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33

　知識之妖隱去了第一句尊名中的形容詞“偉大的萬門之門”，伯特利·亞伯拉罕的力量不足以在祂面前自稱“偉大”，以祂的位格念誦這個形容詞，可能會讓指向歪到別的地方去。

　隨著祂的誦念，周圍那些成色不錯的寶石相繼發出喀嚓的聲音，碎成粉末，漂浮了起來。

　它們閃爍著或紅，或藍，或綠，或璀璨的微光，迅速匯成洪流，投向了祭壇上的燭火。

　與此同時，大釜中燃燒殆盡的紙張也加入了這個行列。

　火光騰地膨脹，交織於一起，變得愈發幽暗，仿佛一扇通向其他世界的“虛幻之門”。

　周圍溫度急劇下降，似乎有數不清的危險正從那團火光內滲出。而那火光僅僅膨脹了一瞬間便縮回了大釜中，畏懼著神靈的力量，並不敢靠近聯絡者。

　知識之妖以求知的目光掃視著前方和周圍在一瞬間打開的無數扇門，祂的目光穿透隱秘，看到無窮無盡的門在夜幕上展開，星光和無數個維度在門後閃爍，構成一幅光怪陸離的夢幻景象。

　與此同時，祂注意到一件事情。

　“伯特利·亞伯拉罕的位置並不在星空深處。”

　信息通過儀式交互傳遞而來，在知識之妖的思維中構建起簡單的立體圖紙，每一扇門都是一個坐標。

　“門”先生的漫遊軌跡遍布地球周圍數百光年的空間，也因此和無數外神打過了交道。

　“這些‘門’開啟的距離並沒有很遠，分布在屏障的周圍，附近，裡外皆有……伯特利·亞伯拉罕所在的牢獄並不在星空中，而是有可能處在星空和屏障的交界處……”

　知識之妖有些釋然。

　伯特利·亞伯拉罕所處的位置很有意思，祂沒有完全被丟到屏障之外，而是在交界處構築了一個隱秘的牢獄，這個位置很危險，但至少證明了黑夜女神和風暴之主不是弱智。

　在這之前，祂一直很納悶，為什麽在門途徑流落外太空的前提下，北大陸的眾神居然對培養詭秘很有自信的樣子。祂們就這麽放心“門”先生一個人待在星空?“門”先生又憑什麽一定要為了地球和人類苦苦堅持?投靠眾神可以有千種萬種好處，成神也不在話下，就連知識之妖自己，都能舉出至少二十個蠱惑祂的方案，更不要說主要汙染祂的墮落母神還有魅惑和洗腦。

　萬一伯特利·亞伯拉罕出了岔子，墮落母神第一個就能通過門進入屏障內。

　那可是一位貨真價實的支柱，萬物之母！

　把最危險的途徑放在最外面，地球從“門”被封印開始，就一直在走鋼絲，不，走蛛絲啊……

　缺少“門”途徑倒是其次，因為支柱的強大不在途經多少而在象征。

　或許這麽說有些寒酸，但只要擁有了“源堡”，哪怕是單途徑真神，也是支柱級舊日。

　知識之妖搖了搖頭。

　祂仰望天空，和無數扇門後的某些同胞的眼睛對視，並耐心等待起儀式後續的變化。

　也就是眨了一下眼睛的工夫，祂感覺房間內的虛空變“薄”了不少，許多地方影影綽綽，似乎有大量的，無法言喻的奇異生物躲在後面，像是其他神的眷屬。

　幽暗膨脹的火光緩緩轉動了起來，化成了一個巨大深邃暗藏緋紅的漩渦。

　漩渦轉動之間，一道飄渺卻能刺穿靈體的聲音終於從底部傳出:

　“……隱匿賢者?”

　“看來是你獲得了最終的勝利……當初一起看第二塊‘褻瀆石板’……並能超越序列一……活到現在的……應該只剩下奇克，以及我了……”

　知識之妖對伯特利的話語很感興趣:“蒸汽與機械之神看過全知全能者的屍體而形成的第二塊褻瀆石板?雖然我對全知全能者沒有好感，但我對祂的全知倒是很有興趣，真想得到手啊。”

　“門”先生沉默了片刻。

　“知識與白塔……你們似乎……並不是相鄰途徑。”祂的聲音中有些疑惑。

　“沒錯，但這是對相似象征的渴望，貪婪和補完是我們的本能。”知識之妖大大方方地回答。

　又是一陣沉默。

　隨後，“門”先生似乎是想通了，又或者放棄了思考，發出古怪的笑聲，不知是感慨還是調侃地說道:“賢者，你的瘋狂程度……超越了我熟識的那兩位活化的唯一性。”

