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老將被侍衛押下去,姬噲深深歎了口氣。
一旁的張儀也是無奈,誰能想到這即成之事,臨了還被這老將市被給橫叉一道。
眼見對方有動搖之意,張儀趕忙道:“太子,王位若是不保,無論列國是輸是贏,太子都是輸的最慘的那個人啊。過河拆橋,太子豈不悲哀?”
姬噲轉過頭:“戰陣之事,吾也不能隨心所欲,還望秦相見諒。”
張儀頓時大驚,聽這話的意思是想變卦?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啊太子!”
張儀咬了咬牙:“秦國願使公子稷入燕,以同燕國結好。”
“先生此言當真?”姬噲眼中閃過一道亮光,立即回道。
“秦國定將與燕國共存亡!如若有假,張儀這顆頭顱,太子隨時可取。”張儀凌然道。
……
伊闕龍口,楚軍大營。
“吾等已在次駐扎數日了,令尹為何還不下令進軍?”屈原一臉的急躁之色,入帳便朝著昭陽質問道。
昭陽放下手中的毫筆,瞥了他一眼,也不惱,伸手拿過幾案上的一張帛書遞給他,道:“汝先看看這個。”
屈原狐疑地接過,剛剛看罷,驟然驚詫道“燕國撤軍了?”
然而過了片刻,他又顧自不解道:“燕國此番興師動眾、可謂是傾國之兵,應該絕不會輕易撤兵的才對啊。”
昭陽卻是搖了搖頭:“函谷關前的五萬燕軍已經消失的無影無蹤,這是事實。燕軍距離三晉聯軍不足十裡,卻悄然退出了戰場,這也事實。”
“燕國為何如此?”屈原一臉的呆愣,“五國伐秦,秦國明明國滅在望啊。”
昭陽深歎了口氣,道:“秦國是國滅在望,可滅國之時,踏進鹹陽城的是三晉的軍隊啊,還是燕國的軍隊啊?或者說此後的天下,是楚國的天下還是齊國的天下?”
“屈原不解先生之意,這合縱盟書上明明已經寫好了,如何攻秦,如何滅秦,如何分秦啊。”
“哈哈哈哈哈,這樣的盟書在老夫手上經過的都不下十份了。”昭陽笑的胡子發顫,看著屈原就像看傻子一般。
“屈原呐,不要再有非分之想了。”昭陽說著又從袖中掏出了一封信帛,遞給他道:“大王剛才已經從郢都發來密函,命令楚軍即日班師回郢都。”
屈原書信未皆,大驚道:“我楚國不去函谷關了?”
昭陽無奈地點了點頭。
屈原頓時癱倒在座塌上,一臉悲戚地道:“楚國不是燕國!楚國身為縱長國,竟然如此消極怠戰,天下諸侯又該如何看待我楚啊!”
“嘿嘿……”昭陽嗤笑一聲,轉而對著他語重心長地囑咐道:“屈原,汝要明白,在這個世上除了大義,有時候還要看大王的臉色!”
屈原一臉的悲苦之色,咬著牙:“先生,滅秦的最佳時機稍縱即逝啊!將外在君命有所不受啊!”
昭陽搖了搖頭:“那戰後,左徒還要不要回楚國了?”
……!“那令尹有何打算?”屈原有氣無力道。
“班師回國!”昭陽注視著屈原的目光,語氣堅定道。
屈原驟然站起身來,咬著牙道:“屈原願領募集的族兵,自赴函谷,同列國伐秦!”
“汝想抗命嗎?”
“令尹!”
“屈原呐,孰重孰輕,汝要好好掂量掂量。需知,來日方長啊……”
……
……
趙雍裹了裹身上的棉袍,邁步走出火爐烘烤溫暖的王帳。
耳邊除了不時響起幾道巡營將士地吆喝聲,便只有那嗚鳴的夜風。
凜冬的夜風可謂是刺骨,呼嘯的北風在帳外不停的嗚咽哭泣,仿若是幽怨無人陪伴的孤寂幽魂。
趙雍緊了緊護腕,伸手接過侍衛手中的韁繩。
他突然感覺眉心一點冰涼。
“王上,下瑞雪了。”
侍衛開口的同時嗎,細碎的雪花已是撲面而來。
積蓄已久的白羽從天際悄然灑落。
就像那‘悄然’被秦國夜襲的燕軍一般。
雪花中似乎還夾雜著一股木帛被焚燒的腐朽氣息。趙雍轉過頭、眼神死死凝向東方,然而濃墨的夜空下、他卻是什麽都看不清。
“謹防秦軍夜襲。”趙雍對著巡營的將士們囑咐了一聲,便策馬朝著遠處奔去。
……駿馬飛騰,雪花如同冰凌般敲打在騎士的臉龐。
待趙國一行人趕到時,原本拱衛森嚴的燕軍大營已經被烈火焚燒成了一片廢墟。
漫天紛紛的雪花也打不滅那衝天的火勢。
先到一步的魏、韓統帥見到趙雍前來,趕忙上來見禮。
“誠如趙王所見,燕軍損兵甚重,已經‘敗’退了……”公孫衍苦笑道。
余燼映照著眾人的臉、陰晴不定。
趙雍抹了一把額上的雪渣,緊盯著火勢,突然搖了搖頭,顧自嗤笑了一聲沒有回話。
損兵甚重?騙鬼呢!
