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製的小屋裡一片昏暗，只有一個小天窗裡透進一束光線。

　　輕淡的的灰塵在暖色的光芒中起舞，驅走房間裡的陰鬱。

　　彌漫的，化不開的，是濃重的草藥味。

　　“瓏，你先離開吧。”

　　靠裡的床上傳來一個虛弱的聲音，如風中的星火，隨時都可能熄滅。

　　瓏緊緊抿住嘴唇，努力不讓自己發出哭泣的聲音，一句話沒說就退出這個空間，虛虛關上門。

　　“巫，你還好嗎?”葉清歎息一聲，問。

　　這是一位讓人值得尊敬的老人，將自己的一生都奉獻給了岩犬部落的發展和建設。

　　好歹也相處了幾年，一點感情沒有是假的。

　　“我還好……咳咳……我沒事……”

　　“你過來，我有些話想和你說。”

　　巫艱難地從床上立起身體，乾瘦的只剩一層皮的手掌緊緊抓住葉清的手，兩隻眼睛像魚眼一樣幾乎要突出來，布滿了血絲。

　　葉清坐在床邊，沒有違抗這位即將步入死亡的老人的意願。

　　淡綠色的深邃眼眸靜靜地看著，沒有一點波瀾，像是一潭清幽的湖水，卻無端生出一股悲傷之意。

　　“我看得出來，你確實一直是為岩犬部落著想，甚至在一點點改變這個文明，如果……咳咳咳……”

　　葉清輕輕拍拍巫的背，讓他順過這口氣，突出的脊骨有些硌手。

　　巫慢慢緩過氣來，仿佛回光返照一般，面上帶有紅光，慘淡的雙眼變得有神，語氣逐漸流暢:

　　“如果沒有祂們的存在，你的存在、你的智慧，會讓人類的文明走向一個新的高度。”

　　“可惜，沒有如果，祂們始終盤踞在這片大地上，佔據著曾經屬於人類的土地，高高在上，將人類當做畜生來馴養。”

　　“可惜，那條路已經斷了，人類暫時找不到能夠強大自我的辦法……所以，我找到了一條新路，一條可以暫時擺脫現在處境的路。”

　　“以後會怎麽樣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不能再繼續這麽下去了！”

　　沒有顧及葉清聽到這些的感受，巫的表情漸漸染上瘋狂，一點點扭曲，聲音逐漸尖銳，變得刺耳。

　　狂躁的情緒覆蓋了這個曾經冷靜、富有智慧的老人。

　　“巫！巫！你冷靜一點！”

　　葉清試圖安撫此刻的巫的明顯不正常的情緒，但沒有用，他現在完全就像一隻失去理智的野獸。

　　巫的眼睛一點點染上紅光，異常猙獰可怖，喉嚨似乎被掐住了一樣，青筋畢露，艱難地吐出“嗬嗬”的怪聲。

　　“聽我說，繼續聽我說！”

　　“打碎護身符，讓獵犬出來……它……它會聽從你的命令。”

　　“記住你的名字，你是……你是卡卡·達克斯……”

　　“去遺跡裡……讓祂降臨，馬上……馬上，祂會途經這裡……”

　　“祂是……群鴉之主！”

　　當吐出最後一個單詞時，這位老人終於失去了所有力氣，雙眼大睜，手無力地垂下。

　　油膩的黃色的流狀透明物質不斷從他的身體溢出，一片片黑色的鴉羽從毛孔中鑽出來。

　　臉上、身體、四肢，到處都覆蓋上了濃密的鴉羽。

　　最後，化作了一個畸形的黑色怪物，姿勢扭曲地躺在床上。

　　只有那雙眼，兀自地睜著。

　　葉清吐出一口氣，手放在巫的眼部，讓他最後能夠閉上眼睛。

　　即便是他，心裡也不免湧上一股難言的悲傷。

　　這位為人類尋求出路的老人，最終卻以怪物的姿態死去。

　　“原來，群鴉之主是在這個歷史節點才出現的，祂即將途經這個文明，然後信仰祂的人組成了最早的黑鴉教團……”

　　基於巫給出的信息，葉清得出了這麽一個結論。

　　沒有再想下去，他握緊了腰間戴著的護身符，轉身出去，通知瓏這個消息。

　　巫還差了一個葬禮……

　　……

　　葬禮很簡陋，屍體躺在一具布滿粗糙花紋的長方形棺槨裡。

　　除了瓏和葉清，沒有誰知道巫死前的模樣，他們只會記得那個慈祥的、和藹可親的老人。

　　一開始，瓏還想清理乾淨那些黑色鴉羽，但它們像是長在了肉裡，強行清理反而會破壞遺體。

　　葬禮現場，悲傷凝固於每個人的臉上，反倒是瓏，情緒平和。

　　她早就預見了這個結果，用了比別人長得多的時間去接受這個事實，到最後，無非是早幾天晚幾天的差別。

　　“從現在開始，你就是部落裡的巫，你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相信你可以擔負起這個責任。”

　　葉清走了過來，拍拍她的肩膀。

　　瓏看著面前的這個男人，有些恍惚。

　　曾幾何時，她一直以為這位強大的神選者會是她的歸宿，畢竟部落裡沒有再比她優秀和漂亮的女人了。

　　不過，多年的付出沒有一絲回報……

　　她突然明白， 自己唯一的歸宿和依靠死了。

　　突然，瓏單膝跪下，清脆的聲音在這片廣闊的平地傳蕩開來:

　　“從今天開始，我將拋棄我的名字，成為岩犬部落新一任的巫，認真履行我的工作與職責，不懈怠、不放棄！”

　　“我將效忠我的主人卡卡，貢獻我的忠誠與能力。”

　　葉清愣了愣，將手放在瓏的肩膀，莊嚴地宣布:

　　“瓏，不，巫！”

　　“我接受你的忠誠，你將永遠愛戴我，永不背叛！”

　　這一刻，瓏選擇了拋棄了原本的身份，繼承了自己爺爺的責任，成為部落新一任的巫。

　　“從今往後，我不再是瓏，而是巫了。”

　　這一刻，她在心裡這麽告訴自己。

　　……

　　“大人，最後這隻也快瘋了，他撐不了多久了。”

　　參加完葬禮後，感覺身體有些疲憊的葉清，正欣喜於瓏的成長，直覺地認為瓏的成就不會在上任巫之下。

　　突然，後背傳來一個沉穩的聲音。

　　是古德。

　　不過，有些不同的是，少了那滿臉的大胡子，取而代之的是硬朗陽剛的面龐。

　　幾年前，葉清開玩笑地說出那句話之後，第二天古德就把滿臉的大胡子給剃了，並且此後一直保持這個模樣。

　　看起來，一下子就年輕了十幾歲。

　　葉清挑挑眉，絲毫不覺得意外，隻感慨居然能撐這麽久。

　　“那就去看看吧，看看他在徹底瘋狂之前，是不是願意透露一些我們不知道的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