　知識之妖不以為意地笑了笑，糅合了西大陸人和北大陸人的五官風格的臉上露出一絲輕松愉快的笑容，表達了自己對這個小小的調侃的包容之心。

　祂熱愛交流，也對未知的事物很感興趣，但往返而來的信息告訴祂，祂正在和墮落母神對話。

　墮落母神就墮落母神吧……看來，雖然“門”沒有直接落在月球上，但也差不多了。

　“伯特利·亞伯拉罕，我知道伱的部分事跡，我有別的問題想要問你。”

　“你的發言很有意思，說吧……迷失於黑暗中，被困在風暴內的歲月實在太過枯燥……難得有人能陪我聊一聊天……”依舊在緩慢旋轉的幽深漩渦內，那可怕的聲音沒太大變化地回應道。

　知識之妖稍微思考了幾秒，問道:

　“你想回來嗎?”

　不知身在何方，隔著無盡虛空傳來聲音的“門”先生忽地沉默了。

　但信息的洪流並未停下，知識之妖聽到那些來自星空的訊息，仿佛已經“看到”伯特利·亞伯拉罕忽然變得扭曲掙扎的臉色——明明祂自己，和控制祂身體的人會說出同樣的答案，但祂卻封閉了自己的喉嚨，關閉了聲音的“門”，不想讓自己把那個字說出來，變成外神對付祂的弱點。

　“原來是為了這件事情……”

　“門”先生輕飄飄地略過了這個話題，若無其事地說著召喚儀式:

　“這並不困難，布置這樣一個儀式……以‘佔卜家’、‘學徒’、‘偷盜者’途徑的半神各一個為祭品……我便能降臨大地……等我脫離風暴，穿透黑暗……那詛咒將不複存在……”

　依然是墮落母神在回答。

　這位存在說話間，幽暗漩渦分離出了一朵朵火花，於半空組成了一些頗為複雜的文字和符號。

　知識之妖打量著這些文字內容，感覺它們就像是一扇扇門按照由大到小的順序，錯亂地層疊在了一起，連接到了極遠的空間之外，像是“開門”又像是“召喚”，沒有盡頭。

　而三件祭品都屬於詭秘之主的途徑，“門”先生是要通過三條途徑的臨時複合，用特別的辦法打開回歸的通道。

　這個儀式是正確的，並且知識之妖不打算很快就去實行，祂又提出了一個問題:

　“你想成為詭秘之主嗎?”

　這一次，“門”先生幾乎是沒有任何遲疑地回答了:

　“不想。”

　“成為詭秘之主，你就能夠擺脫墮落母神的控制。”知識之妖對這個回答視若無睹，“而我也有辦法將你回歸大地帶來的災難降到最低，將你殺死，然後再創造一個新的你。”

　“你會在回歸大地之後死去，我會收集你的記憶和全部信息，製作一個嶄新的你。”

　“我會幫助你死去，再幫助你重生，你通過徹底的死亡洗去身上和非凡特性中全部的汙染，重新容納，成為正常的神靈，競爭詭秘之主的位置——這樣的方案，你意下如何?”

　窗外的滿月忽然光輝大作。

　月光像是血一樣從這個窗口撒入，落在了知識之妖面前的黑色深邃漩渦上，將祂染成緋紅。

　陰性力量極盛，當整個房間都被灌滿，知識之妖聽到了“門”先生話語中的另一個聲音。

　“門”先生的聲音像是突然被放大了，滿月顯出一輪又一輪月暈，祂帶著讓其他非凡者難以忍受的恐怖囈語聲笑著說道:“回歸就是死期，我被封印了千年，如何能接受這樣的結局?……你是連接著源質的雙途徑真神，屏障內沒有人能強製約束你完成契約……如果你反悔，或者只是騙局……我的非凡特性就都被你奪走，與其這樣，不如繼續存放在我這裡。”

　與此同時，有一個重疊的，衰弱的，低迷而疲憊的聲音在知識之妖的耳邊低語道:

　‘殺了我……’

　“門”先生氣定神閑，沉默了幾秒後，又歎息著說道:

　“我身上的汙染尚在我能處理的范圍內，唯獨牢獄無法掙脫……何況你自己都說，要讓我‘徹底死亡’，那麽再被重塑復活的又是誰?隱匿賢者，恕我不接受這個條件。”

