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您需要早餐嗎?”
“先生,您教我劍法吧!”
“先生,騎士精神是什麽呢?”
迪夫從床榻上驚醒,他這會額頭上滿是汗珠,這個夢讓他仿佛回到了十幾年前。
在這位騎士團團長的隔壁,曾經住著另一個家庭,父親是獵戶,母親雖然身體不好但卻極美貌善良。而他們的兒子繼承了母親的容貌,更繼承了父親的忠實。
一家人對團長照顧有佳,全是因為他們的兒子對騎士的向往。誰知道呢,迪夫始終覺得自己的鎧甲總是散發出血腥氣,他向來隻把它們丟在門口。但那個男孩卻只能看見鎧甲上燦爛的光輝,即便上面滿附泥土也無法掩蓋這光芒。
不過,這家人的命運似乎並不好。父親外出打獵意外去世了,母親在幾年後也病重去世,留下來的只有那個可憐的孩子。
大概是出於同情,他把這個孩子引薦給埃菲拉城主,讓他如願以償成為了一名騎士。
然而,這個決定到底是不是正確的,迪夫始終心存疑惑。因為他從未在殺伐中感受到榮耀,更沒法在屠殺的勝利中看到希望。因此,他始終板著一張臉,一副悲觀主義者的模樣。不過,他慢慢的感受到,這個男孩和自己正形成一種奇異而鮮明的對比,他們是不同的人,但迪夫堅信,這個年輕人擁有比自己更廣闊的未來。
迪夫開始在人群中注意他,偶爾指點他的劍法,或者多加給他具有挑戰性的任務,甚至讓他多面臨一些困難……迪夫似乎看到了這個男孩成長為自己曾經對自身要求的樣子。
兩年前的行動,在取得初步勝利後,迪夫把他從歡騰的騎士們中拉開,命令他繼續守夜,而這也讓男孩逃過一劫。
可現如今,一切希望都陷入了黑暗中。最終的結果只能說明他的決斷從一開始就是錯誤的,兩年前的僥幸也不過就是他所做的重大錯誤決斷中唯一的一點正確。畢竟如果不是他的準許,那些酒本來不會被誰喝下。
就在迪夫不停地胡思亂想時,晨曦透過粗糙地簾子,從縫隙中投進幾個細小的光柱,接著一個人影一閃而過。
是阿米爾。
他於是起身,在對方敲門之前就開了門。阿米爾正牽著兩匹馬,低落地站在那。
“按我說的做,我們這就出發。”迪夫最後拍了拍阿米爾的肩膀,可自己卻也是陰沉著臉,沒什麽乾勁。
師徒兩人即將來到審判庭,這會是一場困難地苦戰。
迪夫在不知不覺中下定了某種決心,因此,他雖然面色陰沉,但卻透露著不可掩飾的堅定和決絕。
審判庭在火神教庭的北面,距離亞伯拉罕王室的城堡不過幾英裡遠。阿米爾還沒瞧見審判庭就聽見上城的人們在議論紛紛,他聽不清議論的具體內容,但他腦子裡的加工卻比親耳聽到的更加殘酷。
終於,阿米爾看到了審判庭前廣場的雕像,那是被稱為第一道法律制定者、亞伯拉罕法典之父莫林的雕像。他穿著長袍,脖子上掛著一個銅鏈子,上面拴著亞伯拉罕王室雄鷹的紋章,他的手中拿著一本厚重的法典,目光透露出的是睿智和精明。他是一個老者,一個象征永恆的智者。
然而,在這個智者的雕塑下,圍繞他的卻是一群烏合之眾。阿米爾明知這一點。來到這裡的貴族和大臣們,他們並不真的關心弗朗茲是否有罪,只是想看看弗朗茲和卡文迪許家婚事告吹的熱鬧。因此,在場的每一個人在阿米爾看來都十分面目可憎,
他不禁抬起頭,看向莫林嚴肅的面容,以期望能夠得到一個無聲的支持,一個真正公平的裁決。 迪夫和阿米爾進入會場後,迪夫坐在了西側,而阿米爾坐在了東側。這是一個不成文的規定,支持無罪的人通常會坐在靠西側的位置,那裡能夠看清被審判者的表情,而東側則更能看清審判者的神色。不過,當下這場表演的觀眾已經人滿為患,究竟是東側和西側,只要有個座位就好,而事實上他們也真的不在意。有罪無罪和他們做聽眾做看客的有什麽關系呢?他們只不過想要看一出好戲罷了。
瓦爾特和他的夫人凱瑟琳也出席在會議上,他們坐在了西側旁觀位相對靠中間的位置。據說凱瑟琳因為悲傷過度,得了重病,今天是坐著輪椅被瓦爾特推來的。為了擺放輪椅,瓦爾特隻得讓她坐在東西兩側的過道上。除此之外,阿米爾還看見了司法大臣安德烈,他坐在最東側的位置。火神主教和薇薇安坐在審判庭的二層高處,他們是這場審判的監察者。最後,阿米爾朝門口看去,希望事情能夠順利進行。
