起灰燼,倒進旁邊的坑裡,如此反覆。林文俊鏟起最後的灰燼,一陣風吹來,灰燼隨風消失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