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之後。
利姆諾斯島。
海上下起了暴雨,彌漫在海天之間的烏雲遮天蔽日,狂風裹挾著大雨傾盆而下。
滔天的巨浪衝擊島上的礁石,伴隨宛若鼓點的轟鳴。
赫菲斯托斯坐在島上神殿的門檻上,雙目無神,已然神遊天外。
他按照埃庇米修斯給的提示,已經在島上等了六個月了。六個月來,他哪裡都沒有去,就連和自己力量提升息息相關的殘破世界群都不曾涉足。
他已經等的有些不耐煩了。
期間隔空詢問了一次埃庇米修斯,得到了肯定的答覆。赫菲斯托斯相信埃庇米修斯的判斷,但埃庇米修斯也只是說宙斯一定會有動作,他不可能坐視赫瑪墨涅的子女分薄他的信仰,但不能確定宙斯到底幾時動手。
赫菲斯托斯也曾使用歲月史書,站在過去眺望未來,可惜只能看到一位女神的誕生,更清晰的就望不見了。
赫菲斯托斯決定再等等。
如果……宙斯還是不動手,那他就要徹底和赫瑪墨涅撕破臉,親自下場殺戮她的子女了。
神殿裡空蕩蕩的,赫菲斯托斯的養母歐律諾墨帶著克洛托和阿格萊亞去往大海深處,參加海洋神祇們的宴會去了。
說是宴會,其實稱之為舞會更加合適。
擇偶的舞會。
大海中每隔一段時間就會有聲名和實力並存的神祇牽頭,舉辦類似的舞會。
舞會的名頭可能會有很多,婚姻、思親、賞景,甚至有神祇毫不掩飾,直言大家既然閑來無事,那就舉辦一場舞會吧。但這些舞會的目的歸根結底只有一個,聯姻。
這是獨屬於海洋神祇們的社交,也是他們擴張自己勢力和影響力見效最快的方式。
赫菲斯托斯一向不喜歡這類活動,而且從不掩飾。
在神祇的道路行的越遠,這種排斥和抗拒就愈發明顯。
這並不是一件壞事,每一位強大的神祇或多或少都有類似的性格缺陷。或張狂、或暴虐、或仁慈。
也只有這些強大的神祇會知道這一點,並且彼此會心照不宣的隱瞞下來。
那些弱小的神祇或許能分析出每一個強大的神祇都有哪些性格上可以利用的“弱點”,但他們永遠都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這,並不是“弱點”。而是這些強大的神祇們認清了真正的自己,不再去抗拒自己的內心。他們隨心所欲,外物只能影響他們的選擇,卻撼動不了他們的內心,不能從“根子”上改變他們。
這也是他們強大的根本。
否則,即使有了機遇,擁有了強大的力量,也算不上強大的神祇。不能被同處這一層次的神祇們認同。
最顯著的例子就是分享冥界主宰哈迪斯權柄的冥後珀耳塞福涅。
神殿的門檻上,赫菲斯托斯往身後掃了一眼,隨即繼續看向海上漆黑一片的天空和天空下肆意翻滾的巨浪,以及在那個方向上聳立的奧林匹斯神山。
這段日子,他已經習慣了身後總是會有溫柔無言的克洛托和如晨曦般歡快的阿格萊亞。霎時間成了一個人,還有些不適應。
如果這次的舞會不是收養他的海之祖母泰西斯舉辦的,養母歐律諾墨又是親自來請,他如何會放人,又怎會給這個面子。
在神殿門檻上百無聊賴地坐著。
突然,赫菲斯托斯的眼中閃過了一道電光。
“總算等到你了。”赫菲斯托斯猛地站了起來,走出屋簷,淹沒在暴風雨中。
他不會認錯的,那是宙斯出行的痕跡。雖然沒有呼嘯的雷霆相伴,但就是因為這樣,才會顯得他可疑。
若是心裡無有不可告人的想法,又何須鬼鬼祟祟行於陰暗處?
赫菲斯托斯悄悄跟了上去。
他必須親眼看到宙斯的行動,並確定他所做的有意義才能安心。
宙斯化作電光,赫菲斯托斯則是步入虛無,兩人一前一後進入冥界。
穿越炎熱的火河,避開冥界艄公卡戎的視線繞過他的怨河,飛掠遺忘之河的上空,宙斯的身影最後在由凡人淚水組成的悲河河岸邊上停下。
冥後珀耳塞福涅早已在河邊等候他的到來。
赫菲斯托斯見狀側身藏在河邊一處假山的後面,好整以暇想要看看兩人究竟要做些什麽。
假山外響起兩人略微模糊的交談。
“你用我母親的名義約見我,想要做什麽。”
“還要求千萬隱秘。”是珀耳塞福涅的聲音,她的語調既冷漠又克制。
縱然所見之人不是所想之人,她一時間也不曾慌亂。看來在冥後的位置上待久了,她也的確成長了不少。
同時,另一道聲音響了起來。
“珀耳塞福涅,有人預言你會再為我生一個女兒。”
“她會成為我的有力臂助,幫助我確立信仰主宰的地位。”是宙斯,他的口氣一如既往的霸道。
“哦?”好聽的女聲響起。“預言?誰的預言?你自己的預言嗎?”
“我怎麽不知道,奧林匹斯山上還有能預言的神祇?!”