審判庭是一個圓形的會場,審判長坐在最北側的位置,下面是被審判者的牢籠。四個鋼製的柱子立在那,冰冷而堅硬地等待著他的客人。二層是從審判長的座位上方多出來的一段平台,那裡通常坐著象征王權和教權的兩個貴賓,在他們身後則安置著一口銅鍾。此時,從二層垂下的深紅色簾子被緩緩拉開,安德烈亞·霍爾正神色肅穆凝重地坐在那裡。
咚——
一聲沉悶的鍾聲響徹會場,審判即將開始。
“把罪人拉上來!”安德烈亞用威嚴地聲音喊道。
接著,會場上傳來金屬撞擊的回響聲。一個渾身是泥是血的家夥被兩個獄卒架著扔到那四個柱子中間,接著他們把他手腳的鐐銬栓在柱子上。他的衣服上滿是猙獰的褶皺,領子松松垮垮咧開露出新鮮的傷口。他的長發被扯得亂糟糟垂在身側,從滿是血汙的面皮下射出滿是仇恨和不甘的目光。
會場又一次安靜下來。人們看著這個不堪的罪犯,他這副樣子就好像是走火入魔的異教徒,和座位上神聖的安德烈亞審判長形成鮮明的對比。半晌,人們發出陣陣唏噓。
阿米爾坐在位子上,不自覺地把身體探出去,他兩隻手的手指糾纏在一起,隻覺得冷汗直冒,他幾乎想要直接衝到弗朗茲身邊。
那天阿米爾親眼見到安德烈亞的護衛下手不輕,他十分擔心弗朗茲是不是挺得住接下來的煎熬。阿米爾看了看迪夫的方向,見迪夫仍然鎮靜地坐在那,他於是深吸一口氣,把身體朝後靠了靠。
“弗朗茲·馮,根據指控,你殺害了下城南街的艾琳·米勒小姐,你對此有什麽說辭嗎?對了,我還要提醒你,記得說話要謹慎一些,至少不要在死者面前說謊。”安德烈亞用洪亮的聲音說道。
接著又是一陣死寂,在場的旁觀者們簡直要懷疑,這個犯人不會已經沒氣了吧?但,一聲沉重的喘息和呻吟打破了寂靜,犯人從地面上掙扎直起身來。這讓貴族們松了一口氣,他們可不想浪費一個寶貴的早晨卻只能看到審判長裝腔作勢對一個死人的審判。
“審判長大人……”弗朗茲用沙啞的聲音說:“事到如今,您想讓我再說什麽呢?”
弗朗茲拖著疲憊的身體,昂起他固執的頭顱。接著,他兩手扯著栓住他的鎖鏈,搖搖晃晃站起來。他似乎壓根沒有把鐐銬看做是束縛,更像是武器一般支撐著他的意志。
他就那麽站在那,仿佛已經奄奄一息,但仍然憑借著驚人的毅力支撐著早就已經超過極限的身體。安德烈亞冷汗直冒,他就應該把這家夥的舌頭也剪下來!
“沒錯,是我殺了艾琳,我把我的斷弓插在她的喉嚨上……”弗朗茲向前邁近一步,鐵鏈與地板摩擦發出冰冷的響聲,但卻遠比他身後貴族們的內心更有溫度。
“可如果,我不那樣做,我今天仍然會被帶到這裡,不過會是以一項新的罪名——由於一位騎士的失職,一個狂暴的屍鬼奪去了幾位南街民眾的生命。”
或許平民和年輕貴族對“屍鬼”這種邪惡的生物並不熟悉,但老貴族們對這東西的恐懼卻是真真切切的。他們聽到這個詞從那個犯人的嘴裡蹦出來時,無一個不捂著胸口朝後閃躲,仿佛他口中的那個怪物馬上就會向他們撲過來。
“哼!你可不要混淆了神聖的火神,他可是正在通過主教大人在此監督呢!現場只有艾琳的屍體,那是人類的屍體,是一個普通的無辜的女孩的屍體!試想一下吧,各位公正的貴族們、大臣們。這個女孩或許還有心上人,或許正和弗朗茲一樣,即將見到她的愛人,或許——”
“你沒資格提她的名字!”弗朗茲咆哮著打斷了安德烈亞詠唱一般的說辭,鎖鏈又一次發出劇烈的響聲。安德烈亞被嚇得倒吸一口氣,因為過於急促,回吸的氣體和他的喉嚨摩擦,發出又高又細的聲音。
“審判長大人。”
這時,就在人們驚歎這位罪犯的無禮時,在西側的觀眾席上,一個獨臂騎士緩緩站起身來,他叫停了當下緊張的局面。
“審判長大人,請容我作為騎士團團長發表意見,我有證據表明艾琳在死前的確已經化作屍鬼了。”
安德烈亞的肩膀因為激動高高聳立著,他抑製住自己的情緒,裝出嚴肅冷靜的模樣來:“既然如此,迪夫團長,證據在哪呢?”
“請再耐心等待一會,它正在來的路上。”
“恕我直言,迪夫團長,在座的各位都是有頭有臉的貴族,都有各自的事情要忙,您不覺得有必要讓這出鬧劇盡快結束嗎?”
