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是再啟動失敗，我們就漂到洛米達島上去了！”

　　孤雲歇斯底裡的吼叫，她的聲音已經有了些嘶啞。

　　18號沒有說什麽，只是給她遞上一杯熱水。

　　孤雲無力的癱坐在船長椅上，一雙黑絲長腿叉子擺在一邊，胸口劇烈起伏，不住地歎氣。

　　喃喃的，18號好像聽到了“報應”之類的話。

　　可以理解，從小到大都沒有殺過人的女孩子，突然殺了上億的人，任誰都有些不能接受。

　　“公主殿下，您要有空，我想跟你說說我的故事。”

　　“你?”

　　18號笑笑:“齊教授把我的資料給了我。”

　　孤雲很快就反應過來，這些資料雖說早已無用，卻是18號的私有信息，沒有給自己看也是對的。

　　“都是電子資料，裡邊有我的爺爺。他說過一句話，我印象很深刻。”

　　“我看見了林縝拍的照片。那個小孩，燒傷了，就坐在媽媽的屍體身邊，在那哭。我就想，這種慘狀。我們的鄉親，爹娘，不能再冒著寒風，敲鑼打鼓，喊著誰誰誰來了。這種事情絕不能再發生。”

　　“洛米達人都打到神都外面了，你要什麽都不做，那死的就是自己人了。極惡非道，可唯有窮凶極惡才能活下去。”

　　是的，如果不能從根本上解決問題，那就只能解決人。

　　這就是事實。

　　孤雲搖搖頭:“我擔心的不是這個。道理我都懂，有點時間緩一緩就是了。我隻擔心，昂克人會不會趁機發難。”

　　趁機發難?

　　18號搖搖頭:“我們把整個洛米達島都炸平了，他就不怕我們把他們也給削了?”

　　“不是這麽回事。”

　　孤雲想著，政治外交畢竟不是18號的專長，料想他也是一竅不通。便只能用盡可能簡單的話來說清楚。

　　“帝國有今日禍事，根源就在這激光核聚變技術。有了這個東西，傳統能源再也沒有競爭力。有道是斷人財路如殺人父母，於是……”

　　18號恍然大悟:“於是戰爭就爆發了。洛米達人以為投身昂克人就能贏得戰爭，割據土地。結果沒想到自己就是一顆棄子，為了防止他不聽話，連聚變反應堆都被設計成這樣一顆炸彈。”

　　“但是昂克人還沒有失敗，不是麽?”

　　18號長歎一聲:“看來老天爺還沒有厭倦腥風血雨。昂克人一定會大做文章。”

　　再一想，細思極恐。

　　就在剛才，自己把整個洛米達島夷為平地，光是這一條就有足夠的把柄。雖然用什麽武器殺人並沒有道德上的區別，但只要妙筆生花，總有人能夠把黑的說成白的。

　　至於照片裡哭泣的小孩，人家又怎麽會在乎呢。

　　這本就是一場不公平的決鬥。

　　“不管怎麽樣。”孤雲笑著致謝，“我要謝謝你，如果沒有你，我們連表達憤怒都做不到。”

　　“我很樂意，守護這片土地，還有公主你。”

　　孤雲嬌笑，腰肢扭動著，不時觸到18號壯碩的臂膀。

　　“那，我要付你什麽報酬呢?”

　　報酬?

　　18號搖頭道:“我是最後的舊人類了，要錢有什麽用?”

　　“也是，要不我嫁給你做報酬算了。”

　　孤雲半開玩笑，輕描淡寫的說出來，一手托腮，半躺椅上，那雙長腿翹著，不經意的在18號腳上蹭兩下。

　　18號已經嚇傻了，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我們……差一對染色體，生殖隔離的吧?”

　　孤雲大笑:“沒事，我本來就是先天性心臟病，懷孕就是判死刑。”

　　“我會治好你。”

　　“禦醫都沒辦法，你是醫生?”

　　“不是。但是，我記得有這方面的論文。”

　　更重要的是，18號回想起那天在醫院偷聽到的對話。他們說的那個提出手術治療的醫生，怎麽聽都像是“刑天”艦上的大個子軍醫。

　　也許，這個世界就是這麽巧合。

　　孤雲沒有當回事，隻當是18號在開玩笑。

　　“謝謝你哄我開心。我要去核反應爐一趟，要不然就該漂到洛米達島去了。”

　　“不吃飯嗎?”

