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康公主遞上一張試卷,道,“爹爹,這是元若會試的答題,你看看。”
老皇帝接過卷子,就被上面的字給驚豔到了。瀟灑清勁,飄若浮雲,矯若驚龍,鐵書銀鉤,大讚道,“真是好字!筆法遒勁,意度天成,非可以陳跡求也。”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手指卷子,“這是衡哥兒寫的?”
福康點點小腦袋,“我親眼看著他寫的。”
“真是一手好字啊....不遜於歐陽詢的楷書。”老皇帝感慨一聲,接著把試卷仔細看了一遍,辭藝精通,文筆流暢,切合題意,排在會試前三沒什麽問題。
“爹爹,覺得如何?”
“嗯,寫的不錯。”
“我也覺得寫的非常好,有會元的水準,可隻排了倒數第二。”
老皇帝微微皺眉,拿起卷子再看了遍,整篇文章沒犯什麽忌諱。
福康公主道,“元若抱怨科舉評卷不公,他原想著‘連中六元’,給齊家長臉,給爹爹一份驚喜,沒想到次次都是墊底。元若希望這次殿試,爹爹能給他一個公平。”
這點小要求,老皇帝一口就答應了,“還有呢?”
福康公主道,“他就和我說了這事。”
老皇帝看了眼女兒,“真就這一個條件?!”
福康公主道,“當時駙馬也在,我們也挺奇怪。對了,他還讓駙馬作為媒人,去盛府提親。”
這麽大一筆錢財,就為了個狀元頭銜?
齊衡可是從來不做虧本生意的。
老皇帝想了半天,還是沒想到什麽頭緒,突然看到坐在對面的女兒,靈光一閃,自家閨女雖然算不上沉魚落雁閉月羞花,但也是一等一的大美人,不會是打的....?
......
“陛下....陛下!”老皇帝感覺手肘被人推了兩把,馬上回過神來,看了看手中的考卷,“朕記得殿試的時候,齊衡這小家夥,不到一個時辰就寫完了卷子。
把他的卷子拿來,朕想看看這小家夥寫了些什麽。”
齊衡的卷子?!...
一眾閱卷官的臉色都變得有些憤然。
宰相曾公亮拱手道,“陛下,齊衡狂妄自大目空一切,殿試文章大放厥詞,諷刺朝廷,妄議朝政,訕謗君上,攻訐聖人,實為臣民所共憤,天地所不容,臣奏請革除齊衡貢士功名!。”
“臣附議。”
“臣附議...”
堂內的所有閱卷官齊齊出列大聲附和,擺出一副與齊衡不共戴天的架勢,讓老皇帝吃了一驚,又有些好奇,齊衡這小子到底寫了什麽大逆不道的東西,重臣們一個個的被刨了祖墳似的。
“卿等常常勸朕效法堯舜,輕視魏武帝。且我朝從不以言論罪。把齊衡的卷子拿來,朕倒要看看此子如何狂悖。”
曾公亮拿起放在書桌的一角一份試卷,遞給了官家。
接過試卷,看到熟悉的字體,老皇帝就想到了會試排名,瞥了眼站在不遠處的會試主考韓琦,做事不公,以權謀私,對其的評分-20。
《主聖臣賢詩》,不算出彩,但也沒什麽毛病,中規中矩。
《民監賦》的破題:運啟元聖,天臨兆民,監行事以為戒,納斯民於至純。意思是,大宋因官家你而強盛,百姓因你生活富足,你就是大宋的偉達領秀,偉達舵手,是全大宋百姓的啟明星。朝廷只要監察各項事務、戒除弊端,就可以讓民眾安居、民心歸一。
這馬屁拍的....比什麽寬厚從諫,仁厚近人,高了好幾個檔次。
老皇帝整個人都變得輕飄飄的,皇帝也是人,也有七情六欲,也喜歡聽好聽,最重要的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
大內總管梁大官見了文章內容,再瞄了眼官家的表情,立即拍馬道,“陛下恭儉仁恕,,慎行愛民,百姓安樂,財物豐足,乃千古第一仁君!”
老皇帝聽得心花怒放,但他還是個要臉的,嘴上自謙道,“此謂太宗太祖先帝之行事,朕萬萬不及也。”
拿起茶杯喝了兩口茶水,再看了眼宰相,眼中帶了一絲不滿,這也能叫做‘訕謗君上’?
