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韓康的話,姬瑤乖巧地上前幾步坐於他身邊。
韓康看著自己這位最寵愛的女兒,面上這副氣鼓鼓的模樣,失笑道:“誰那麽大的膽子,竟敢惹得瑤兒如此不樂,告知寡人,寡人定將懲戒於他。”
姬瑤聽到父王這番話,隨即鼓起雙腮,別過臉龐。
“瑤兒不說,寡人要、就寢了……”韓康語氣玩味地說道。
姬瑤撇了撇嘴,轉身攬過韓康的臂膀,道:“兒臣有一事不解,還請父王告知。”
“哦?瑤兒受何事困擾,但說無妨。”韓康道。
姬瑤想了想,道:“兒臣說了,父王不許生氣。”
“好,寡人不生氣。”韓康揉了揉女兒的腦袋。
姬瑤看著父王,正色道:“兒臣聽說,父王要聯合秦、魏兩國以伐趙國。兒臣以為不妥。”
韓康嘴角露笑道:“有何不妥?”
雖然早就知道她會有此番類似的言語,但韓康還是想聽聽,自家這隻金絲雀的‘高見’。
姬瑤頓了頓,道:“父王可知虞公?”
“瑤兒是想給寡人講故事嗎?”韓康臉色微變道。
姬瑤不待韓康說話,繼續道:“昔年晉國,意圖吞並虢國,但又怕虞國搗亂,遂以刀兵、寶玉,威逼利誘虞公,強迫虞國站在晉國一方。虞臣宮之奇以‘唇亡齒寒’教於虞公,可誰知虞公竟是一位愛寶玉,不愛江山的君主。他不顧宮之奇和五羖大夫百裡奚的告戒,悍然倒向晉國。結果晉國在吞並虢國後,回頭順手便覆滅了虞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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韓康目光凝視著姬瑤,他沒想到自家這深宮中的金絲雀,竟然有此番見識。
“難道瑤兒是把寡人當做了那個,隻愛寶玉,不愛江山的虞公了?”韓康有些生氣道。
姬瑤也不畏懼,精致丹鳳眼對視著韓康,道:“兒臣不敢,兒臣只怕,今日父王受佞臣挑竄,做下錯誤的決定,來日得苦,恐悔之晚矣。”
“大膽!汝怎敢這般與寡人說話的。”韓康起身,俯視著姬瑤喝道。
他此時真的有些生氣了,自家這寶貝女兒,平素是有些任性,但從未像今日這般,竟敢公然借故諷刺於他。
姬瑤也是被父王的態度的驚住,一時愣愣地看著他。
在姬瑤的印象中,父王從未對自己發過脾氣。
想到此處,姬瑤頓感委屈,明眸中也不由得湧出兩團淚花,看得直教人心疼不已。
姬瑤啜泣道:“兒臣並無…並無頂撞父王之意,只是兒臣不忍看韓國遭難。且父王既然已經答應了魏國的合縱之盟,此時又何必與秦國糾纏不休呢?父王舉棋不定,今日又同秦國伐趙,兒臣只怕……”
韓康抬手打斷深吸了一口氣,目光直視向姬瑤,訓斥道:“只怕什麽?寡人今日便好生地教教汝。”
“魏、韓聯軍而今抗秦已經大敗,如今秦國欲聯合韓、魏以伐趙,魏王已經同意了,韓國公然拒絕,若是秦國聯合魏國轉頭攻韓國,汝說,韓國怎麽辦?趙王會來救嗎?再說,秦、趙交戰,韓國坐山觀虎鬥不好嗎?”
“寡人且告知汝,汝乃我韓國公女,就算將來外嫁他國,汝也要記得,汝乃是韓國之人。”
韓康說罷,氣也有點消了。他突然有些嫉妒趙雍那小子了,辛辛苦苦養大的寶貝女兒,從小錦衣玉食養大,手捧怕摔、口含怕化。這倒好,而今還沒出嫁呢,就開始處處向著夫家了,這以後還得了。
韓康歎了口氣,擺了擺手道:“退下吧!寡人累了!”
姬瑤當然不知道此時父王心中複雜的情緒,她起身拿過宮女遞來的絲巾,
輕拭了眼角的淚珠,隨即對著韓康深深地揖了一禮。……
……
不管是有意的,還是違心的,魏、韓兩國一拍即合,再次組成聯軍。
只是這次攻伐的的對象不是秦國,而是昔日的‘兄弟’,趙國。
韓王康以安成君韓悅為主帥,都尉暴鳶為副將,攜精兵三萬,同魏國會於長平(今山西高平)。
魏王鎣同樣譴兵三萬,以大司徒朱威為上將,公子魏辛為副將,共出趙國。
秦國這次的目標依舊是趙國的河東之地,只是這次嬴駟的胃口更大了一些。
為了補償自己‘送’出去的那五萬石粟米,他將此戰的最終目標定在在趙國的西都晉陽!