　‘讓我死去……’

　‘不能……將災難……帶回……’

　緊接著，這個聲音仿佛就被扼住了咽喉，消失在了月光中。

　“門”先生還在用平淡的語氣繼續敘說著，知識之妖又和祂交流了一會兒，便結束了儀式。

　儀式結束後，紅光漸漸褪去，血月結束，重新回到了平時薄霧般的狀態。知識之妖站在房間中，揮了揮手，將儀式材料和神秘學聯系都轉化成信息收集起來，用作下次備用。

　“雖然拒絕得很乾脆，但如果有人在屏障內舉行召喚儀式，祂肯定還是會回應……”

　祂搖了搖頭，沒再說什麽。

　知識之妖拾級而下，將和伯特利·亞伯拉罕對話的房間封印。祂路過聖殿的高層和大廳，看到個個房間都還亮著燈，窺秘人和工匠們熬夜苦讀，以應對這個月的績效考核和月考。

　……

　“今天的血月有些不正常啊……”

　克萊恩坐在“愚者”的位置上，回憶著最近神秘學的天文天象，並沒有看到“血月來臨”這一條。下方“魔術師”的位置上，佛爾思正眼觀鼻鼻觀心，等待血月的時間結束。

　克萊恩看了眼佛爾思，又想到了什麽:

　“血月時刻，亞伯拉罕和使用了亞伯拉罕家族的非凡特性的人都會聽到‘門’先生的話語，是不是有人在用這次突發的血月聯系‘門’先生，亦或是利用這個神秘學象征做些什麽?”

　他想到自己還有魔女特莉絲提供的聯絡“門”先生的儀式。

　克萊恩本來想試試聯絡一下那位亞伯拉罕家族的先祖，但還在準備階段就被自己的靈性直覺預警打斷。意識到這個聯絡儀式的隱藏危險性遠大於特莉絲的告知之後，克萊恩遂將其按下不表。

　過了十多分鍾，血月結束，他將佛爾思放走，離開了源堡。

　734

　血月過後的早晨是個陰天。

　太陽被稀薄的陰雲遮住，金色的陽光艱難地穿透雲層之後，只剩沒什麽溫度的白色。

　“所以說……”

　在光明大教堂頂端的那個小房間裡，愛德華的聲音回響著。

　“在這段時間裡，風暴之主剛一趁我和真實造物主離開就立刻帶著喬治三世對知識與智慧之神動手，閃擊倫堡搶奪了‘全知之眼’，然後迅速地打響了神戰，摧毀了因蒂斯，用海嘯殺死了70%以上的人口，又殺死了蒸汽與機械之神，把失去了造物主的因蒂斯打得幾乎沒有還手之力?”

　梅迪奇閉著眼睛應了一聲，兩條腿交疊著擱在圓桌上，椅子隻用兩條後腿支撐，維持著一個脆弱的平衡。氣氛微妙，兩人之間隔著一個主位。

　愛德華露出耐人尋味的笑容，祂上身前傾，雙臂搭在桌上，朝梅迪奇的方向挪了挪:

　“沒有別的事情了嗎?”

　這真是個不錯的故事，北大陸的陰天和雷雨天明顯變多了，祂也喜歡這樣的天氣。天氣和世界都看起來糟糕極了，可在這種環境下，祂反而更覺得瞬息萬變的世界比一成不變的死水要有趣得多。

　神靈之間的戰爭是這個世界上最宏偉的東西，也是眾神存在的意義，只可惜地球上的生命總是安於現狀，不懂得欣賞，也缺少欣賞的資格。

　梅迪奇皺了皺眉，往遠處挪了挪:

　“沒了。”

　“我倒是還想問問你——主怎麽沒跟你一起回來?”

　“祂在混沌海中沉睡，等待歸來的時候。”愛德華念叨，小房間裡只有祂和梅迪奇兩個，“啊，我的意思是，祂不會回來了，回來的樣子肯定你也不會樂意看到，沒別的事情要告訴我了嗎?”

　梅迪奇緊閉著眼睛，眉毛卻擰了起來。

　過了片刻，祂睜開眼睛，把腿從桌上放下，稍微坐正了一些，言簡意賅地問道:

　“原初的精神?”

