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清正向著大雁塔的方向前去，不必講這多的彎彎繞繞，相繼出現的蝴蝶與甲蟲早就揭示，他已經暴露在那群所謂的佛的眼下。
　遠處，響起了陣陣雷鳴，微風又起，十分涼爽， 撞破潮濕的蛛網，驚起羽毛豔麗的小鳥。
　叢林中的小徑往大山靠攏，一路蜿蜒，交叉、匯合、分離，最後，在屹立著大雁塔之處相遇。
　他的腳步不急不緩，一步卻踏出去老遠， 空間在腳下發生折疊，咫尺天涯。
　然後，他來到了一個繁華的小村落，嫋嫋的白煙盤旋村子的上空，那不是做飯的煙火氣，現在已經過了早飯的時間，普通人家不算貧苦，但也隻吃兩頓。
　那是拜佛的香火氣，不嗆人，有股淡淡的香氣。
　這裡是大雁塔下的濠村。
　除去那些房屋，你能看到的最顯眼的就是那金碧輝煌的廟宇，杏黃色的院牆，青灰色的殿脊，廟頂上鋪滿了琉璃，壁上滿是各種姿態的真佛，栩栩如生。
　蒼綠色的參天古木從院後探頭，挺拔蒼翠， 直插雲端，另有花草簇擁。
　來往的，是挑水的和尚， 衣著金貴的僧侶，也有絡繹不絕的香客，手提著籃子，籃子裡裝了水果食物，看起來非常虔誠。
　一個矮小的男人就這麽坐在寺廟門口的不遠處，把化緣用的碗放在腳邊的地上，穿一件及膝的破舊外衣，棕色布料，質地非常粗糙，來往的人捂著口鼻，紛紛避之不及。
　他的左眼上戴著黑色眼罩，長長的頭髮十分稀疏，不過顏色很深，皮膚飽經風霜，繃得緊緊的，又十分乾皺，僅剩的一隻眼睛似乎從來不眨動。
　“惠能死了。”
　他這麽對著葉清說，像只是在陳述著什麽。
　葉清沒有表現出意外的神色，在乞丐的面前蹲下。
　乞丐咳嗽了一聲， 繼續說:
　“惠能積累的罪業太多了，已經無法再進入輪回，這一次死亡，是真的死亡了。”
　“他是一個非常矛盾的人，一邊唾棄我們乾的事，發出指責的聲音，一邊又不想真正地陷入死亡，沒有拒絕幫助。”
　“異魔出世，很早就被察覺到了，可是，惠能想要感化你、淨化你，他說:‘帶他到鄉間漫步，獻給他美味佳肴，用詩歌與音樂感動他的靈魂，讓他暢飲濃冽的美酒，給他穿上色彩亮麗的絲綢，為他找來能工巧匠……’，這是他所主張的，現在看來，他被自己所主張的東西給害了。”
　“所以，你想說什麽?”葉清的語氣平緩，眼神無波無瀾。
　乞丐歎了一口氣:“沒想說什麽，不過是起了興，便說一說罷了。”
　這時，又有一隻綠色的昆蟲經過，葉清沒什麽表情，照例就要伸手碾死它。
　沒想到這乞丐伸出手一拂，就讓這昆蟲爬遠了。
　“請不要傷害它。”
　“為什麽不能，這裡到處都是這麽些礙眼的東西。”葉清淡淡地答道。
　“是這麽一回事。”乞丐說，“然而眾生平等，在這座廟宇裡，大家都遵循不殺生的教義，避免傷害任何形式的生命。”
　“你們的業報中，殺死一隻昆蟲，算不算是罪業?”葉清問。
　乞丐誠實地回答:“不算。”
　“那我為何不能殺它。”
　“這並不能算作一回事，罪業是罪業，不殺生是不殺生，面對生命，應當心存善意，因為，你不知下一世轉世輪回是否還能變成人，也許只是一株草、一隻蟲，這是為他人著想，也是為自己積累善德。”
　葉清突然笑了，蒼老的臉龐露出嘲諷的意味:
　“你在和我講佛法?”
　乞丐頓時知道，眼前的人的意志是不會被動搖的，於是，便沒有再繼續勸誡下去，只是說了一句:
　“因陀羅正在屠龍，大雨隨時會降臨。”
　葉清也沒再理這個乞丐，既然他沒有做出阻攔的舉動，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他一步步走進了寺廟。
　而他身後的乞丐則望向了異魔來的那片森林，似乎察覺到了什麽，皺起了眉頭。
　……
　一進廟，葉清就聽到了深沉而悠遠的鍾聲，一聲，兩聲……不停地回蕩。
　然後，注意力被一台金屬製成的、閃閃發光的機器給吸引了。
　這時候，正有一個虔誠的信徒將一枚黃銅色的錢幣投進了機器上的鋼鐵老虎的大口中，機器隆隆作響，然後，他按下那些蓮花形狀的按鈕。
　透明的面板上，是兩條潔白的聖蛇盤旋、遊走，在信徒按下按鈕之後，亮眼的光芒從蛇身散發出來，盈滿機器的內部。
　機器一側有一根鑄造成魚尾形的控制杆，信徒把它拉了下來。
　然後，這個信徒朝著這個怪異的機器跪下，內心默默地祈禱著，訴說自己的願望。
　兩條聖蛇發射出紅色的脈衝，伴隨著柔和的音樂聲，之後，刺耳的嘈雜聲響起，像是在向某個地方傳遞高頻的信號。
　信徒一臉接受賜福的表情，等機器自動關閉以後，許久才從地上爬了起來，讓下一名信徒上前。
　那老虎大口有兩個，有的信徒隻用黃銅色錢幣投左邊的一個，有的信徒先在右邊的大口投入一個銀白色亮片，然後再在右邊大口投入錢幣並祈禱。
　莊的記憶告訴葉清，這是因為，少部分的信徒有資格在寺廟裡登記戶籍、姓名、身份，然後獲得那種象征著身份的亮片。
　這相當於祈禱的時候，提前告訴佛一聲自己叫什麽、住哪裡， 然後，有更大的幾率獲得回應。
　很快就輪到了葉清，現在，他的模樣在人群裡一點也不顯眼，十分普通。
　心念一動，葉清的手裡就出現了一枚相同的黃銅色錢幣，然後把它投進左邊張開的鋼鐵老虎大口，拉下魚尾的控制杆。
　他就這麽站著，與先前的信徒一對比，顯得異常突兀。
　等到透明的面板上浮現光芒的時候，葉清開口:
　“我來了。”
　聲音很輕，可在場的所有人都能夠聽清楚。
　這是一種宣告。
　向佛的宣告！
　圍觀的眾人，信徒包括僧侶，都從中體會到了這種意味，察覺到了這其中的怪異氛圍，頓時，感受到了難以言喻的驚恐，也不敢上前一步說些什麽。
　“這個老人，不想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