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燭微》
覺宇宙之困其深沉也,若時空倏忽於無窮。
惜幽蘭之發於萌芽也,似清露流芳之洞風。
爾感爾知,爾迷爾惘,爾樂爾悲。
形滅乎物外,神沁於由衷。
輕若氣舉,有若無生。
緣此虛幻,窺此玄成。
東勝大陸1127年仲春,農歷丁未。北宋靖康二年,南宋建炎元年;金天會五年;西夏元德九年,西夏正德元年;西遼延慶四年;越南天符慶壽元年;日本大治二年。
這時北方春寒未了,燕京城郊一處荒村外,圍著一部人馬,部眾多頭戴韃帽、衣著胡服,左衽窄袖、外束鎧甲,手執刀劍、骨朵等長短武器,身材高大,形狀彪悍。帶隊兵長呼喊幾聲,便以此荒村為幅輳,獸散開來。
這村子久經戰火,早已朽破不堪,中間一處院落,雖然頹牆敗瓦,簷下幾株杏樹卻幸免於難,此時花開正好,芬芳撲鼻。
不過現在,樹下卻停著一輛囚車,臭穢不堪。車中役一男子,身著囚服,容顏憔悴,長籲短歎。仔細端詳,倒是氣質清俊,頗具儒雅,只是身陷囹圄,不免愁眉不展,萎靡難振。
“唉”,這男子歎息便如魚刺在喉,不吐不快。
忽聽一人聲若雷霆:“兀那皇帝,潑耐恁多喪氣!”原來是土階上坐著一位將領,臀下鋪了塊羊氈禦寒,身形壯碩直似鐵塔一般,聞歎呵斥道。
男子驚懼悚然,目中瑩光浮動,便要大哭一般。
這囚車中人,便是北宋亡國之君,徽宗趙佶。
那將領乃二太子完顏斡離不,其父正是女真一代雄主完顏阿骨打。早幾日斡離不狼奔汴京,二聖俯首,更脅持重臣後妃北上。此刻真正是建功立業,志得意滿。此時觀瞧徽宗泫然欲泣模樣,自然不喜。昂然開口咕噥道:“南蠻子就是這般作態”。便起身對門口部曲吩咐,仔細看守,徑直去了。
徽宗待完顏斡離不走遠,勉力曲挺背脊,靠依囚木,環望車外杏花脂露熹微,仙霧繚繞,燦若錦燒,又看見屋簷下一雙燕子啾啾,懵懂飛過。觸動心懷,一時竟忘了哭泣。
徽宗此前錦衣玉食,富有天下,整日沉溺書畫詞賦,自覺不群,何曾計有今日?今番橫遭劫難,一路折磨,天堂地獄,瞬息之間,思來際遇離奇更勝夢裡,此時偶作殘喘,前途艱險可期,所處危亡難避,而眼前花團錦簇如此,似真似幻,不由得癡了。
左右看守豺狼橫侍,狼謔鷹顧,此時見他這般呆相,不屑譏刺之語,貫耳難辭。
徽宗皇帝舔了舔焦灼的嘴唇,心有所感,垂頭半晌,忽然低聲唱道:“裁剪冰綃,輕疊數重,冷淡燕脂勻注。新樣靚妝,豔溢香融,羞殺蕊珠宮女。易得凋零,更多少、無情風雨。愁苦。問院落淒涼,幾番春暮。
憑寄離恨重重,這雙燕,何曾會人言語。天遙地遠,萬水千山,知他故宮何處。怎不思量,除夢裡、有時曾去。無據。和夢也、有時不做。”這曲子唱的嘔啞酸楚,說不出的淒涼滋味。
左右看守初聞歌聲,不由一愣,接著哈哈大笑,汙言粗口,譏嘲更甚,徽宗唱畢這曲《燕山亭》,對周遭辱罵直如充耳不聞,只是默默垂下淚來。
守衛見此也不再理他,生了火炙烤生肉裹腹,有急切者便自扯肉生食起來。
過得片刻,徽宗淚面自乾,聞得脂肉香氣,覺腹中饑火漸熾,便欲開口乞食。卻聽得隔壁院中嘈雜,隱隱有女子哭喊驚恐之聲。
徽宗閉目掩耳,直如六感盡喪,什麽夫妻之情、君王威嚴,在這等強兵惡獸之前,都已灰飛無跡。
無力抗爭,不如忍辱偷生。只是貓鼠遊戲中,老鼠無論如何苟且,最終都是難逃一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