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進入十一月，轉眼又進十二月，中皇府的大雪未持續太久，不周府的雪時有時無，也就和比往年大上一些，附近的幾個府也是一樣，甚至往南邊過一些，有些百姓連雪都沒見過。
　但這一次，受災最嚴重的是軒轅府，大雪持續數日未停歇，原本的百姓口中的“瑞雪兆豐年”已經徹底消匿了蹤跡，將許多房屋壓塌，甚至掩埋。
　比之大雪，更可怕的是隨之而來的嚴寒，所過之處，萬物凋零。
　一時間，哀鴻遍野，死傷無數。
　即便秦皇第一時間作出反應，下旨輸送物資，救濟災民，也是無濟於事，根本來不及。
　隨處可見的，居然是凍死後僵直的屍體，甚至沒有余力去掩埋。
　整個軒轅府，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一場天災，幾乎就要被壓垮。
　到了卷宗之上，無非一句:
　“時大秦七二六年，軒轅府大雪連綿不斷，饑寒凍斃者無數……”
　……
　直至十二月的第七日，雪終於暫時平息，但這並不代表著什麽，刻骨的嚴寒無法驅散，就像這場災難帶來的傷害，已無法挽回。
　廣闊的積雪之上，一位衣衫襤褸的乾癟老頭，佝僂著身子，正緊緊捂著單薄的衣服，裡面鼓鼓囊囊，裡面正躺著一名嬰孩，昏睡過去，小臉通紅，發著熱，意識模糊。
　這明顯不是什麽好的征兆，若是不管，怕是就得這麽死了。
　嬰孩被用布條綁在老頭的胸前，他一步一步艱難地前進，即便好不同意沒了殺人的大雪，冷冷的狂風依舊在呼嘯，如刀子一般，刮過臉頰，生疼。
　在這樣嚴酷的氣候下，即使沒有飄雪，又有什麽不同呢。
　老頭已經快撐不住了，連日的跋涉讓他體力近乎透支，腳步在積雪裡一淺一深，搖搖晃晃，幾次要倒下，可又強撐著站起。
　他的眼皮越來越重，像是壓了鉛塊，身體越來越冷，到後來，卻又生出熱熱的幻覺，眼前景象一陣陣模糊，出現異樣的光影。
　然後，老頭隱隱約約看見，一隻蝴蝶在這種徹骨的寒冷翩翩而來。
　“怎麽可能……”
　“出現了幻覺……”
　“可惜我的孫兒……”
　他閉眼，又睜眼，眼睛努力撐開，卻看見那蝴蝶果然消失不見。
　反倒是……
　“幫幫我，幫……幫我……”
　“求求……您……”
　老頭扯開自己胸前的衣服，露出裡面嬰孩的臉蛋，耗盡所有生命力，說出了最後的這一句話，然後雙眼一閉，再也睜不開。
　滿面青白，完全不是正常人應該有的膚色。
　蝴蝶消失不見，原來站在老頭面前的，不知何時變成了一個白胡老人，披著薄薄的長袍，卻偏偏一點也沒受極寒的侵蝕。
　正是葉清。
　他沒有說話，將嬰孩從老頭的懷裡抱出來，隨手一揮，嬰孩因生病難受而皺起的眉頭舒展開來。
　然後，又將積起的厚雪挖開，將老頭的冰冷的屍首掩埋。
　走幾步，便在腳下，松軟的雪中，踢到一件硬實的東西，濕濕滑滑的。
　那是兩具屍體，是一對母子，婦人緊緊地抱著自己孩子，孩子保持啼哭的模樣，兩人渾身光溜溜的，衣服被扒走了。
　只是不知道，是因為衣服被扒走而死，還是死了之後才被扒走。
　這不奇怪，再發展下去，人食人都有可能出現。
　不，是必然出現。
　母子在寒冷中都被凍成冰坨子，簡直比鐵還硬。
　一路走來，乾硬的屍體不少，皆被掩埋於雪中，或孤獨一人，或成雙成對，乃至全家老小相擁凍斃者，亦不少見。
　普通的村子不可能抵抗這場大雪，好一些的，可以逃往軒轅府外，遠一些，這些百姓只能向縣裡、城市裡遷徙，大片大片流民冒著風雪前進，在這路上，相繼倒下。
　更慘的還是住在深山裡的，都沒有機會向外逃離，因為茫茫的大雪已經封住了整座山。
　天大寒，縞素千裡，百姓成塑。
　即便秦皇有令，城市已經盡量接納流民，可還是不夠，再繼續放他們進來，甚至反倒會擾亂秩序，造成更大的損失，加上權貴私心，不少城市因此做出關閉城門，不讓流民進入的決定。
　於是，城外擁擠著一片片的流民，彼此不相識，蜷縮在一起，沿著城牆向外蔓延，身上大多落著雪，卻一動不動，看起來似乎是死了。
　城門外，堆積著最多的屍體，乃至形成了冰人構成的“雪坡”，乃至將城門幾乎掩埋。
　無助與絕望，時這場慘絕人寰的天災下僅有的基調。
　這不免讓葉清想起了蒙昧紀元時的諾卡亞地區，因為冬心老嫗的肆虐，開啟了一場萬物凋敝的盛宴。
　幾乎讓人以為，這是冬心少女入侵了他的夢境。
　可是，這場災難的背後，另有黑手。
　風仍在刮著，呼嘯著、咆哮著，仿佛要將人的性命給帶走。
　漸漸地，風中有細細白白的雪飄來，旋轉著飄然而下，將眼前一切化作模糊的景象。
　雪，又開始下了。
　他抱著這嬰孩，不願再看，幾步踏出，明明十分正常地跨出，卻又仿佛將空間凝聚於腳下。
　咫尺天涯。
　眨眼間，就來到一片陌生的樹林，這裡顯然離軒轅府中心極遠，只有一點點雪落在樹枝上，緩緩消融，不少昆蟲沒有陷入僵直，緩慢地爬行著。
　葉清的突然出現沒有驚擾了它們，仍然安然地爬行、捕食，進行著該進行的活動。
　一隻灰褐色，有著光亮又堅硬的甲蟲頂著一隻犄角，緩緩自這個巨型生物的腳邊爬過，六隻腳驅動著有些臃腫的身體，然後，忽然變得僵直，動作一點點緩慢，最後徹底沒了動靜，停在一個土堆上。
　就像是死了一樣。
　可問題是，這隻昆蟲並沒有受到任何的傷害，就這麽突然陷入了死亡。
　葉清沉默不語，一腳將這僅剩的軀殼踩爛，然後，露出裡面所掩藏的不正常的電線與晶片。
　與其他的“昆蟲”不一樣的是，晶片不像它們發亮有光澤，而是灰沉沉，黯淡沒有光彩，像是使用過度。
　這裡是軒轅府的邊界處。
　他的眼前，雪又開始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