“侯爵大人,您這樣說只會顯得心虛。”
“心虛?”安德烈亞面部的肌肉痙攣起來:“迪夫,你也不過是騎士團的團長,無權要求我辦公的進度!”
啪!說完,安德烈亞猛拍了桌子一下。但就在這回聲還沒有散盡的時候,迪夫用更加洪亮的聲音蓋過了桌子的回響。
“莫林大人費盡心血制定的法律,豈容你們如此無視!人命關天,各位貴族公卿究竟是抱著何種心態聚集於此!!”
砰!
審判庭的大門突然被撞開,人們的目光紛紛從迪夫轉移到新的關注點上去。
來者是紅衣女祭司,她騎在馬上,兩個守門的騎士翻倒在地。接著,女祭司就毫不顧忌騎著馬闖了進來。她雙眸炯炯有神地望了一眼二層的位置,目光中是些許反叛的神情。
“審判長大人,證據就在這個袋子裡。”接著,女祭司一揚手,把一個麻布袋子扔在審判長跟前,自己翻身下馬。
安德烈亞半站起身來,他看向那個袋子,忽然,袋子一陣抽搐翻滾起來,安德烈亞嚇得一屁股跌坐回去。
“這,這裡面是什麽東西!”
“一條狗而已,大人。”女祭司冷靜地說。
“哼!真是荒唐!”安德烈亞這回真的有點壓不住臉色了。
女祭司走上前,她解開麻袋,隨即念起一段咒語,火光閃過,然後落在這條流浪狗周圍,形成一道燃燒的屏障。
“是,是屍鬼——”一個蒼老的聲音顫抖著在人群中間響起。人們全都站起身來,踮著腳朝火圈裡看去。
那流浪狗,正齜牙咧嘴地面對著周圍的火焰,而它的內髒卻因為外傷泄漏一地,仔細看去,女祭司的衣服上也有一些暗色的汙漬。
“這,這又能說明什麽!”
“這當然不能說明什麽,各位先生女士們。”接著,女祭司忽然抬起右手,在她白皙纖細的手指中,掐著一隻吱吱叫的耗子。這令人厭惡的生物在下城的陰溝裡隨處可見,不過這樣被掐在女祭司的手裡想必隻此一次。
人們發出一聲驚呼。
接著,女祭司讓火焰留出一個缺口,裡面的屍鬼正嗚嗚咽咽地看著她。女祭司皺了皺眉,她最終咬著嘴唇伸出手去,左手在那條狗的肚子上狠狠一按,接著把那隻老鼠插進狗的內髒中去。最後,她的左手騰起火焰,把這條狗燒成了一堆灰燼。
在場的所有人,瓦爾特也好,安德烈也好,就連是事先知曉計劃的迪夫和阿米爾都屏住了呼吸,這血腥而窒息的場面充分說明了計劃和現實的差距。哪怕是女祭司本人,她的喉頭都感受到了自己心臟的瘋狂跳動。
事實上,她並沒有十足的把握,因為時間有限,眼下這惡心的場面,也只是一個猜想。
隨後是這場審判最漫長難熬的一次沉默。
看台上的人們似乎也疲於這種半站起身的姿勢,老鼠沒有任何反應,大家有些失去耐心了。
女祭司也有些失望地後退了幾步, 難道就此為止了?她幾乎感受到了二層主教向她投來恐怖的威壓。
吱——
就在安德烈亞準備開口嘲諷女祭司時,地面上的老鼠忽然發出了奇怪的聲音。這聲音聽來大概是一隻老鼠的叫聲,可卻又和平日裡聽見的相差甚遠。
還沒等人們做出反應,這小小的老鼠忽然渾身過電一樣抽搐一下,然後在眾目睽睽之下從內髒的血水中爬出來。
接著是令人不敢相信的一幕。
誰也沒見過哪隻老鼠會有這種驚悚的移動速度,更沒人見過什麽生物可以僅憑一頓飯的功夫讓自身的體積擴大到這種程度。
老鼠的眼睛就和剛剛的流浪狗一樣,純黑而不透一點光亮,這下不需要哪個老貴族來提醒,大家都看得出來,這個可憐的家夥也變成屍鬼了。
老鼠像是發瘋一樣在原地轉了兩圈,接著,它直起身來,然後朝著一個方向蓄力。女祭司撩起自己的裙擺,摸出一把短刀,朝下猛一次。但地板卻傳來一聲沉悶的回應——她刺空了。
老鼠朝弗朗茲的方向衝過去,台下的貴婦人們,她們有的站起身要提前離席,有的遮住眼睛伏在丈夫身上,唯有凱瑟琳在睜大雙眼見證著這一切。
弗朗茲一把抓住了飛來的老鼠,接著把它按在鋼柱上。隨著安德烈亞一聲聲驚呼,他用鎖鏈把老鼠勒在上面,直到這家夥再也不能反抗,最後變成一攤小小的屍體。
而留下的屍體,很快恢復了正常。
這不過是一隻普通老鼠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