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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日之後,東州州城江南郡,謝真卿正端坐於公桉之前。
她神色看似平靜,手指卻一直在敲打著身前的桌桉,發出‘冬冬’聲響,且越來越急驟。
在她的右下手,已經升任從七品校書郎的董臨山也皺著眉頭,神色不可思議。
“罕見呐,樓主,這一期的《論武神機》居然已延期三天時間,至今都未定稿,這究竟是何緣故?據我所知這種情況,在近八百年中也隻發生過十七次,無不都是與當世最出色的英傑有關。樓主您家世顯赫,背景深厚,不知近日可聽到過什麽消息?”
《天機武譜》是天機道人主導的民間刊物,發售日期一向都很靈活。
《論武神機》卻是朝廷官刊,每隔兩個月發售一期,在十五號這天雷打不動。
謝真卿斜目看了董臨山一眼,隨後沉默不言。
她知道包括董臨山在內,幾乎所有東州論武樓的人都在為此事驚奇不已。
謝真卿卻通過自家的一些渠道,在今日清晨探得了真相。
論武樓之所以推遲數日發售《論武神機》,是因當朝太師打探得知,‘無極刀君’楚希聲身具十重以上的睚眥血脈。
這是十天之前的消息,數日內就在朝廷上層,還有諸宗諸派的高層間廣為流傳,轟動武林。
論武樓那邊也準備在新一期的《論武神機》上刊載這一消息。
據說京城總樓為此措不及防,本來刊定的版面都要重新整治,且論武總樓的內部也有不小爭論。
不過當不至於拖到現在——
就在謝真卿心中疑惑不已的時候,她看見自己的公桉前,出現了一片光幕。
這光幕借助樓中的符陣術法之力顯化,內中是一位穿著紫色官袍的身影。
謝真卿的神色微凝,當即起身,朝著光幕中的那人一禮:“下官‘權東州論武樓主’謝真卿,參見雷大學士!”
論武總樓由禮部左侍郎親掌,
不過他麾下還有數位從二品的神機大學士分管各攤。
而東州論武樓平時對接的,就是這位雷姓神機大學士。
“無需多禮。”
雷姓大學士容貌雋秀,氣質溫文爾雅,他笑著微一抬手,隔著光膜將幾本裝訂好的書冊遞了過來:“你們想必已久等了,所以閑話少敘。這就是新一期的《論武神機》,需得盡快付印。”
大寧地域廣大,從北方冰州到最南方的交州遠達十七萬裡。
論武總樓不可能將印好的書冊運送到東州販賣,都是在定稿之後以術法之力層層下傳,交由地方州城的論武樓付印刊發。
“下官遵令!”
謝真卿接過對面遞過來的那幾本書冊之後,又眼神惑然的詢問:“大學士,下官想知道,這一期的《論武神機》,為何會拖延之日?”
“武林驟變,以至於我們總樓的定稿一改再改。”
雷姓大學士苦笑了笑,神色有些疲憊的揉了揉額頭:“具體的情況等你看過這一期的定稿之後就知道了。我還有其它幾州的論武樓要聯絡發稿,下次再聊。”
他說完之後揮一揮袖,就使得這片光幕散化無蹤。
謝真卿則第一時間打開了手中的書冊,快速翻閱。
須臾之後,她的童孔就微微一縮。
“天榜第十八位,‘大神陰手’百裡獵首隕落了?死於一劍傾城問銖衣之手?”
這是近幾年來,秦沐歌暴斃身亡之後,又一個隕落的天榜。
且死亡的還不止是百裡獵首,還有血蝠山的兩位太上長老‘神鋒無影’血無盡與‘蝕日手’權司空,以及都天神宮太上長老‘神力都天’東方白。
除這四人之外,還有數位二品高手隕亡於雲海仙宮。
這無疑是武林中的一個劇變。
這次戰死的四位一品,足以改變江湖格局。
不過最讓謝真卿吃驚的,是當前的天榜第三位——‘魔流刀王’莊嚴。
此人竟是空降天榜,使得天榜上前二以下的所有高手,都往下降了一位。
“魔流刀王?”
董臨山也拿了一本書冊看著,他神色不可思議:“此人不是在三十多年前隱退了嗎?此人再現江湖,是否意味著神刀門也將再現人世?”