片刻的沉默後。宙斯的聲音響起。
“的確有,只是你不知道而已。並非所有事情我都會顯露出來,那太蠢了。”
“但是,這件事情對你有好處。”
珀耳塞福涅的語氣冷漠依舊,卻轉變了話鋒:“什麽好處?先說來聽聽看。”
宙斯的聲音:“信仰。我會全力幫伱爭取比你母親還要多得多的信仰。”
“這些日子,相信你自己也已經明白,你雖然與哈迪斯共享冥界主宰的王座,但是與我們依舊存在不小的差距。”..
“如果赫菲斯托斯打上冥界那天你擁有像我一樣的力量,那結局也許還未可知。”
“現在入局,還不晚。”
長久的沉默。
宙斯的聲音再度響起:“珀耳塞福涅,你是時候該為自己考慮了。”
“依靠他人是不可能長久的,無論你依靠的那個人是你母親德墨忒爾還是哈迪斯。”
宙斯停頓了片刻,珀耳塞福涅卻依舊沒有回答。
見狀,宙斯的聲音變得輕柔有磁性:“你知道嗎,珀耳塞福涅。”
“在很久以前,在普羅米修斯反抗我不久後。”
“你認識的不認識的神祇,包括你母親和我,我們曾聚在奧林匹斯山山頂的議事殿裡。”
“圍繞人類的信仰我們作了一個簡短的討論。”
“參加這次討論的人不多,但仍然湊齊了三位母親。”
“她們中有你的母親德墨忒爾,有記憶女神謨涅摩敘涅和正義女神忒彌斯。”
“我記得那一天發生過的所有事情,記得每一個人都說過什麽話。仿佛一切就在昨日。”
“我問她們是否需要信仰,她們都給了我肯定的答覆。”
“我記得,記憶女神謨涅摩敘涅和正義女神忒彌斯都提起了她們的女兒,正義女神忒彌斯更是把她的那一份信仰全部分給了她的三個女兒。”
“只有你的母親德墨忒爾表現與眾不同,她的回答很簡短,只有三個字。”
“我同意。”
“珀耳塞福涅,你被遺忘了……”
珀耳塞福涅冷漠卻微微顫抖的聲音:“信仰,我不需要那種東西。”
宙斯的笑聲:“那是你不知道信仰的好處。即使是我在有了信仰的幫助後也能不斷向前。”
“如果你有了信仰,有了比你母親德墨忒爾還多的信仰,你遲早能拋棄對哈迪斯的依賴,成為真正意義上的冥後。”
“你會變得更強,變得比赫菲斯托斯還要強。”
“要知道,那次關於信仰的討論,我可沒有邀請他。”
“如果不信,你可以去問問你的母親德墨忒爾,那一天赫菲斯托斯有沒有在場。”
良久的沉默後。
珀耳塞福涅:“我要怎麽做。”
宙斯:“為我生一個女兒,就現在。”
沉默片刻。
珀耳塞福涅:“我不喜歡你的樣子。變成哈迪斯的模樣,你是他的兄弟,一定知道他真實的相貌。”
宙斯的笑聲:“獨特的癖好。”
然後是衣衫落地的沙沙聲,悲河翻湧的水花聲,粗重的喘息聲和肉體的碰撞聲。
假山後,赫菲斯托斯挑起眉毛,神態莫名。
他探出半個腦袋,想要看看是不是被發現了,是不是一切聽聞都是宙斯釋放的煙霧彈。
可是,入眼即是白花花一片片,遮蔽了他的全部視線。
半餉,他若無其事地側過腦袋,嘴角抽動,不知該笑還是該笑。
確定了, 兩個人都是真的,這場交易也是真的。
宙斯果然沒讓他失望,很有精神嘛。
他靜悄悄地離開假山,不想打擾正在激戰的兩人。
路過冥界的火河,赫菲斯托斯終於沒忍住笑出聲來。
他的目光順著蜿蜒的火河找到了位於冥界中央神殿之中的“哈迪斯”。縱然知道所見之人是假貨,可他就是想笑。
他伸出手指,虛點流淌的火河,於是火河上蕩起一道道漣漪。
漣漪蕩開,去往不可知的冥界深處,去往真正的冥界主宰哈迪斯的藏身之地。
赫菲斯托斯朝著四周漫無目的地說道:“哈迪斯,我知道你聽得見也看的見。冥界之內,沒有什麽事情可以瞞過你。”
“別誤會,我不找你麻煩,就是想問問你作何感想?”
赫菲斯托斯在火河邊上等待了一會,四周就傳來哈迪斯的聲音。
“你覺得我該怎麽想。”
赫菲斯托斯笑了起來:“哦?”
“那天你救下珀耳塞福涅,我還以為她對你很‘重要’呢。”
“現在看來,她也是個可憐人啊。”
哈迪斯很快就回應道:“哪有什麽可憐不可憐的,我已經給了她力量,一切不過是她自己的選擇。”
“你也不過是運氣好了一些,剛好選了克洛托作為同行者罷了。”
赫菲斯托斯笑著踏入虛無,聲音卻在火河周遭回蕩:“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因為你一開始就沒她當做同行者,所以才會有後面發生的一切?”
冥界深處,盤坐在狹小空間中的哈迪斯閉上了眼睛。
“也許吧。”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