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頭剛剛升起,蘆堰港的縣衙門前就來了兩位陌生的面孔。
聽說是來尋新任縣令的,又是常家人,差役們也不敢怠慢,立刻引到了偏室裡等候。
此時,林錦驍正在縣衙後院裡嘗試著活動了遍筋骨,見有差役進來稟報,說是常家有貴客造訪,舒展的俏容上立刻浮起一抹陰霾。
常家人除了恩師常延玨、紀華珍夫婦和他們戰死沙場的獨子,他認識的就只有恩師那位胞弟一家了。
林錦驍一邊收拾著院子裡的東西一邊吩咐差役“你去招待好他們,我收拾收拾就過去。”
看著差役聞聲而去,林錦驍慢悠悠的走回客堂中,面色陰晴不定著,始終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
這些年他雖沒有關切過常家之事,可還是聽聞了不少傳聞。
聽說二房的主母在兩年前過世了,之後那位常二叔又續了弦,按照常宴寧生母的性子,這輩子指定不會在與他往來。
如今他們主動找上門,恐怕是那位繼室的意思。
洗了把臉,他換了身乾淨的衣服,看了眼一旁擺著的拐杖,他忽然想起了上任之日楚南梔說過的話,隨即架好拐杖慢吞吞的前往前廳。
到得廳裡,只見茶桌旁坐著一老一少男女二人,男子約莫五十歲上下,而女子看上去嬌滴滴的樣貌,想必也就二十歲出頭。
年輕的婦人身邊還跟著位貼身的女使,看到拄拐出來的林錦驍,小心翼翼的扯了扯正在與中年男子悄聲議論的婦人。
二人見狀,立刻站起身,中年男子一臉殷切的迎了上來,攙扶著林錦驍坐下,親熱不已的喚道“錦驍啊,好幾年不見了,聽說你榮任本縣縣令,本該第一時間過來道賀的”
他話未說完,旁邊的婦人便忍不住輕咳了聲,中年男子立即止住了說話,訕訕的轉過臉打量了眼婦人,隨後語氣改為不溫不熱的介紹道“這是你二嬸子宛氏,宴寧的繼母。”
林錦驍抿唇淺笑著向宛氏拱手點了點頭。
宛氏早就聽聞過這位蘆堰港第一才子的名聲,今日一見,果真是氣度不凡,也難怪家中那繼女為她至今守身如玉。
瞥了眼他手裡的一對拐杖,宛氏經不住暗自歎息了聲可惜是個殘疾。
溫笑著視向林錦驍,宛氏恭敬的揖了揖身,端坐回茶座旁,輕言道“錦驍,聽你師母說你這腿疾不是已經痊愈了嗎,怎麽還是不方便?”
在縣衙裡活動還得拄著拐杖,這可不像林家人傳的那樣說他如今健步如飛,已沒有什麽毛病。
也不知朝廷這用人的章程是如何規定的,竟讓一個殘疾人做這一縣之主。
難道就憑著他是大伯和聶老的門生?
林錦驍不緊不慢的看向常家二叔,裝作苦笑著回道“本已是好得差不多了,上次去了趟海康縣受了些波折,腿傷又複發了。”
說到這裡,他輕輕的拍了拍受傷的左腿,黯然神傷道“恐怕這輩子就只能這樣了。”
“竟如此嚴重?”
常二叔驚愕又惋惜的瞪了瞪眼。
他其實是打心底裡不願意接納這門親事的,當年若不是亡妻和長嫂撮合,而宴寧又早已芳心暗許,他決計不會答應這門親事,最後還落得個悔婚的下場。
昨日聽林氏族人說林錦驍與楚家那女子和離了,也聽說他腿傷好得差不多了,想著宴寧至今還待字閨中,又經不住宛氏的勸說,才願意來走這一遭。
常二叔暗暗咬牙思忖了一番,這才重新面向林錦驍,關切道“大郎,你應該好好請醫師看看才是,切不可灰心呀,你還年輕。”
“哎,我那娘子便是最好的醫師了,她都束手無策,我也就不做指望了。”
林錦驍一臉頹喪的歎道。
“你那娘子也就會些旁門左道的東西,哪會醫什麽病,說不好你這腿就是她給醫壞的。”
宛氏氣鼓鼓的抱怨道。
“宛大娘子這話說的就好生沒道理了,我那娘子連弘文醫館的錢老醫師都爭著拜她為師,難不成大娘子的醫術比錢老醫師還要精湛?”
林錦驍聽著有些來氣,可念及與常家的交情,並沒有動怒。
宛氏本是想誹謗幾句那楚家女子的名聲,好讓他對那婦人更加厭惡,不曾想他竟有護短之意,立刻心虛的閉了嘴。
常二叔察覺到不對勁怎麽都和離了,他還如此袒護那婦人?
可為了女兒,他還是勉強撐出一抹笑意“大郎,你別和你嬸子一般見識,這蘆堰港的醫師再好總是敵不過宮裡的,還是我回去給你師母說說,讓她差人去靖靈城請位宮裡的禦醫來給你看看才是。”
“二叔好意我心領了,這山高皇帝遠的,怕是等不了這麽久的時間。”
林錦驍揣測著夫婦二人定是為了常宴寧的事情而來,又轉為欣喜的說道“我那娘子倒是教了個康復的法子,多用些時間說不定也能好轉些,至少往後不需要有人再貼身照顧。”
常二叔心裡立時生了芥蒂。
他可聽說這侄子腿疾嚴重的時候連床都下不來,吃喝拉撒都要人照顧。
自己女兒金枝玉葉的,實在不忍心叫她受這樣的苦。
而且這侄子性子也是狂悖得很,剛剛上任就和全縣豪紳叫板,說不定哪天就被朝廷撤職,到時候女兒跟著他哪有什麽安寧日子可過。
他開始猶豫,開始動搖了,後悔聽宛氏蠱惑來這趟縣衙。
宛氏卻和常二叔有著不同的見解。
她是續弦到常家的,自然是希望能夠扶植些自己的勢力,常宴寧如此想嫁給他,若能促成此事,夫婦二人最感激的必然是她這做後母的。
至於女婿腿瘸不瘸倒無關緊要,橫豎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過日子的是他們夫婦,也礙不著自己什麽事。
她仍是擺出一副笑意盈盈的樣子,溫和的對林錦驍說道“既然都已經和離了,大郎這聲娘子叫得怕是不合時宜。 ”
“的確是已經和離了。”
林錦驍鎮定的連忙擺了擺手“不過與我這腿疾是沒有任何關系的。”
“是是是,大郎你這腿疾早完是可以康復的。”
常二叔濃眉輕顫著埋下頭去。
這小王八犢子牛頭不對馬嘴,剛才還自暴自棄的覺得沒了指望,現在又說有望康復,也不知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定是他察覺到自己是為女兒的事情而來,想故意欺騙自己騙取信任好把女兒嫁給他。
這險惡用心,實在可惡。
我寧可讓女兒老死在家中,也不願嫁給這死瘸子。
什麽富貴不富貴的,兄長都做到了太子太傅,難不成他這門生還能做皇帝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