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所裡,並沒有想象中的人仰馬翻。
九阿哥幾個到的時候,前後院都安安靜靜的。
九阿哥他們直接進了正房。
兩個值夜的嬤嬤都在堂屋站著,屏氣凝聲的。
眼見著幾位皇子到了,嬤嬤們福著身,退避到一旁。
好好的皇子阿哥,照顧成這樣,九阿哥沒有好臉色,可也曉得眼下不是追責的時候,就直接進了東稍間。
幾個阿哥所的格局都一樣,東稍間、次間,是起居安置之處。
東稍間裡,只有十二阿哥與五所總管兩人。
十二阿哥死死的咬著牙,額頭是黃豆大的冷汗,眼神也有些迷離。
他的右腳脫了襪子,褲腳也挽著,腳踝紅腫得發亮,有尋常兩個粗,腳面也跟著腫脹起來。
五所總管則憂心忡忡的站在旁邊。
主仆倆都顧不上留意外頭,直到幾個阿哥進來,才齊齊望過來。
五所總管面上帶了激動,連忙道:“幾位爺來了,快來勸勸我們阿哥爺,這不能耽擱啊!”
十二阿哥笑著說道:“不差這會兒功夫,還是等天亮……”
說著,他望向眾人:“九哥、十哥、十三弟,我沒事,就是扭了腳脖子,諳達太緊張了。”
九阿哥見狀,恨的不行,罵道:“都腫成豬蹄子了,還沒事?傷筋動骨的,你怎麽敢呢?若真是耽擱了,回頭瘸了,到時候你哭都沒地方哭去!”
十二阿哥訕訕,還要再說。
九阿哥懶得與他掰扯,招呼兩位太醫上前查看。
主要傷處就是右腳踝,腫脹成這樣,看著受傷不輕。
兩位太醫面面相覷,不敢上手。
年長的太醫就道:“九爺,十二爺這個需要正骨,不是臣等所擅長……”
九阿哥皺眉,擺擺手打發何玉柱往太醫院值房去。
等到近前,大家才發現十二阿哥除了腳踝,右手臂也傷了,沒有像腳踝那樣腫的厲害,可手肘處也磕破了皮。
九阿哥冷哼道:“平日不是裝的跟大人似的麽?怎麽走路不精心些,摔一下都摔成這樣?”
十二阿哥耷拉著腦袋,也不辯解,隻給九阿哥留個光腦門。
九阿哥嫌棄的移開眼,瞪著五所總管:“外頭到底怎麽回事?太監們偷懶?”
除了中間甬路,院子裡其他地方都是積雪。
五所總管看了十二阿哥一眼,面上帶了苦笑。
十二阿哥抬頭道:“九哥,不怪諳達,是弟弟不叫人掃雪的……”
九阿哥皺眉看著他:“你這是讀書讀傻了?不會是琢磨著在院子裡看雪景吧?”
十二阿哥緊閉著嘴巴,不言語了。
十阿哥旁觀者清。
看出五所上下,待十二阿哥極恭敬模樣。
不像是下人轄製主子。
他想起昨晚皇父訓斥十四阿哥的話,“宮人頂風冒雪,辛苦倍增,此為不仁”。
十四阿哥任性,即便是鵝毛大雪,可不肯讓人改期,直接搬家,所以宮人辛苦。
十二阿哥這裡,應該是相反的。
這是仁心?
體恤宮人?
要是邀買人心,不必如此。
皇子阿哥與宮侍太監,尊卑天差地別。
仔細想想,五所這邊不說是鐵板一塊,也差不多。
阿哥所這邊,下人宮侍相熟,多有八卦之時。
卻是鮮少有人提及五所如何如何。
十二阿哥年歲不大,卻是將五所都攥在手中。
太醫值房就在乾清宮前。
何玉柱走到一半,就跟孫金迎面對上。
太醫也請到了,一行人就回了五所。
正骨太醫看診的手法,與小方脈的太醫截然不同。
不摸脈,而是以摸骨為主。
他順著十二阿哥的腳踝,一點點摸下去,中間還要按壓。
十二阿哥臉色慘白,冷汗如漿。
九阿哥忙道:“輕點兒,輕點兒,弄疼了阿哥,瞧不見麽?”
那太醫躬身道:“回九爺的話,正骨之前就要如此查看,防著有骨裂之處,漏看了,耽擱診治。”
九阿哥擰著眉頭:“那也盡量輕點兒……”
十二阿哥牽了牽嘴角,強笑道:“九哥,弟弟沒事兒……”
九阿哥白了他一眼:“這個時候逞什麽強?”
不知為什麽,九阿哥想到十四阿哥。
十四阿哥只是驚到了,身上頭髮絲兒都沒掉,還哭得吱哇亂叫的。
這會兒功夫,太醫已經將腳踝到小腿都看過。
得了診斷。
只是脫臼扭傷,並無骨裂。
太醫就拿了藥酒,往嘴裡倒了兩口,噴到十二阿哥患處。
使勁的揉搓著。
隨即就是擺弄著十二阿哥的腳踝。
隨著“卡吧卡吧”聲,已經完成正位。
十二阿哥臉上的猙獰平整了許多,眼睛也去了幾分迷離,看著自己的腳踝,生出幾分期待。
九阿哥迫不及待道:“這就好了?”