此次秦國再無後顧之憂,也無斷糧之危。但贏疾還是決定同魏、韓兩國分兵而行。
秦國按照既定的作戰方桉,先是由贏疾率五萬秦軍拔掉趙國在河西的定陽、平都二城,隨即再跨過大河,繞過趙國的藺、離石,直奔晉陽。
而魏、韓聯軍自南向北沿著汾河北上,一路掃清沿途的障礙。
隨即三國再共會於晉陽城下。
*
大規模的兵力動員,根本瞞不過趙國的耳目。
或許秦國也根本就沒有想過要瞞。
定陽、平都二邑在秦軍的強猛攻勢下,不過兩日便宣布告破。
雖然趙國早已收到消息,做好了防守的準備。但薄弱的兵力,在秦國的鐵軍衝鋒下,顯得是那麽的不堪一擊。
跨過大河後,秦軍按照既定作戰計劃,一路向東奔襲。
趙境,中陽地域。
“左庶長,魏、韓聯軍已經拿下了平周(今山西介休),而今聯軍已過汾水,正與趙軍戰於中都。”斥候稟報道。
贏疾微微頷首道:“再探!”
戰勢比他想的要順利一些。這兩天,秦軍所橫掃過的趙國城邑,基本都沒有遭遇多少抵抗,就宣布告破了。
而今看來,趙國在河東留守的兵力,恐怕不多。
不過,趙國也有可能是把大部分兵力全都集中在了晉陽和離石兩處。
反正贏疾覺得,晉陽肯定不會被秦國這麽容易拿下,前方定然有一場惡戰在等著他。
想到此處,贏疾對著裨將吩咐道:“傳令全軍,就地修整。”
……
……
蕭瑟之風拂過,秋意更濃。
寧武關,趙軍大營。
那天回營之後,趙雍幾乎沒有出過大帳,他也不再過問任何事,而是好好的睡了一覺,接連休息了兩天。主要是前陣子,心理壓力太大,著實該松口氣了。
樓煩大軍潰敗的第三天,龐煖率領著騎旅回返。且原本得命,準備從南面夾擊樓煩大軍的,北營都尉張遠也悻悻歸來。
同時東部戰線再次傳來了好消息,林胡王見趙國兵盛,已率林胡大軍向北潰逃。
就連一直磨刀霍霍,讓趙雍所擔憂的中山國,也徹底沒了動靜。
從北征到現在已經過去了一月有余,除了行軍的時間,真正參與拚殺的戰鬥也不過兩場,而今看來,隨著樓煩的潰敗,林胡的北逃,趙國的這場危機,算是度過了。
中軍大營中,趙雍命庖廚將所儲不多的黍醅(黍做的酒水)全部拿了出來,同時令其製作了豐盛的餐食。
趙軍營地中,一片歡鬧的景象。
趙雍準備提前犒賞將士一番。
這次大帳中的賓客異常之多,遠比之前歷次宴席之人都多,帳內兩側,還特地各自布置了三排分席位置。
趙雍傳命,此戰得功的將士,得以入帳與王共飲。
一排排的幾桉上,早已擺好了豐盛的餐食,器皿中也已盛好了醉人的美酒,不過稍微遺憾的是,酒不是葡萄酒,器皿也不是夜光杯。葡萄如今還沒有傳入中原,夜光杯雖有,但此時亦屬於稀罕物,價格昂貴,乃是用水晶或者玉石凋琢而成。
趙雍在龍台宮倒是有幾個,可惜並未帶來。
雖然少了那麽一絲‘醉臥沙場’的意境,但並不影響大帳中鼎熱的氣氛。
尤其是那些中下層的軍官,此時更是一臉的激動之色。
帳簾撩開,趙雍剛走進大帳,便見幾乎所有人都齊刷刷地回頭,目光中帶著拜服望向這位帶領他們走向勝利的王。
待趙雍坐到上首王榻,這時肥義突然高聲道:“王上萬年,王上萬年。”
“王上萬年,王上萬年。”眾人紛紛附和,高聲歡呼起來。
就連帳外的侍衛也高聲附和起來,軍營中頓時一片高喝。
聽著將士們由衷發出的稱讚聲,趙雍眼中閃過一道精光,從開戰至今,一切的質疑、焦慮、苦悶、還有恐懼,在這一刻頓時煙消雲散。
他的心態也跟著樂觀起來。
趙雍穩住情緒,抬手止喝,起身衝著帳下眾人平揖一禮,緩緩道:“能得諸位,乃是寡人之幸,趙國之幸。此戰勝利,也是靠著將士們勇猛作戰,不懼身死,才能震懾敵寇。寡人不為此戰勝利而喜,但為能得諸位將士而喜,此戰大功乃諸位。”
“大王萬年,趙國萬年!”
