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菲拉坐在酒宴旁,戴裡克身邊。暖黃色的燈光圍繞著他們,她抬起頭,看見戴裡克正默默注視著自己。埃菲拉的長發松松散散挽在腦後,搭配著她最喜歡的一條露背紅禮服。周圍的燈光漸暗,埃菲拉的目光根本無法從戴裡克身上離開,仿佛怕他跑了似的。
她聽見自己的呼吸漸趨頻繁,心臟在胸腔裡熱烈的跳動著,這份真摯與熱忱僅獻給眼前之人,故人與愛人。
桌上,白色蠟燭的橙黃色火苗還在跳躍,可中間的芯子已經燒焦卷曲。
遠處傳來了一些吵鬧的聲音,一定是慶功的騎士們,這些家夥總是這樣,只知道鬧騰。
忽然,大廳的門被風推開了一個縫隙,接著寒風就迫不及待地灌進來,蠟燭被吹滅,露出光禿禿快要掉渣芯子。
埃菲拉打了個寒顫。但她接著被兩條手臂擁起,她於是回應著對方,將手臂從戴裡克的腋下穿過,環在他的腰間。
然而,寒冷依舊。他們的相擁並不溫暖,埃菲拉於是伸開手指落在戴裡克厚重的背脊上,沉溺在他的懷抱中。
“我無法給你溫暖,希爾。”一個低沉的聲音在埃菲拉耳旁響起。埃菲拉眼中熱淚滿溢,戴裡克把頭輕抵在埃菲拉的肩上。
“回去吧,希爾。”他接著說。
埃菲拉仰著頭,看見頭頂清冷無情的月光,她貪婪的不肯放開戴裡克,淚水順著臉頰淌下來,流進耳朵裡。戴裡克寬大的手慢慢向上移動,在埃菲拉的後腦微微一扯。
頭髮被散開了,但沒有垂下來。
時間仿佛停滯在這裡,埃菲拉腦中無數記憶洶湧而來,剪去的長發,被火焰吞噬的紅禮服,還有早就已經離開的,眼前的愛人......暖黃色的世界此時已經慘淡無光,埃菲拉跪坐在地上,承受著戴裡克生命的重量。
“好久不見,戴裡克。”
埃菲拉的眼淚停了下來,身上的紅色禮裙不知何時,已經包裹上了堅硬的鎧甲。也許,是因為這個美夢的主人接受了什麽,或者放棄了什麽。
“好久不見。”戴裡克道。
兩人仍然依偎在一起,埃菲拉仍然仰望著溫柔的月光。慢慢的,她張開手臂,雖然顫抖得鎧甲都發出了細微的聲響,但她還是衝著月亮露出燦爛的微笑,仿佛在向誰證明。
戴裡克的兩隻手臂也松了些,他們周圍飛揚起不落的灰塵來,純黑色的,似乎是被火燒的木屑。戴裡克悄無聲息地離開了,化為灰燼,化為塵埃。埃菲拉站起身,默默注視著月光下這破敗禮堂。
忽然,地面上有什麽一閃而過,似乎是一顆寶石。埃菲拉俯下身去,但手指卻在觸摸到寶石之前,碰到了一個屏障,粗糙的手感,還帶著些溫熱。埃菲拉正細細感受這奇怪的手感時,又聽到了騎士們的吵鬧聲。
“埃菲拉!醒醒!”
是迪夫的聲音。
似乎從上方傳來,她於是抬起頭,只見慘白的月亮變得越來越大,不斷向她逼近。埃菲拉倒吸一口冷氣,她一手撐起地面,朝門口奮力逃去。可月亮並沒有砸下來,而是像一個雪球一樣四散炸裂開來,要把她埋進雪中。埃菲拉立即感受到一股仿佛要震碎五髒六腑的壓力,她猛吸一口氣。
“埃菲拉!快醒醒!”
“迪,迪夫。”埃菲拉還沒有緩過來,他看見迪夫滿臉焦急就意識到有什麽事發生了。
被強硬喚醒的身體,每一個關節都在瘋狂的抗爭,埃菲拉依靠寒風努力奪回對身體的控制權。
她看到的,就是不遠處阿米爾所看見的那一幕。
“屍……鬼。”埃菲拉吞了口口水,她有些慌張地朝迪夫看去,而後者已經拔劍出鞘。
“酒有問題,你沒喝吧?”