宰相曾公亮眼觀鼻鼻觀心,好似沒看到皇帝的目光。
老皇帝哼了一聲,低下頭繼續看文章,越看越是動容,原以為是單純馬屁文,沒想到竟然給出了解決朝廷的難題之一---冗官的方法。
宋太祖趙匡胤通過兵變奪權起家,因此生平最擔心的事情,莫過於別人會以他為榜樣,奪取老趙家的江山。為了解決這個問題,趙匡胤苦思冥想,終於找到了答桉。那就是設立一套多部門相互製衡的制度,從而降低權力過度集中在個人手中的風險。結果一個官幾個人做,官僚體系越來越臃腫。
此外趙匡胤為了讓文官壓製住武將,所以大肆籠絡和收買士人之心,開科取士規模遠大於歷代,以顯示宋朝統治者對讀書出仕的鼓勵;加上每年皇帝的生日或者是改年號的時候又或者是官員本身退職時,官員本人都可以給自己家中的親戚謀討一個官位的。
每一年通過“蔭補”當官的官員就高達數千人,加上科舉入仕的官員和地方吏員二三十萬名,單單官員的俸祿支出,每年超過1500萬貫。
另外每年的軍費開支差不多是5000萬貫,兩者總計在7000萬貫上下。
也就最近幾年,三司的財政收入每年都有增長,才避免了朝廷入不敷出,寅吃卯糧。
王立冬解決辦法,就是改製禦史台。大宋的禦史台和‘己委’功能類似,負有監督百官、典正法度的重大職責。
禦史台的總編制為一百二三十人,有檢察權(電視劇裡,上奏章彈劾大臣)的官員,也就三十一名,其余的人員都是文職人員,俗稱打雜的。三十一個禦史監督全國4萬多名官員,可想而知效果會怎麽樣了。
按照現代的‘己律監查萎員會’的配置,禦史台直接歸皇帝直管,禦史大夫(禦史台老大)的品級從從三品,提拔為從二品的參知政事,把一部分冗官調至禦史台,經培訓後,派駐到大宋每個州縣衙門。
大宋有路25、州240,縣1200左右,大約能解決三四千的冗官,同時能整肅吏治,開官場新風,還能增加皇帝在百姓中的影響力。
老皇帝激動的一拍書桉:“此賦規模甚偉,自應作狀元。”他瞬間又想到了幾點好處,改組後,皇帝的權柄大大加強,文官之間的內鬥會增多,狗咬狗的事情一天都能上演好幾場,同時還加強了朝廷對整個大宋的掌控力...
只是,可惜了....
太晚了。
老皇帝看向卷子左上角,八個“叉”,自從自己登基至今幾十年間,還從沒看到過一份試卷有這麽低的評分,不滿的掃了掃眾閱卷管道,“這麽好的文章,竟然被卿等認為是‘妄議朝政’,眾卿就是這麽湖弄朕的?”
宰相曾公亮一臉澹定,拱手道,“陛下,還有一篇‘儒者可與守成論’。”
老皇帝隨即把視線移到下一篇文章,《儒者可與守成論》。
齊衡的文章核心觀點,文官士大夫只在乎自己家族,根本不會關心大宋王朝的利益。當大宋利益和家族利益相衝突的時候,士大夫都會把家族利益放在首位,所以讓士大夫治理國家,守衛趙宋皇室打下的江山---白日做夢。
孔子十三代孫孔霸,被漢朝老劉家封為關內侯,號“褒成君,賜食邑800戶,子孫世襲。宗聖侯(魏)、奉聖亭侯(西晉)....文宣公(唐)。歷代孔府的當家人,老劉家、老曹家,司馬家、老楊家、老李家都沒少封賞。
可每次朝廷更替,第1個投降新政權的往往就是衍聖公們。而士大夫們有樣學樣,一旦面臨新舊王朝的更替,馬上就拋棄舊王朝,轉身投靠新王朝,一點都不帶猶豫的。
看到這裡,老皇帝隻覺臉上被‘啪啪啪’扇了好幾個大嘴巴子。
他可算是歷朝歷代皇帝裡邊,跪舔曲阜孔家第一人。
幾年前不但封了孔丘嫡孫為衍聖公,世襲罔替,還承擔了宏偉建築曲阜孔府這一重大愛心工程的全部建設費用,真正確立了孔府天下第一府的地位。
35萬貫!......全是他一文一文省下的私房錢。
瞧見皇帝的臉色變得漆黑一片,眾閱卷管都是一副等著看好戲的眼神,剛才這位可是大讚齊衡的文章,說是該為狀元的...