　“你應該叫祂上帝。”愛德華單手托著下巴，看著戰爭天使，“或全知全能者，或者造物主。”

　梅迪奇冷笑了一聲，聲音裡聽不出半點尊敬:

　“被救贖薔薇殺死的東西而已！”

　“當時赫拉伯根，奧塞庫斯和章魚腦袋都畏懼祂，眾神也畏懼祂歸來，統治一切。但歸根到底不過是死而不僵的精神而已，能殺死第一次，就能殺死第二次！”

　愛德華上下打量梅迪奇:“你和毀滅天災挺像的。”

　隨後，祂坐正，倚靠在椅背上，放松地說:

　“但是你也沒必要在糾集一次救贖薔薇了，知識之妖討厭上帝，但祂也未必會直接對上帝動手。首先，這就是我那位盟友的選擇，祂去了祂的來處，然後融入了進去。其次，任何人和神都無法阻止支柱的歸來，就算支柱本身也不可能完全磨滅或禁錮其中一個，我們的世界就是如此周而複始。”

　“以後的世界就是這樣啦，美好的，充滿陽光，充滿神性，吃穿不愁。”

　祂回憶了一下自己從海濱一路走到特裡爾光明大教堂的所見所聞——非凡已經正式為群眾所知，人們向往這些神賜的力量，紛紛前往教堂奉獻出信仰換取魔藥。教會的非凡者培育出足夠人們生活的生產資料，開發出讓人類的生活更加便利的電路，下水系統和最簡單的家用電器。造物主的本能逐漸顯現，非凡者成為社會生產的一環，而普通人逐漸成為被飼養保護的那一類生物。

　愛德華在桌上畫了個十字:

　“造物主的光輝籠罩著一切，一半的人類成為造物主的家畜，一半的人類成為福生玄黃天尊的玩物，但所有人都能獲得幸福和永恆，這就是未來的地球了。”

　砰！

　梅迪奇的拳頭砸在桌上，發出巨大的聲響。

　“少胡扯了！”戰爭天使發出低而憤怒的咆哮，“主從未將人類視為自己的家畜過！”

　“祂從人類的祈願中走來，傾聽著苦難和悲哀而成聖，祂不止一次開辦學校，傳播足以對抗非凡能力的技術力量，祂怎麽可能背棄自己的信徒，將他們馴化成沒有思考能力的生物?”

　愛德華看著祂的樣子，忽然對著空氣說了一句:

　“獻祭一份貝克蘭德的報紙過來。”

　然後祂把頭轉向梅迪奇，看著祂鐵黑色的眼睛，在胸前略顯莊重但仍然隨意地畫了個倒十字:

　“你的主愛世人，但神不愛世人。”

　神與人，就像人與羔羊。

　倘若神不需要人作為錨，但又對人有著興趣，凡人對於神還有何意義?

　辦公室內突然間變得靜悄悄的，哪怕是舷窗外的風聲和細微的小雨都被隔絕了起來，漫長的寂靜裡仿佛連時間都停了下來，梅迪奇的眼中灼燒著憤怒，對神的褻瀆的不滿飛速生長。

　大約五秒過後，愛德華伸手劃開一條漆黑的縫隙，從中間抓出一份嶄新的報紙，祂掃了一眼版頭，笑著推給了梅迪奇。

　“沒有人能抗拒自己的本能，你我也一樣，神也不例外。”

　“雷霆之神竭盡全力想要對抗自己體內的原初意志，允許喬治三世稱帝是祂對抗‘暴君’的一個嘗試，但祂失敗了——祂對抗不了真正的暴君，也對抗不了祂自己，哪怕祂知道這樣是加速自殺。”

　梅迪奇瞥了一眼版頭，上面的幾個加粗大寫的字體傳遞來了一個信息，令祂微微瞪大雙眼:

　“魯恩皇室的後裔讓出了皇位……”

　“魯恩即將政教合一，由雷霆之神的眷者教皇迦德二世暫時接任皇帝之位……”

　戰爭天使盯著報紙的內容，祂嗤笑了幾聲，許久沒有再說出一句話。

　愛德華眨眨眼睛，雙手交叉，面帶笑容:

　“我早就知道會有這麽一天。”

　“看吧，沒有人能抵抗自己……以後的世界就是這樣了，全知全能者平等地愛著和漠視著每一個信徒，不信者和偽信徒都被清除，地球成為羊圈和遊戲場，你們的世界再無任何未來。”

　“這就是你們的結局——”

　祂突然發出一聲惡劣的笑聲，戲謔且失望地說道:“這樣的結局，還有誰敢不接受呢?”

　TBC

　——————

　“而我會離開這裡。”

　“我對目睹屍體般的世界再死一次毫無興趣。”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