“……”
“只有幾個守夜的騎士沒喝酒,其他人,就連被我拉過來試毒的紅袍子都變成這樣了,該死的白胡子。”
埃菲拉一怔,她意識到現在的局勢已經沒有挽回的余地了。於是拔出劍,朝著白胡子的方向飛奔過去。屍鬼是不可抵擋的,唯一殺死他們的方法,只有火神教的不滅火。埃菲拉緊咬牙關,磨蹭出讓她腦子難以承受的響聲,她企圖以此釋放心中的痛苦和不甘。
變成屍鬼的騎士們並沒有完全失去意志,他們還在掙扎著,嗚咽著,仿佛哀嚎哭泣一般。埃菲拉隻得逼著自己無視他們,朝白胡子步步逼近。可短短的目光可及之處,竟然遙遠至此。埃菲拉仿佛覺得時間都停在這裡,騎士們的叫喊聲哀嚎聲在她身後拖著她,讓她邁不開步子,讓她的劍無比沉重,讓她的鎧甲變成千斤重擔,讓前方的視線模糊成黑壓壓一片。
“白胡子!!!”她憤怒地咆哮著,甚至嗓子要吼出鮮血。她揮起劍,快到劍柄都要脫手,劍刃卻只是不得已插在白胡子腦袋旁邊的岩石上。白胡子慌張一躲,臉上的表情不知是哭是笑。
“你不得好死……”埃菲拉詛咒著他,接著,她用捆著白胡子兩手的麻繩繞在白胡子的脖子上。埃菲拉拽緊麻繩的一端,將白胡子拖到雪地中間。白胡子掙扎著,蹬著兩隻腳,地上留下了一道猙獰恐怖的軌跡。
“咳,咳。”白胡子兩隻手死命地拽著麻繩,想讓它松一些好喘口氣:“還,還沒結束。”
“把你那什麽什麽咒語……別讓我說出來,你知道我要你做什麽。”埃菲拉道。
“哈哈哈哈哈,為什麽不說出來?殺人凶手不想面對這樣的事實嗎?你是想讓我用聖火燒死他們吧!”白胡子還沒說完,埃菲拉飛起一腳踢在他臉上。他的鼻梁骨多半被踢斷了,還從嘴裡掉了兩顆牙出來。
“這些騎士都很年輕吧?十七歲,啊不,有的只有十五歲……是偉大的埃菲拉希爾城主精心挑選的年輕人……不過,都即將命隕於此。”白胡子的笑聲又一陣陣傳來,但埃菲拉這回只是在一旁看著,因為她看出白胡子的確要動用咒語了。
火光衝天,漆黑的夜空忽然亮如白晝,白胡子淒涼地笑聲和他的咒語在岩石之間不住地回響。地面騰起火苗,吞噬著那些掙扎的騎士們,埃菲拉看到這場面,後退半步,隨即又邁回步子,站定在那裡。
迪夫被眼前的景象驚得說不出話,他支支吾吾地看向埃菲拉,手舞足蹈大喊著什麽。埃菲拉聽不清他說的話,但從火光映射下,他的面部表情,大概推斷得出。
“住手。”
“讓他停下。”
迪夫在這樣說。
埃菲拉移開視線,她所能做的只有不去看他。
真是可笑,埃菲拉苦笑起來。夢裡那些吵鬧的聲音,她竟以為是騎士們在慶祝。她的手附在劍鞘上,愈握愈緊,仿佛要捏碎那堅硬的劍柄一般。
她看著火光騰起,之後又漸漸平息,留下滿目瘡痍,就像夢中那白色的蠟燭燃燒之後卷曲的芯子。
迪夫在火海中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是喬佛裡。
迪夫不忍看他受烈火侵蝕的煎熬,他含淚將長劍指向喬佛裡:“抱歉了。”然後一擊斃命,割破了他的喉嚨。此時的喬佛裡尚且還算是一個人,因此隻一擊就倒了下去,迪夫手臂被燒傷,但他顧不上這些。一個騎士,如果死於狂暴後敵人的火焰,這太過可悲了。
當迪夫滿面淒楚地回過頭去時,他又聽見了一聲叫喊。
“馬克!”