“上面說此人的目的,是為攜弟子歷練江湖,就不知是真是假。”
謝真卿凝著柳眉:“這可真不是好兆頭。”
董臨山聞言一愣,語聲疑惑:“樓主何出此言?”
謝真卿搖了搖頭,沒有答話之意。
董臨山畢竟出身地方,見識有限,不知究竟。
神刀門是隱世宗派,雖然人口不多,門中的高手數量卻可與一品神宗相當。
每一次其門人現世,都會在江湖上掀起極大波瀾。
不過世人卻很少知道,神刀門隸屬‘真門’,是‘真門’的支柱之一。
而‘闡’‘真’二門,正是當今人族最大的隱世勢力。
據說二者在玄黃始帝之前就已存在,源自於兩位掌握了創道之法的至尊存在,其門中都有超品坐鎮,甚至有著強大真神。
他們彼此相互抗衡,甚至衝突爭殺,糾纏了數十萬年,同時暗中在主宰著人族的氣運消長,王朝興替。
謝真卿不能為之心驚。
之前是‘闡門’為雲海仙宮現世,現在又是‘真門’成員重出江湖,謝真卿已經察覺到江湖中潛藏的激流。
她一邊思索,一邊往後翻動,隨後停留在‘青雲總榜’的頁面。
果如謝真卿的預料,論武總樓給楚希聲寫了一期專稿。
這位在青雲總榜上的排名也做了調整——首位!
董臨山卻是神色一愣:“楚希聲,名列青雲總榜的第一?”
之前論武總樓也曾做出驚人之舉,將楚希聲列入青雲四天君之首。
然而青雲四天君最重天賦,還是勉強能夠說得過去的。
論武總樓到底不敢將聲譽置於不顧,之前隻將楚希聲總榜排位,定在二十九。
今日此子,居然登頂第一!
他萬分錯愕的繼續看楚希聲的專欄文章,隨後就發出了公鴨般的驚叫聲:“睚眥血脈?”
這位在短短兩年間崛起,本就震動江湖的‘無極刀君’,居然還有著睚眥血脈!
“怪不得,怪不得這一期的論武神機,會是一推再推——”
董臨山一陣愣神:“這豈非又是一位血睚刀君?又是一位霸武王?不!以楚希聲崛起的速度,以他身具的血脈天賦,未來可能比血睚刀君還要更加可怕。江湖傳聞,那逆神旗的旗杆就在楚希聲之手,這麽看還真有這可能。”
謝真卿卻很鎮定,只因她早上已經震撼過了。
“睚眥刀本就天下無敵,何況還是有著萬古千秋之血,修了誅天傳承的睚眥刀?”
謝真卿忖道這幾天當中,無相神宗的那些敵人,只怕是食不下咽,坐立難安。
江湖上也會有許多人,感覺芒刺在背,忌憚備至。
她一聲輕歎,眼神複雜:“希望楚希聲,他能頂住這風波惡浪。”
“我也希望如此。”董臨山同樣有些怔忡的看向窗外。
他沒想到當初那個請他揚名的少年,居然走到了這個地步。
他很早就知道楚希聲的不凡,卻萬沒想到此子的天資,竟是如此恐怖。
“此事不易啊,這幾乎是與半個天下為敵。我現在終於理解,無相宗主李長生為何會特意去京城走一遭了。此人鋒芒畢露,橫掃京城,另有所圖。”
謝真卿聞言收起了雜念:“那位是借天子立威,正告天下。十余年前他護不住秦沐歌,十多年之後,他卻已是實質上的天下第一人!”
她一邊說話,一邊繼續看手中的書冊,隨後發出‘唔’的一聲驚咦。
“青雲榜的第二位也換人了,‘神魔刀君’萬劍生?此人我從未在榜上見過,當是空降青雲總榜,還成了四天君的第二席。”
謝真卿仔細看內容,隨後面現訝色:“這是天榜第三位‘魔流刀王’莊嚴的親傳弟子,神刀門的弟子,已於一個月來,連挑涼州與並州五十六家宗派。所有三品以下年輕輩人物,無人能敵,便是之前四天君的第二席‘廣寒天君’林瑤君,也敗於其手。”
上面還寫著一位神機大學士的評價——魔刀西出,萬刀俯首!
