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宣城有東西兩府,東府安陵府已經覆滅,如今只剩下了西府盧陵府。
西府同樣手握權柄節製天下兵馬,可卻並未遭受到皇帝的猜忌,也從不與朝臣往來,獨居大宣城以西,盧陵府三個字在大宣城就如同定海神針一般。
祖大壽曾經數次拜訪盧陵府,但都被拒之門外,西王連這位東王的面都不見。
細雨微朦,春色正好,有人叩響了久不待客的盧陵府大門,一位門吏探出腦袋望了望。
“您回去吧,盧陵府不接待客人”
“請把這封信遞交給盧陵王,就說天赦府江婪拜訪”
“天赦府?”
這門吏先是愣了一下,而後接過信件轉頭離開跑了回去。
江婪在細雨中等待著回應,這盧陵王不單單是武將,而且可以說是如今大宣國唯一一位從開國活到了現在的老將,壽近七百!
而且從這裡的環境看來也當是一位雅人,府邸修建的地方山清水秀,十裡長波籠罩煙霞,頗有一片朦朧的美感。
“北王請進”
門吏推開了大門,邀請江婪進入。
大宣開國後共封了三大異姓王,東王祖大壽和北王江伯鸞都已經成為了歷史,唯有這位西王是大宣常青樹,這已經證明了其不凡。
他也已經找人打聽過,大宣城八府強者不少,但是真正的大宣城修為第一人,當屬嶽飛熊!
嶽飛熊不止實力超絕,且極有統兵才能,名氣和戰績僅次於他那個變態的祖父江伯鸞。
即將面對這樣的人,江婪也不敢小覷打起了十二分的精神。
盧陵府不大,甚至還不如五威將軍府闊氣,所有的陳設都非常古老。
“王府上為何如此冷清”江婪問道。
“我們盧陵府人丁不旺,老爺原有三子一女,可惜三子殉國有女遠嫁,二十年前據說也病亡異地,所以府上只有老爺一人”
實力恐怖又沒有子嗣對皇帝沒有任何威脅,怪不得天祚帝會給西府追加無數殊榮。甚至西王進宮,天子降階。
“敢為嶽老將軍在何處”江婪問道。
“老爺在釣壇”
“釣壇?”
“我家老爺喜好垂釣,尤其是這種天氣,經常一釣就是一整天”
這下人帶著江婪一直走到了盧陵府的後院,奔騰的瀟水支流流經此地後平緩了下來,門吏把江婪帶到這裡便離開。
霧氣蒙蒙中江婪尋找了半天,這釣壇很大,走了半圈終於見到了一個身披著蓑衣的老人,靜坐在岸邊,手持釣竿,整個人似乎都完美的融合在了這環境之中。
“晚生….”
江婪剛準備說話,這釣魚老人伸出一根手指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並且擺了擺手,示意他坐在身旁。
湖面上蕩漾起一圈波紋,江婪的眼睛猛然盯向湖中央,哪裡似乎有什麽可怕的猛獸帶著讓人畏懼的威壓。
百丈的海浪衝天而起,水幕中似有大魚隱隱若現,讓江婪暉陽境的修為都難以自持。
眼看著神秘巨魚不斷靠近湖岸,江婪身上靈力蓄積,隨時準備好了應對任何突發的可能。
突然間,嶽飛熊手中的魚竿一甩,一根絲線劃破水幕從大魚拉扯到了岸上。
一條百丈巨魚落在面前,如同一座小山,江婪倍感震撼。
“今天收獲不小啊”
老人摘下了鬥笠,清臒的臉龐花白的胡須,剛毅的面容中帶著三分笑意,看上去只是鄰家老人。
不過他雖身披蓑衣,可不甚粗壯的手臂上似乎有赤紅色的紋身,胸口處還有一道蔓延至脖頸處的傷疤,依稀可見年輕時的猙獰。
“老將軍神勇!”
這怪魚在湖中不知道生活了多少年,即便是暉陽境的修為都奈何不得,卻被一杆甩出。
“這有何神勇的,老夫這一生最大的願望就是前往北海釣鯨!”嶽飛熊眼神中帶著幾分憧憬。
北海釣鯨?
“您讓晚生想到了一首詩一個人”
“哦?什麽詩,什麽人”嶽飛熊問。
“一首寫釣客的詩,我攜清酒乘舟來,陰晴難料予天裁。
平海狂瀾同潮入,摩崖天頂現雨來。
七尺昂揚橫海立,一生襟抱與天開。
少年悲歌何事哀?風雨獨上釣魚台”
此詩一出,嶽飛熊看向江婪時多了幾分感興趣。
“好胸襟好氣魄,難道你也有這樣的大志?”