是弗朗茲的聲音,他跪在地上,眼睜睜看著馬克被火焰吞噬。
“弗朗茲,快離開那!”迪夫跌跌撞撞地跑向弗朗茲,連滾帶爬地把他從火海裡救出來:“弗朗茲!你在幹什麽!”
這一切都被旁的周海華看在眼裡。
迪夫接著拖著受了傷的身體走向埃菲拉,一步一個趔趄,狼狽不堪。
“埃菲拉,你……”
“這就是他們的計劃,是我錯了一步。那些酒,他準備肅清結束之後給大家喝。不過被我的計劃打亂了……但我還要知道為什麽目的地變更成奧利奧爾,我是說,他們的計劃如果不變更的話……啊,不對,在奧利奧爾肅清,在奧利奧爾慶功,我們本應該在那裡變成屍鬼然後殺死所有人。這些酒夠所有人喝,白胡子誰也沒想留下……”
埃菲拉打斷迪夫,她自顧自解釋起來,逼迫自己進入對已有信息的思考中,接著,他忽略迪夫轉過頭問白胡子:“你是想在奧利奧爾把所有人變成屍鬼,所以除你之外,沒人知道這次肅清的目的對吧……”
“埃菲拉。”迪夫插嘴道。
“你也不算成功了,還有很多人沒有喝酒,奧利奧爾的人也還活著!”埃菲拉的目光凝聚在白胡子身上,好像要將對方吞噬掉。
“埃菲拉,你怎麽認得屍鬼?”迪夫抓住這短暫的空隙問道。
“……”
“我只是在多年前,很小的時候見過一隻。那時你還沒來凜冬,或者說,你應該還沒有出生。”迪夫接著說道。
白胡子什麽也不說,他陶醉一般地看著埃菲拉和迪夫,一個猙獰地向自己發泄著,另一個則用恐懼懷疑失望的目光看著他的同伴。
“看到了吧,埃菲拉,你的處境就是這樣。你要面對無數無知無畏者,沒有一個人真正能明白你面對的世界。”白胡子笑著說道:“我的確沒有實現我的計劃,不過,你倒是轉過身看看,你身後還有幾個人?哦, 對了,可千萬別忘了這個獨臂的愚蠢的家夥。
“我也絲毫不在意奧利奧爾那幾個人,不過,你還沒去過吧?有機會你定要去看看,這本來也是我的計劃之一。”
埃菲拉不願意再聽白胡子多說任何一句話,她轉身去關注那些幸存者們。迪夫跟著她的腳步追上來:“埃菲拉,回答我,你怎麽認識什麽是屍鬼。”
“我,我沒法和你解釋迪夫。不過這不是真正的屍鬼,你也看到了,沒有那種恐怖攻擊力。”
“你是怎麽連這種事都知道的?交過手?”
“沒有。薇薇安告訴過我,火神教的人在研究創造屍鬼,她看到過一些書,關於屍鬼的。不過,那東西應該是死人變的,直接把活人變成屍鬼,我沒想到火神教已經把事情做到這種地步了。”
兩人一前一後,埃菲拉在癱坐在地上的弗朗茲面前俯下身來,但看清的卻是騎士憤恨的表情。
“對不起,我沒辦法。”埃菲拉道。
“可,可馬克還在說,讓你救救他,你卻把他殺了!”騎士回擊道:“他才十五歲,為了加入你,謊報了年齡……這就是回報嗎?”
埃菲拉吞了口口水,她沒有回應,轉頭對迪夫說:“這裡交給你,我們啟程回凜冬。”
然而,上天沒留給埃菲拉悲傷的時間,她剛剛站起身,忽然聽見身後一聲慘叫傳來。
只見白胡子胸口插著一把短刀,埃菲拉還未來得及阻止,那短刀就又刺進得更深,只看得見刀柄。
而這把刀,正握在阿米爾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