“這秦國真是好大的本事,竟能在我十數萬大軍的眼皮子底下,數個時辰便將五萬燕軍盡數擊潰。十余裡相隔,吾等竟未收到任何消息、燕軍竟也未有任何求援。”韓倉一臉誇張道。
就是五萬頭豬,一天也抓不完吧。
“哈哈哈哈哈,秦國若真有這般天能,吾等合縱聯軍還如何與其相戰?不如引頸待戮罷了。”老將朱威也是被氣笑了。
夜襲?退軍?這等手段,真當列國諸侯是傻子嗎?
燕國這一手,真是將三晉諸侯打了個措手不及,任誰也沒有想到,已至關前的大軍,還能抽身而退。
從薊都到函谷,這一路所損耗的糧草何止百萬。燕國也真是舍得!
公孫衍輕咳一聲,對著趙雍揖道:“大王,燕國退兵既成事實,外臣以為還是暫時不宜聲張。可暫同軍中將士相言:秦國突襲,燕軍故意誘敵深入,且戰且退。”
“且戰且退?是要退到燕山才發起反攻嗎?”趙雍轉頭無奈道。
韓悅繃著臉,先對著公孫衍拱手一禮,然後對著趙雍作揖道:“燕國撤軍,獨自撕毀了合縱盟約。外臣願親率韓軍,將燕軍給‘追回’來!”
公孫衍當即搖頭道:“將軍不可,燕太子既然敢冒大風險、毅然決定撤兵,定是與秦國相謀。若將軍此時率韓軍撤離戰場,秦軍若趁勢而出,聯軍定將大難臨頭!”
蘇秦看著眼前的狼藉,聽著諸公的喋喋之語,不禁歎了口氣。
這般囧狀,十年前他就遇到過一次。
只不過這次燕國的行為,更讓人痛心,這也是他為什麽選擇棄燕投趙的原因。
雖然腹誹於燕太子的目光短淺,然而事已至此,燕國的撤軍的事實、是改變不了的。就算是要報復,那也得先等打完這一仗再說。
“三軍將士無可蒙蔽,楚國今停軍不前,若明日楚軍不至,聯軍需立即同秦開戰!遲則生變矣。”蘇秦道。
眾人的目光頓時轉移到了蘇秦身上。
他們此時或許還並不知道,楚軍是……等不到了。
……
……
鹹陽向西再行五百裡,越過徑水,便是水草豐盈的隴東高原。
這裡自然條件好,宜耕宜牧,這裡便是秦國稱霸西戎的最強對手,義渠郡國。
平坦廣袤的高原之上,一座夯土而建的城池,逐漸凸顯於世人面前,這裡便是義渠國的都城(今甘肅寧縣左近),身為半耕半牧的民族,義渠人不同於尋常遊牧民族,他們不僅有彪悍的民風,更有高超的鍛造手藝。
每逢戰起,義渠人向來都是中原列國合縱與連橫的拉攏對象。
就在秦軍傾國之力和三晉於函谷關外對峙的同時,隴東高原之上那匹嗅覺靈敏的野狼,再度聞到了那誘人的血腥之氣。
……
與聯軍一河之隔的函谷關內,秦國將士們、積壓數月的頹敗之氣驟然一掃而空。秦軍的士氣再度高漲起來。
今日一大早,軍中的校官便開始挨營傳命,言及:昨夜午時,燕國的五萬援軍已經被我秦軍所擊潰,而今已經灰溜溜的朝著燕山逃去。
峭壁高地處的秦軍大營內,贏疾正扶額思慎著接下來的戰局動況。
燕國已退,戰機亦到。但秦國依然身處劣勢,具體的作戰計劃還需細細籌謀。
而今門水河已至結冰期,函谷關又喪失了一道摒守的天塹。
如今楚國撤軍的消息還未傳到秦國大營。
“報!王上親自押運糧草後軍回營。”帳外親衛稟報道。
“王上?”帳內眾將皆是一臉訝然。他們可都未收到王上親臨的消息啊。
還未等眾人反應過來,嬴駟便已經掀門而入。
眾人不再多想,趕緊上前拜道:“拜見王上!”