“倒不是我,而是我那個朋友所作,他此生最大的願望與您相同,北海釣大鯨。”
“什麽人,這天下喜歡垂釣的開悟者可沒有幾個”
“我這個朋友是文府舍生名叫水無心,他不止喜歡垂釣,而且還是釣客開悟”
“水無心?老夫走遍天下’水‘這個姓氏可不多,他多大
了!”嶽飛熊突然問道。
“年紀比我大一歲,此人天賦絕倫,賦生開悟鵝湖會一戰中暉陽境無敵,傲視當代。
又嗜好釣魚,幾乎見水便會打窩下餌,乃是一個無雙秒人。
我也是後來才從昌黎先生哪裡得知,這水無心是個孤兒,不止是文府第一賦生,而且還身兼釣客這種特殊開悟”
來之前一直想不到如何與嶽飛熊套近乎,沒想到水無心居然成為突破點,可嶽飛熊卻如遭雷擊!
“水姓孤兒?釣客開悟?”
“怎麽了?”
“也許不是,天下哪有這麽巧的事情”嶽飛熊自言自語的說道“有什麽問題你問吧”
“我很早之前就想拜訪老將軍了,只不過怕給您帶來麻煩,所以一直拖到現在才悄悄前來”
“你是怕我和於烈一樣被人滅口吧”
嶽飛熊雖偏居一地,可是對於大宣城發生了什麽都了如指掌。
“什麽都瞞不過您”江婪尷尬的笑了笑。
“你放心,嶽某人一生縱橫這點自信還是有的,這天下能悄無聲息將我滅口的人可不多,除非八府的那八位府主出手,所以有什麽問題你可放心問。”
“老將軍豪氣乾雲,如今皇帝雖然已經為天赦府平反,但我還是有些疑惑的地方”
“祖大壽已死,彭魴收監侯斬,四明狂客賀季真死了,於烈萬齊融死了,所以老夫猜測你是想問皇帝在其中扮演了什麽角色吧”
江婪暗中佩服,不愧是僅次於江伯鸞的絕頂人物,偏居一處洞若觀火。
“既然您猜到了,還請指點”
“江婪,很多事情不能深究,若是深究非旦不能解決問題,反而會惹下一身麻煩,你確定要知道?”嶽飛熊警告道。
“人活著就是圖個明明白白。”
“大宣兵馬以天赦軍為最,可是老夫手底下也有著一支大軍鎮守天下三關,當年將他攔在大宣城下的人就是我。
祖大壽上躥下跳,江伯鸞揮師南下的第一時間,老夫就知道其中定有冤情,因此三封陳情書送到了皇帝面前。
我想要調和兩者之間的矛盾,可是被皇帝壓在了龍桉上。”
“所以皇帝並不是他說的那樣,受人蒙騙?”
“老夫之後也調查過,一開始皇帝受祖大壽蒙蔽,被祖大壽牽著走,到後來白陽教也卷入了其中,還有一個神秘的白湖九老會”
“他們卷入能幹什麽”
“天赦府不止鎮壓著宣國邊境,同時鎮壓著宣國內部一切不穩定的因素,白陽教若想要發展壯大,對付八府還是次要,第一個要清理的就是天赦府。否則未等他壯大,江伯鸞大軍過境,所有的努力都只是海邊的砂礫”
“那白湖九老會呢?”