那太醫忙道:“雖是正骨,可也傷了筋,脫臼之處也松,還要臥床靜養旬日,否則日後容易再次脫臼。”
十二阿哥在旁,仔細聽了,面上就帶了躊躇。
九阿哥見狀,少不得提醒著:“讓你養你就好好養著,就算要讀書,也不差這些功夫……”
十二阿哥這才點頭,道:“那弟弟到時候在家裡看書。”
九阿哥指了指十二阿哥的右胳膊:“看完這裡,再說……”
胳膊看著不如腳踝嚴重。
大家以為是皮外傷,開些膏藥就好了。
沒想到太醫摸過骨,卻給了不同的結論。
手腕與手肘之間,有處骨裂。
要上夾板三個月。
十二阿哥怔忪,好一會兒,帶了不舍,道:“勞煩九哥幫弟弟在上書房告個長假……”
九阿哥也是無奈了。
都這樣了,惦記的還是上書房。
他這回是相信十二阿哥是真喜歡讀書了。
換了是他自己,怕是巴不得長長久久的不去呢。
九阿哥還是點頭應了。
隨後九阿哥想起追究責任,瞪著五所總管道:“阿瑪指了諳達來,就是讓諳達好好服侍教導阿哥,阿哥還小,你不要什麽都聽他的,該攔也要攔著些!這大雪拋天的,不好好掃雪,不是擎等著摔跟頭?隻掃出過道有什麽用?旁處帶了雪來,不還是濕滑?你要是勸不住,爺回頭跟汗阿瑪說去,讓他另指個能勸得住的來!”
說到最後,面上帶了嚴厲。
五所總管躬身道:“是老奴疏忽,再不敢了……”
十二阿哥在旁道:“九哥,都是弟弟不是,愛清淨,一時想差了,想著雪停了再掃也是一樣……”
九阿哥嗤笑道:“該心軟的時候不心軟,不該心軟的時候心軟!這樣天氣掃雪確實辛苦些,可他們進宮執役,做的就是這個差事,難道每個月沒領錢糧?”
說到這裡,想起舒舒的應對,道:“要是憐惜人力,叫人兩塊老薑熬一鍋薑湯,發發汗就是了,過後再賞半個月、一個月的月錢,奴才們也只有歡喜的……”
“爺曉得你跟著蘇麻嬤嬤身邊長大,耳濡目染的,也生了菩薩心腸,可是沒有這樣的……”
“十二,你要記住,這裡是五所,上上下下的人都是服侍你生活起居的,不可逆了尊卑,顛倒了主次!”
“要是你有個不好,你以為他們能有什麽好?也就是佛祖保佑,你這次傷的不重,要真是斷胳膊斷腿的,你以為汗阿瑪能饒了他們?”
十二阿哥抿嘴聽了,沒有反駁,好一會兒,慢慢的點點頭:“是,九哥,弟弟知道錯了。”
他臉色潮紅。
不是被罵了,羞臊的。
而是有些高熱。
雖不如十四阿哥剛才燒得厲害,可大家也不敢輕忽。
九阿哥就指了指剛才給十四阿哥擦身的小方脈太醫,道:“按照方才的法子,給阿哥散熱……”
十二阿哥開始還懵懂。
等到東西準備好了,太醫讓他脫衣裳,十二阿哥卻不幹了。
眾目睽睽之下,衣不遮體,成何體統?
沒人敢與他撕巴,怕碰到傷處。
九阿哥很是看不上,道:“都是男的怕什麽?誰沒有怎麽的?誰稀罕多看你?”
他嘴裡呵斥著,還是帶十阿哥、十三阿哥退到外間來。
過了兩刻鍾。
十二阿哥已經擦了幾回,發起的高熱也有些消退。
九阿哥幾個,又進去看了一回。
十二阿哥身上蓋著被子,遮得嚴嚴實實的。
“九哥、十哥去忙吧,別耽擱了差事,十三弟也該上學去了……”
不等大家告辭,十二阿哥開口婉轉的攆人。
外頭還黑著,可確實到了上書房早讀的時間。
十三阿哥也是猶豫不決。
他到底該不該去上書房?
這傷了個哥哥,又躺下個弟弟,就剩下他單幫一個……
九阿哥沒好氣的看著十二阿哥道:“行了,行了,平日裡也不見你操心哥哥們,這會兒別裝了,閉上眼睛好好休息,不許再胡鬧……”
十二阿哥不吱聲了。
九阿哥又跟五所總管囑咐道:“爺今天不去衙門,就在二所,阿哥這裡有什麽事,諳達不要耽擱,打發人過去告訴爺……要是耽擱了,阿哥有不舒坦的,那諳達就別怪爺不念舊情了……”
五所總管忙躬身道:“不敢,不敢,老奴全聽九爺吩咐……”
一行人出來。
十阿哥看了看腳下台階。
幾個阿哥所的布局一樣。
正房蓋得略高些。
門口出來是三個台階。
著急忙慌的出來,確實容易摔倒。
似乎沒有什麽疑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