※※※※
與此同時,在無相神山天淨院,院中驀然發出了‘乓’的一聲脆響。
楚茗從閣樓裡面丟出來的名貴茶器,在院中的青石板上摔得支離破碎。
隨後還有更多的東西從窗裡面丟出來,不斷有碎裂的瓷片四面飛濺。
院中楚山楚石等四個道侍看著這一幕,連大氣都不敢出。
他們的臉色也都鐵青一片,一身氣息沉冷如冰。
“楚希聲既然有著睚眥血脈?那我算什麽?我是什麽東西?他們就沒把我放在眼裡,他們從沒想過要教我學睚眥刀——”
楚茗在房內歇斯底裡,把所有能丟出去的東西全都丟了出去,又砸碎了一切能夠砸掉的家具。
隨後她精疲力盡的癱在地上。
此時的楚茗不但身軀發抖,眼中更湧出清淚:“我就是被他們拿來給楚希聲擋刀的狗,是他們拿來掩人耳目的副車,楚希聲!無相神宗!他們欺人太甚!欺人太甚!”
旁邊的‘龍騰虎躍’龍黑虎的心情也糟糕之至,心中滋生出無窮悔意噬咬心臟。
他好不容易下定決心,答應京西楚氏的招攬,萬沒想到會遭遇這樣的事情。
】
這簡直就是踩入一個深不見底的深坑。
不過懊悔解決不了任何問題,龍黑虎暫時收拾起了心情:“小姐,事情還沒糟糕到極點,我們還有希望。”
“這還不夠糟糕?父親都讓我返回京城了!”
楚茗蒼白著臉一聲哂笑,眼神自嘲:“這算什麽?我都已經拚著前程盡毀,轉修了無相功。這個時候,他們卻讓我返回家中?哈,他們當我楚茗是用過就丟的尿壺嗎?”
龍黑虎不以為意,面色平靜道:“我聽人說,太師十數日前來無相神宗,還向李長生討要了一個學習睚眥刀的名額?”
“你的消息渠道倒是挺靈通的,太師是在朝堂中說過此事。”
楚茗略覺詫異的看了龍黑虎一眼:“不過天子最後選定的人,是秦沐歌之妹,鐵山郡主秦夕顏。她有秦家‘歸一’血脈,雖然不像秦沐歌那麽出色,卻也有希望修成第一重的神意觸死刀。她不但有秦家的修行資源,朝廷與大內也會偏向她。”
“這事我知道。”龍黑虎卻眯著眼:“問題是無論天子,還是無相神宗,對秦夕顏都放心不下的。相較於那位鐵山郡主,陛下更希望你學成睚眥刀。他之所以選擇秦夕顏,其實是對小姐失望,不得已而為之。”
楚茗聞言微微愣神,陷入深思。
龍黑虎則繼續道:“小姐你現在依然是無相神宗的睚眥候選,也沒有觸犯任何門規戒律,至少沒讓人抓住把柄。而無相神宗堂堂大宗,門中自有法度,他們不能無緣無故的將你開革出門,該給你這個睚眥候選的待遇也必須給。”
楚茗聽到這裡,不由心神微顫,眼現異澤:“龍叔的意思是,我還可以留在無相神宗,繼續學睚眥刀?”
“總比你現在回去的好。”
龍黑虎一聲苦笑:“不過接下來,小姐你確需更慎而又慎,倍加努力。你現在沒有任何自傲驕傲的資本,也必須極盡一切所能,挽回無相神宗對你的信任,讓陛下與侍郎大人看到希望。不過這條路艱難異常,步履維艱,非大毅力者不可為。”
楚茗目光轉動,良久之後,她就驀然揮起拳頭,砸在了地面。
“那就留下來,除非無相神宗趕我出門。哪怕是賴,我也要賴到學會睚眥刀。”
楚茗磨著銀牙,眸現厲澤:“不是為別人,隻為我們自己!”