“白湖九老會出現的時間並不長,可是裡面的人各個都是絕頂的強者,他們想要覆滅天赦府是與江伯鸞江鳳梧父子兩人有關。
江氏輩出英豪,九老會將要拉江伯鸞下水橫遭拒絕,因此也成為了他們的絆腳石,當然這只是我的猜測。
天祚帝陰狠手段卑劣同時又是一個賭徒,這也是他能逆勢成為大宣皇帝的原因。
一開始他應該並不知情,畢竟他根本沒有把握能夠除掉天赦府這棵在禦靈大陸盤根錯節的巨樹,不過在他知道白陽教和白湖九老會卷入其中以後,決定壓上所有賭注賭這一把。
最後的結果你也清楚,天赦府在諸方算計下,成為了唯一的輸家。
當然,如果當年我沒有在大宣城下攔住天赦軍的話,或許天赦府就不會滅亡,所以你現在要找我報仇嗎?”嶽飛熊看著江婪風輕雲澹的問。
“嶽老將軍一生征戰為人方正,甲子庚辛年的城下之戰您也只是聽命行事,並未參與到構陷當中。冤有頭債有主,所以對您我只有佩服”江婪如是說道。
“不愧是江伯鸞的孫子,有心胸有氣魄,反觀趙氏皇族的這些人。”嶽飛熊歎息一聲搖了搖頭“趙正陽為了大宣開國披荊斬棘篳路藍縷,可他死後,宣國歷代帝王反而將我們這些人當成了最大的威脅,老夫正是看清楚了兔死狗烹,所以才閉門不出”
“老將軍三子為大宣而亡,當為禦靈擎天玉柱”
“老夫一生淒慘,沒什麽值得佩服的。三子無嗣,唯有一女遠嫁,幼女體弱誕下一子後也病故”
“老將軍還請節哀”
“沒什麽節哀不節哀的,很多年了,都澹然了,只不過有一事一直掛在心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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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晚輩能幫上您什麽忙嗎?”江婪問道。
“幼女遠嫁病亡當時我正在三關作戰未曾親至,那是老夫一生的痛,不瞞你說,幼女夫家姓水…”
“姓水?”
江婪眼神中帶著震驚,怪不得水無心釣魚釣到忘乎所以,一輩子喊著要去北海釣鯨,感情這是遺傳!
“您說水無心是您的外孫?”
“我只是猜測而已,萬一只是一個巧合呢?”
嶽飛熊一輩子大風大浪經過來,早就做到了寵辱不驚,可是此刻話音中都有些顫動。
夫家姓水,同樣的愛好,同樣的執念,同樣的父母雙亡,天下哪有這麽巧合的事情!
“我能不能見見他”嶽飛熊問道。
“如今他在清都,而且聽昌黎先生說他很有可能成為文府刀筆吏,刀筆吏有自己的使命…”
“難道不能通融一下嗎?如果實在不行,老夫親自前往清都,我雖與昌黎先生無交情,想來他不會如此無情”
嶽飛熊一世英豪,當聽到或許自己有一個外孫時,難以欣喜與激動,即便只是一個可能便已經難以抑製。
“您一把年紀不必千裡奔波了,我去一份書信與昌黎先生言明內情,請水無心前來便是。只要告訴水無心,您這裡有大魚,我想水無心一定會不辭千裡而來。”
“好,好!”
嶽飛熊面色泛紅,看起來年輕了不少。
見到剛才釣上來的那條巨魚,直接一腳揣進了湖裡。
“老夫的盧陵釣壇雖不能與北海相比,可卻是宣國最好的釣魚聖地,老夫這幾日再去抓幾尾魚怪放進去,一定不會讓他失望而回”
“江婪,不管水無心是不是我的外孫,老夫都承你的情,日後若有麻煩來我盧陵府,我保你無恙!”
“多謝嶽老將軍”
江婪打聽過嶽飛熊的往事,知道這是一個值得敬佩的人,他沒有見過江伯鸞是何等的英雄,但想來與嶽飛熊一般吧。
得到了滿意的答覆,剩下的交談就很愉快了。
江婪從嶽飛熊這裡聽到了不少老年舊事,大多是關於江黎庭江伯鸞的。
“真是沒想到您居然與我的祖父還一同並肩作戰”
“老令公為大宣武將之始,於百國中爭得了立錐之地。
而我與你的祖父那是開國最艱難的時候,並肩經歷了不少戰鬥,所以我們那一批老人幾乎是從屍山血海中爬出來的,只不過活下來的寥寥無幾,到現在更是就剩我一個了。”
嶽飛熊有些感慨萬分,不過在提及長相的時候,嶽飛熊又哈哈大笑。
“你們江家一張臉遺傳四代,你和老令公的長相可以說一模一樣,你與你祖父也有八成相似,但最像的還是你們祖傳的眯眯眼”
“其實也沒這麽好笑吧”
敬佩歸敬佩,可是對自己的長相江婪也無可奈何。
在兩人詳談甚歡時,下人匆匆來報。
“老爺,有一大群人把咱們盧陵府圍了!”
江婪打了個激靈,什麽人這麽大膽子,敢在這位宣國唯一的開國舊將府邸門口鬧事。
嶽飛熊雖現在已經不統兵,可是他的帶出來的兵將遍布天下。
果不其然,嶽飛熊聽到這樣的事情以後不單沒有害怕,反而很好奇。
“開門迎客,帶老夫去看看,天下還有這等奇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