“大王萬年,趙國萬年……”
“開席,飲酒!”
趙雍當先仰頭將杯中之酒飲盡。
隨著趙雍的一聲令下,代地專門趕來的樂女,從帳外魚貫而入,形色各樣的樂器也不斷加入。
琴瑟之聲起,頭梳高髻的舞女,隨著音樂的節奏緩緩起舞。
佳人們隨著樂聲,放肆地舒展著自身柔美的線條。
樂人嘴中哼唱的,正是趙國傳統的歌曲,婉轉中帶著質樸凝重、婀娜與雄渾豪放融為一體。
當今之世,諸國舞樂,以趙舞為最,趙國女樂因貌美及獨特步法,遍及諸侯后宮,各國樂匠亦皆向往‘邯鄲學舞’也。
今天大帳中的人很多,且有許多中層的武將,場面甚是熱鬧。
人們起初還顧忌王上在此,但酒過三巡過後,大家也就逐漸放開了。
一些胡須拉碴的大漢,也開始跟著音樂舞動了起來,動作滑稽、粗俗,惹得人們哈哈大笑。
趙雍也樂得見此。
隨著酒越喝越多,氣氛也逐漸到達鼎盛。
不管是對逝者的悲傷,還是對積攢軍功的渴望,還是對劫後余生的慶幸,人們在此刻,肆意地發泄著心中擠壓已久的情緒。
如此狂躁的氣氛,讓趙雍感受到了某種病態且扭曲的狂歡。
趙雍喝了不少黍酒,這種珍貴的飲品此時酒精含量並不高,但他的臉依舊紅彤彤的。
也不知是他喝醉了,還是受氣氛的渲染,他的精神突然有些恍忽起來。
眼前肆意扭動的舞女,也漸漸和身旁的景象重疊為一體。趙雍嘴角嗡動,呢喃著:“趙女擫鳴琴,邯鄲紛躧步。長袖曳三街,兼金輕一顧。有美獨臨風,佳人在遐咱。相思欲褰袵,業台日已暮。”
整個趙軍大營一直熱鬧、忙碌著,就好似過年一般。尤其是中軍大帳中,更是喧鬧異常,除了優美的樂聲,嘈雜的人聲,不時還能聽到人們肆意的大笑。
“哈哈哈……”那笑聲好像一直在耳邊回蕩。
*
趙雍也忘記了宴會一直持續到了什麽時刻,他隻依稀記得自己好像是被貼身宦者抬進王帳的。
再次睜開眼時,陽光不知何時已經穿透塵雲,映照的整個大帳都明晃晃的,刺的他雙目微微發酸。
“王上……”
醉眼朦朧中,趙雍好像聽到了一聲小娘的輕喚,難道回邯鄲了?
他機械地轉頭,左右環顧一周,睡塌上不知何時,已經多出了兩道光溜溜的身影。
兩名纖弱的小娘此時正跪坐在塌上,面容含羞地低著頭。
趙雍睡眼惺忪,一時有點茫然,他輕輕拍了拍額頭,酒意瞬間清醒了幾分。
“汝等是何人?怎麽會在寡人的塌上。”趙雍疑惑道。
左邊跪坐的小娘膽子好像大些,微微抬首,輕聲解釋道:“臣妾二人乃代宮之侍,奉曹吉總管之命,特隨樂匠來此,服侍王上。”
曹吉?趙雍腦海中頓時浮現出一名笑容可掬的老宦者。
這老家夥,真是不錯,還真是貼心呢。
趙雍轉頭望向這兩名不著寸履的小娘,目光在二人身上掃視一圈。
十六七歲的年紀,面容也清秀可人,再看向睡塌中間那兩道明顯的血痕。
許久不嘗肉味,昨夜定然是將這兩個初設人事的小娘折騰的不輕。
趙雍站起身,張開雙臂,對著二女柔聲道:“起來吧,先幫寡人換衣。”頓了頓又道:“汝二人,屆時隨寡人一同返回邯鄲。”
“喏。”
二女眼中頓時閃過一絲喜色,隨即顫顫巍巍地站起身,一左一右貼心的服侍著她們的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