嬴駟進帳後,便顧自到上首坐下,也未有多言,拿起桌案上的一串簡書便翻看起來。
諸將一時也摸不清上位的意思,皆不敢多言。
贏疾頓了頓了,小心作揖道:“王上怎麽親至前線來了?”
嬴駟抬頭瞥了他一眼,打趣道:“是否要等寡人擂鼓諸位,眾卿才肯出關迎敵嗎?”
眾將皆是汗顏,紛紛將目光投向贏疾。
“敵眾我寡,敵軍氣勢正盛,臣先暫時按兵不動,待時機成熟後,再行開關迎戰。”贏疾面色不變道。
嬴駟放下手中的簡書,起身道:“但此地戰事一日不定,西北的胡患便一日不止啊!”
“胡患?義渠起兵作亂了?”贏華當即問道。
嬴駟盯著他:“寡人來的路上,西北來報,李帛(永壽西北)失守。”
李帛?雖然嬴駟說話的口氣沒有多大的波瀾,但在場的眾人皆是心頭大震。
李帛至鹹陽可就不到百余裡啊!
嬴駟又道:“好在魏章死守,才沒讓義渠深入秦境。”
眾將這才長出了一口氣。若是鹹陽真被胡人攻破了,就算是函谷關能守住,那對秦國來說也是一場浩劫。
贏疾咬了咬牙,道:“不能為王分憂,臣弟萬死。”
“寡人不是逼爾等出戰。寡人亦知,函谷關一日不失,我秦國便享一日安寧”嬴駟拍了拍他的肩膀。
贏疾道:“幸得相邦說服燕國撤兵,臣弟壓力頓感減輕。不過此時若貿然出戰,前功盡棄。燕軍雖然撤兵,但楚國就駐扎在離函谷百裡不到的伊闕。
楚國已經在伊闕停兵數日,情況不明。臣以為,楚軍既然已經到了函谷跟前卻不曾動兵,定然是有所顧慮。臣已經派出一隊人馬、前去楚營打探消息了。若是楚軍生變,我秦國將再無慮也。”
嬴駟吐出一口氣:“好!卿辛苦了。”
……
……
十一月二十三日,昨夜的大雪下了一天,今日正好放晴了。
天地間盡是白茫茫一片。三晉聯軍依令在河邊的空地上集結點兵,門水河、淺流處已經凍結。
秦軍這兩日的動作也越發頻繁起來,似乎是已經知道楚國退兵了。門水河的河面已經凍得異常結實,大部分的地方已經可以正常行人了。
聯軍的軍營已經上前推進了數裡,補上了楚、燕大營的谷口位置。
燕、楚兩國撤兵的動靜很明顯,根本沒有辦法隱瞞。依蘇秦之計謀只能盡快向秦國發起決戰, 若是再拖下去,待大軍士氣萎靡,聯軍必敗。
中軍帥帳內,公孫衍起身,對著上首的趙雍揖道:“大王,現在函谷關外只剩魏、趙、韓三國,如何定奪,還請大王所計。”
趙雍眉頭皺了皺,現在這個形式,實在是出乎了他的意料。沒成想到,真就讓蘇秦給一語成讖了。
燕國跑了,就連縱長楚國、沒發一槍也跟著跑了。
三晉形勢陷危啊!
不過若說撤兵,趙雍實在是不甘心。
“聯軍非寡人一家之言,是戰是撤,還是由諸位共同商議。”
趙雍話音剛落,韓悅當即起身,揖拜道:“暴秦存國一日,天下便一日不寧!韓國願戰!”
“五國也好,三晉也罷。國人征調軍資、斂聚錢財,絕不是讓吾等來此扎營郊遊的。吾等絕不能不戰而退。魏國願戰!”朱威揖拜道。
趙雍轉頭同肥義對視一眼,後者重重的點了點頭。
趙雍隨即起身,噌得一聲拔出腰間的湛盧寶劍:“好!寡人既然來了,劍就得出鞘,刀就得血。趙國願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