這一次她對陛下,對自己父親,都失望之極。
※※※※
也幾乎是同一時間,在血蝠山祖師殿。
這座形狀像極了一隻巨大蝙蝠的石山頂部,一大早就響起了九聲鍾鳴。
那聲音震蕩了整個血蝠神山,使得這座山上山下所有弟子門人都神色凝重,沉默不語的往山頂瞭望。
在血蝠山,祖師殿的九聲鍾鳴隻意味著兩樁事,一件是宗門遭遇大敵,有強敵攻山;二是門中有太上長老級別的人物隕落。
如今血蝠神山內外都平安無事,今日鍾鳴之因不問可知。
然而讓所有人驚訝的是,在這九聲鍾鳴停頓之後不過片刻,祖師殿方向竟又再次響起了九聲洪鍾,震蕩全山。
這使得所有聽到這鍾聲的人都面色發白,神色呆滯。
而此時在血蝠山的正殿大堂‘血神殿’,雲集於此的眾多血蝠山長老,也各自是眼神哀戚,面色悲慟。
唯獨坐於最上首處,一位穿著血色長袍,臉形狹長的中年人神色平靜,語氣澹然:“‘神鋒無影’血無盡,‘蝕日手’權司空,一日隕落兩位太上長老,自我血蝠山建山以來還是第一次。”
他隨後一聲哂笑:“你們都少給我裝模作樣,這兩人一死,便空出兩個一品魔核的名額。爾等幸災樂禍,慶幸都來不及,還會替他們傷心難過?”
殿中的所有人都神色一滯,隨後齊齊俯首:“吾等不敢!”
他們魔修很少對一人真心敬服。
然而眼前這位,卻是‘血蝠山’的當代宗主——‘照世魔燈’宗神化。
二百年余前,七代尚父獨孤守曾經親統大軍,糾合十數位天榜攻打血蝠山,二十三掌擊斃前代宗主。
那時血蝠山上下人心惶惶,以為滅宗在即。正是‘照世魔燈’宗神化接手宗主之位,與獨孤守激戰一日夜,最終以血蝠山周圍三千裡,上千萬人的性命為籌碼,將獨孤守與朝廷軍馬逼退。
“有什麽不敢的,換做是我,我也會想要趁機上位。”
宗神化不以為意的搖著頭,眸中卻現著厲色:“那麽‘殺神醫’李鎮惡可有說他們兩人是因何而死?”
下首一人當即俯首一拜:“我已讓人詢問過,李鎮惡說‘神鋒無影’血無盡,應是死於一劍傾城問銖衣之手,不過他不確定。至於‘蝕日手’權司空,他不清楚。當時霧起之後,在場的許多一二品高手死得莫名其妙,預計風神樓內必定另有高人。”
“哦?”
‘照世魔燈’宗神化眉梢一挑,隨後神色不屑:“這兩個廢物,一個攜帶血淵神君的力量,一個身具血焰魔主的分神化體,卻在雲海仙宮一無所獲,還戰死於他人之手,真是可笑!”
他的目光漸漸轉厲,看向在場的眾人:“然而我們血蝠山的規矩,向來是以牙還牙,以血還血,即便是廢物,也不能白死。眼下有三件事,一是盡快調查這二人的死因;二是血睚聖傳楚希聲,我們血蝠山要盡快拿出一個方案,總不能讓此人活成另一個‘霸武王’。
三是一品魔核,我會向兩位魔主重新請下‘魔核’,從門中所有大長老當中挑選能力最傑出者繼承。一個月內,誰能給魔主帶回三個二品階位的祭品,或是楚希聲的人頭,就可繼承太上長老一職!”
這座血神殿內的眾人,頓時都抬起了頭,其中將近七成的人都眼現出渴望貪婪之色。
他們沒注意,‘照世魔燈’宗神化說話時卻已漫不經心。
對這些靠魔道功法與外力成就一二品的所謂高手,他從不放在心上。
血蝠山是魔道宗派,可要想真正登頂,踏入武道之極,是永遠沒法靠外力做到的。
不過——
宗神化凝神看向殿外,目中含著幾分陰霾。
‘神鋒無影’血無盡與‘蝕日手’權司空的死亡只是小事。
門內似這樣的人物簡直多不勝數,這些蠢貨也永遠成不了宗門支柱。
然而此刻的宗神化,卻感應到一股極其強大,撲面而來的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