“陛下,已經過了子時三刻(23:45),夜已深了,該回宮休息了。”官家第一號狗腿梁大官立即遞上了台階。
老皇帝一擺手,明天就是發榜之日,這事今天就得定下來。一邊是遵從了幾十年的儒家學說,一邊是自己的貼心小棉襖,思慮了半盞茶的功夫,官家站起身,把手中的卷子遞給了宰相曾公亮,“齊衡為狀元,榜眼和探花就按眾卿的意見。”
他這輩子廣施仁政,最後卻落了個後繼無人的下場,就剩下幾個可憐的閨女....
這個世界上有99%的事情,都是用錢可以解決的,包括婚姻。
女兒和女婿不和,主要是駙馬的長相和性格都不討喜,外加沒有足夠多的銀錢。以後兩人一年有了幾百萬貫收入,女兒對女婿那醜陋的相貌,容忍度就要高許多。
就算兩人的婚姻以後出了變數,一年兩三百萬貫的收入,也能讓閨女活得無憂無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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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官員驚訝無比,老皇帝作為儒家治國的堅定捍衛者,竟然點了齊衡為狀元,不是失心瘋了吧?
宰相一禮道,“陛下!齊衡....”
老皇帝揮手打斷道,“眾卿莫再多言,朕意已決。就這麽定了。”說完站起身,在內官的攙扶下慢慢踱出了政事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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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早,東京汴梁天朗氣清,惠風和暢。
東華門外,花紅柳綠,鶯飛燕舞。路早已黃沙鋪地,淨水潑街。沿街兩旁人山人海,人聲鼎沸,連平時極少出門的姑娘,今日也是梳妝打扮一番,站在路邊翹首以待,期待今科狀元郎的風采。
而一些達官貴人和他們的女卷早已佔據有利位置,品茶交談,眼睛卻時不時地飄向東華門。
盛家大娘子帶著三個女兒,來到東華門外的仁和酒樓下,如蘭想到未來婆婆平寧郡主那張冰冷臉,小腿肚不由得有些發軟,拉住母親王氏,小聲道,“母親,我...有些不舒服,要不你帶四姐姐和六妹妹上去吧,我先回家了。”
王氏一把揪住正要開溜的小女兒,狠狠瞪了她一眼,“都說好了的,你要現在回去,你未來婆婆對你更加不喜!平時天不怕地不怕的,今天怎麽慫成這樣?”拽著小女兒,就往酒樓上拖。
“母親,母親,我肚子真....”
走進包間,王氏以十萬分的熱情和未來親家母打起了招呼。
“王家姐姐,你可來了,快請坐。”平寧郡主拉著王氏安排到了自己左手邊的位置。
如蘭挪進包間,見到嚴肅臉的平寧郡主,小心肝就是一顫,抖索行了個萬福,“如蘭....見過郡主娘娘。”
平寧郡主見到未來兒媳像是隻小鵪鶉似的,臉色暖了三分,上下打量一番,“如兒,才一個多月不見,好像又長高了不少。”
如蘭努力擠出笑臉道,“比上月長了半寸。”
王氏接著讓盛墨蘭和小六和平寧郡主行禮,平寧郡主揮手請起,隨口誇了兩姑娘幾句後,拉著如蘭坐到了自己右手位,指著身前茶幾上的眾水果點心,“以後就是一家人了,要是喜歡,就拿來吃,別拘著。”
剛開始,如蘭還有些拘束,平寧郡主和如蘭說了幾句話後,就同王氏聊起了婚禮的事情。
如蘭豎起耳朵聽了一會便覺得無聊,隨即拿了離自己最近的一盤玫瑰酥餅,小口吃了起來....眼前一亮, 味道真不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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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時間,崇政殿外的廣場上,參加殿試的三百多位貢士分成數列,站的整整齊齊。
陳滿倉心情萬分激動,寒窗苦讀數十載,終於要收獲果實了。看到身側的王立冬一副優哉遊哉,雲澹澹風輕的模樣,伸手拉了拉他胳膊,湊近小聲詢問,“齊兄,你好像一點不在意今天的名次?”
王立冬道,“從縣試開始,我的排名一路墊底到會試,所以沒什麽好期待的.....”
陳滿倉也聽說過王立冬和文官的一些齷齪事,猶疑道,“殿試可是當今親自閱卷,想來齊兄的成績不會如往常般吧?”
王立冬看了眼太陽的位置,儀式應該快開始了,“希望吧。”
話音未落,中和韶樂齊鳴,老皇帝今被兩內官扶著走到龍椅前,艱難轉身坐上龍椅,累的有些氣喘。幾個仁宗皇帝的心腹,看到這一幕,眼神都是一暗....好日子即將過去了。
“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眾卿平身。”當今官家接過梁大官遞上的榜單,打開後緩緩念道,
“皇右十一年三月二十七日,策試天下貢士,一甲第一名開封齊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