　　“減肥。”孤雲笑道。

　　好吧。

　　環顧艦橋，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蘑菇雲已經慢慢飄散，天上開始淅淅瀝瀝的下起黑色雨點來。混雜著泥土和別的什麽東西，黑色狂風卷著黑色雨滴，鞭子一樣抽打在防彈玻璃上。

　　核爆炸卷起了無數的塵土，水分，幾乎直衝大氣層頂端，在這些地方留下了無數凝結核。過量的塵埃與雨水結合，變成了此刻的黑雨。

　　毫無疑問，這不是什麽好東西。如果是裂變彈引發的聚變核爆炸，這種黑色的輻射雨通常含有致命的輻射劑量。

　　然而現在的蓋斯計數器毫無反應。

　　黑色暴雨，衝刷征塵。卻又將銀龍“檮杌”染成了純黑色。

　　隨著洋流將戰艦帶向這座島，18號遠遠看見了半邊紅透的土地。

　　一個白天的漂流，也不記得多少次啟動反應堆失敗，當太陽西沉不見，天邊的紅光卻始終沒有消失。

　　夕陽仿佛在天邊被融化了，她沿著天際線鋪開，染出一片壯麗的血紅。血色一直維持著，久久不能散去。

　　那不是什麽血色，而是火光。

　　在無人機的視角下，所有能夠燃燒的東西，樹木，屋頂，電線杆子，都在冒出濃煙與火焰。地平線外的火光借著漫天飛舞的濃煙反射到了18號的眼睛裡。

　　最終將整個天空染成一片血色。

　　透過一片灰黑的濃塵，隱約可以看到一個海邊城市的雛形，現在這裡只剩下被衝擊波粉碎的水泥碎片，還有根本分不清性別的屍體。

　　在爆炸火球升上平流層的時間裡，這裡的建築物被加熱到兩百攝氏度以上，即便能夠躲過光輻射，灼熱的空氣也會把整座城市變成一座巨型烤箱。

　　不同的地方在於，戶外的人是燒烤，戶內的人是悶烤。

　　恐懼讓18號關上了全息屏幕。

　　三腳貓正好進來，遞上一條烤鴨腿。

　　“怎啦哥們兒?”

　　“沒什麽。我們這麽乾，是不是狠了點。”

　　“沒有啊。”三腳貓啃下一口。“誰要讓咱沒爹沒娘，咱殺他全家都不解恨。”

　　咦?

　　18號明白了。

　　是仇恨。

　　說到底，這不是自己的國家，不是自己的親人。看到這些照片的18號非常憤怒，但也僅限於憤怒而已。

　　而對於真正遭受苦難的人來說，這不是什麽憤怒，而是刻骨銘心的仇恨，念著仇人的名字入睡的仇恨。面對落下燃燒彈的家園，他們唯一的念想就是在敵人的土地，十倍百倍的奉還，用敵人的血祭奠死去的人。

　　這就是孤雲的猶豫。

　　她是公主，死亡只能讓她產生憤怒，不能讓她產生仇恨。所以她會猶豫自己的報復是不是超出了必要限度。

　　沒有人可以代替受害者去原諒。

　　這句話果然不假。

　　三腳貓又撞了18號一下。

　　“對這個烤鴨腿有啥感覺?”

　　“感覺?”18號氣不打一處來，“我只能感覺到辣味，你說什麽感覺?”

　　“你沒有感覺到一種特別的感情咩?”

　　18號沒好氣的將烤鴨腿塞他嘴裡。

　　“好了，現在告訴我，這兩根烤鴨腿哪一根是有感情的，哪一根是沒感情的?”

　　“都是好吃的。”

　　“滾！”18號給了他一拳，砸在棉花一樣酥軟的胸肌上。

　　三腳貓大笑，眯著小眼睛將兩個鴨腿全部笑納。

　　“烏西卡這丫頭，做肉是真的一絕。”

　　“把人家給牽連進來了。”18號突然想到，烏西卡這個小姑娘這麽多天還沒能回家。“我跟艦長說一說，靠岸就送她回去。”

　　“別介，人家不想走。”

　　“為什麽?”

　　三腳貓神秘的笑笑:“不告訴你。要來支雪茄嗎?”

　　“哈?”

　　“蘑菇雲下抽雪茄。能吹一輩子。”三腳貓點燃打火機。

　　“點上！”18號回道。

　　“嗶！甲板部前後準備，無人機降落。”

　　“咦?無人機還能飛啊。”

　　“可能是電磁脈衝破壞了機庫裡的無人機吧。”18號吐出一口煙圈，這是從帝國飛來的攻擊無人機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