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歌緩緩走上石台,嘴中念念有詞。
“甲乙五裡地,乙庚千裡鄉,丙辛整十裡,戊壬三裡藏,丁癸團團轉,此是寶藏方。”
今日正是丁酉日,而且正在一年一度的上巳節,只有在今天,才能挖出陰陽鑒。
若是其他日子前來,則不是到不了這片墓地,就是找不到陰陽鑒的埋藏位置,挖不出陰陽鑒,自然就無法擺脫一個月的時間限制。
李歌在樹下站定,最後一個字吐出,他的眼睛看向了碩大桃樹的底下,那裡有一塊明顯的空隙,空隙內有細微的模糊光芒流動著,那面銀色的鑒就在其中,隱隱約約的露出一角。
很顯然,那裡就是陰陽鑒的埋藏位置。
他小心翼翼的將手伸出,想要探入那片光芒,但又本能的覺得有些不對勁,便從旁順過一截樹椏,伸了進去。
樹椏毫發無傷。
他還是不放心,又從包裹中拿出一把鏟子伸了進去試探。
鏟子也毫發無傷。
但李歌還是覺得有些危險的意味在流動著,那裡似乎有一種惡意,在窺視著他,而一旦他真的將手放進去了,指不定會發生什麽。
保險起見,他用鏟子將鑒底下的泥土一點點的刨開,然後試著將這個陰陽鑒挖出來。
然而出乎李歌意料的事情發生了:鏟子徑直地從看上去光潔如新的鑒中劃了過去,如同那只是一片空氣。
李歌又試著攪了攪,然而結果還是如此前一般,徑直的穿了過去,未有半點阻擾。
李歌方才死心,將鏟子重新收回包裹中,想了想,靈機一動。
陰陽鑒出不來,他的血可以進去嘛。
說做就做,他一口咬破手指,血液湧出,匯成一粒豆大的血珠,九陽內力輸入這團血液,隻輕輕一彈,血液便如箭矢般射入樹洞,正中陰陽鑒上。
血液倒是實打實的打在了鑒上,而且極快的融入了陰陽鑒之中。
登時,李歌隻覺眼前的一切轟然坍塌——也不能叫坍塌,那是一種奇怪的狀態,他的靈魂似乎離開了自己的身體,被陰陽鑒接引過去,在一片寂靜的虛空中沉浮著,他向下看,底下除了虛無亦是虛無,向上看,一片狹隘而寬廣的世界在他眼前浮現,他同時看到了自己的正面和背面,亦看到了自己的腦仁與五髒,血管中有紅色的血液奔湧著,與血液並駕齊驅的,是一股股有些飄渺的獨立的白金色霧氣,這些霧氣在氣海處尤為明顯。
於是他有所明悟。
“……看來這就是我的九陽錄內力了。”
他試著去查看那些白金色的霧氣,但發現自己的視力能看到每一處細節。
身體中再微小的部分,也能被他看到,譬如年幼時不小心刺入身體中的尖刺,心臟的每一處細節,血液的每一次奔湧,內力的周而複始的運動……
李歌有些沉默了,他無法解釋眼前發生的一切,即使是那些幻覺也能解釋,但如果要說,只有一句洞若觀火可以勉強形容他看到的一切。
他將視線從“頭頂”的那一片狹窄的空間挪開,試著去查看周圍的一切,去尋找那個陰陽鑒。
但是這片空間之內,除了頭頂的空隙,再無一物,就連聲音也只剩下從那裡傳來的風聲,模模糊糊的偶爾透進來一絲一毫。
虛無,空無一物的虛無,永恆而寂靜的虛無。
這種情況下,如果不去看頭頂的那一片狹小的空間,就會連時間的概念也喪失,
連自己的存在也會湮滅。 “這就是,父親不肯做這件事的原因嗎?”
李歌終於理解了父親的恐懼來源於何物了,但可惜的是他現在似乎什麽也做不了,因為他現在已經喪失了對身體的掌控,他的身體正以一種詭異的形態徹底呈現在他面前,一動不動,仍然保持著將血液射入樹洞的動作,呼吸仍然在進行著,但意識已經進入了這片莫名的空間。
他試著掙扎了一下,低頭企圖去看自己的“身體”,但是所見的只有虛無。
他試著接近自己的身體所在的空間,但仍然無能為力。
他試著發出呐喊,製造一些聲音,但他連“張嘴”這個動作都做不到。
他無可奈何的停下嘗試,開始思索起來。
李歌是一個膽大的,鎮定的,好奇心旺盛的青年,要不然他也不會在桃林中作死的挖掘出那個骷髏頭,惹得自己一身腥,也不會在黃榕面前裝大尾巴狼——雖然他的武功在黃榕之上,而且的確是守山數百年的李家的傳人。
眼前的境況亦沒有使他亂了陣腳,相反的,越是危險他就越冷靜,大腦思考的也就越快。
但一抹隱隱約約的白色身影使他不得不亂了陣腳。
李歌凝神看去,發現這個身影他認識。
那是黃榕,在自己面前呈現出無限的細節,各種隱私的部位都看到了,但他毫無窺測之心,因為和這些一齊的,還有髒器和血肉。
此時在她的血肉中,存在著一抹詭異的粉紅色霧氣,那是那些被自己攪起來的致幻霧氣!
他瞬間明白發生了什麽。
“該死!”
黃榕的身影正在慢慢接近那道由陰陽天罡大陣組成的屏障,但那道本來堅固完整的屏障如今光芒暗淡,甚至連桃花瓣都能順利的飄進飄出,明顯起不到什麽阻擋的作用了。
但他不能讓黃榕靠近那裡,如果黃榕真的進去了,那將是一場災難,連李家世世代代八百年都無人敢入此絕地,她這個被霧氣迷住心智的人,一旦進去將是必死無疑!
她死與不死,其實對李歌而言也並不是那麽重要,但她如果真的進入了,陰陽天罡大陣就會因為她而出現一絲破綻,誰知道那裡面的東西會不會因此而逃出來?那時劉驥之帶著十三個一等一的武功高手,幾乎全是登峰造極之輩,這才勉強封印住了桃源山,即使如此,每逢一世紀或是一運封印還是會減弱,需要人命去填補,才能保證裡面的東西不會出來。
他發狠,想要衝出去,瘋狂的掙扎著,於是那片狹窄的空間似乎離他近了一點。
這絕不是幻覺,於是他加了把力,艱難的朝著現實前進,感到自己的精神似乎在劇痛,在哀嚎,有撕裂的痛苦加身,但他不管不問,隻當自己已經麻痹,瘋狂的朝著出口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