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5

因蒂斯的一處小城市裡，一個戴著漂亮的單片眼鏡，穿著整齊，正在看著城市修復工作人員在街邊搬運貨物，搭起一個又一個給災民臨時居住的帳篷的青年抬起了頭。

他撓了撓頭，疑惑地看向周圍，環顧了一圈之後，看向了特裡爾的方向。

一個聲音沿著阿蒙之間特有的聯系傳了過來，讓他前往特裡爾，前往那座聖堂，去看看那裡出現的源堡的氣息。自從他因為全蒙公投而被送到因蒂斯來之後，這還是第一次本體主動聯系自己。

在他之前，也有不少分身被全蒙公投送到了這裡，反正本體和那幾個序列2分身是不會來的，送來這裡的都是序列4及以下。根據阿蒙本體在神棄之地這麽多年還沒被抓走的經驗，真實造物主其實非必要也不會對她下手，這或許可以理解為一種念舊，盡管本體傳達來的只有嗤之以鼻。

但是那些分身有時候會因為其他原因被逮捕就地還原，因蒂斯對非凡能力濫用的管控還是比較嚴格的，尤其是阿蒙還有著單片眼鏡這個明顯的身份證明。

而在他來到這裡之前，所有的阿蒙分身都被大洪水殺死了。

他當時正好在弗薩克觀光，參與當地特色的一些節日，因此才能逃過一劫。

“源堡啊……”

阿蒙捏了捏眼眶，把單片眼鏡卡緊一些。

他沒費多少時間就回想起了那個和自己有一面之緣的現任源堡持有者，克來恩·莫雷蒂，壓在對方身上的不只有源堡，還有沉甸甸的命運，自我終將死去的命運。

從他的角度來看，查拉圖都算得上可敬，因為她竟然在朝一個“自殺”的位置努力。

阿蒙當然知道自己其實很自私自利，不願意做任何冒險，甚至還算得上幼稚不討喜，但外神也教育過他，“不願意自我被覆蓋的自私正是你存在的證明”。是的，他不想去觸碰那個命運，如果本體獲取了源堡，那外神給予他的祝福就會消失，他會重新成為一個普通的分身，一個不喜歡辣味的、不喜歡精致的單片眼鏡的寶石的、對古代的歷史和神話不感興趣的，不再是他的阿蒙。

他其實不想接觸克來恩，甚至一直在有意識地遠離魯恩，但沒想到居然還是非凡聚合技高一籌。

但他必須得去，因為如果不去，本體就會發現他的異常。

“喂，小夥子，別乾站著了！”

遠處正在搭帳篷的中年人朝他揮揮手，阿蒙走了過去，幫他扶正扎帳篷用的木樁，把繩子牢牢地綁了上去。中年人誇了他幾句，打量他兩眼，笑著說道:

“小夥子，長得真不錯，我女兒就喜歡你這樣的知識分子。”

阿蒙跟著笑了兩聲，在到處旅行的路上他見了老多這樣的父母了，大多數只是隨口調侃，小部分真有這種想法的會被他偷走想法。他便也熟練地敷衍道:

“那麽想必您的女兒也是一位美麗的小姐了，那麽她在哪裡?”

中年人笑著走到一邊:

“她被海嘯卷走了。”

氣氛陡然變得死一樣沉重，即便是阿蒙也愣住，他撓了撓頭，乾巴巴地回了一句:“節哀。”

說完這句話，他是徹底不知道自己還能幹什麽了，於是假裝無事發生地繞開這個帳篷，準備隨便找個地方待著打發時間。

中年人搖了搖頭，以一種很符合阿蒙對因蒂斯人的印象的，用浪漫的詩歌一樣的話語說道:“我會為了我的女兒繼續活下去的，只要我還記得她，她的生命就沒有結束。”

阿蒙又撓了撓頭:“這樣想，您就不會悲傷了嗎?”

“會，

當然會。”中年人的臉上露出一抹失落的神色，把笑容都變得苦澀，“我會永遠懷念她。”或許是他臉上的表情太過真摯，以至於阿蒙都有一瞬間產生了思考——有沒有需要自己去記住的人?好像沒有。那為什麽被記住就算是沒有死去，如果有一天你也死去，難道要把你的女兒的事跡告訴別人嗎?——緊接著，他突然想到，這個中年人用一種幾乎無法讓人忘記的方法把女兒的事情告訴了自己，那是不是說他的女兒現在可以通過被自己記住而一直“不會結束生命”?

難道這個人知道我是序列3?他油然而生一種警惕。

好像又不像，中年人對阿蒙的警惕和靈性試探毫無反應，他很快就收拾好了自己的心情，說道:

“已經很晚了，小夥子，去休息吧。”

阿蒙不為所動，繞開中年人往旁邊走，嘴裡回答道:“不用了，謝謝，我要去特裡爾。”

“這麽晚了，路上不安全。”中年人習慣性地勸阻道，緊接著自己搖了搖頭，“唉，瞧我這話說的，現在人都沒有多少，路上連個小偷都見不到……但是列車和馬車都已經停運了，你要怎麽走?”

他說完這句話，沒有得到回答。

中年人愕然地抬頭，夜晚的街道靜悄悄的，已經完全尋找不到那個戴著單片眼鏡的年輕人。

特裡爾。

梅迪奇問道:“你剛才說什麽?”

“一種語言。”克來恩如實回答。

“我從第三紀活到現在，從來沒聽說過這種語言，類似的都沒有。”梅迪奇抱著胳膊看著克來恩，“還是說你要說自己是誕生在我之前的古神?好吧，也不是沒有可能。”

聯想到主誰都沒告訴的卷顧和與世隔絕三百年的儀式，紅天使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纏。

“這是古代漢語。”隱匿賢者插嘴，“我可以教你，語法是……”

梅迪奇的靈性滴滴滴地開始報警，她當即抬手製止了這個竟然已經開始傳輸了巨大文件壓縮包，並拒絕接收:“我不想知道，我想知道你們為什麽能依靠這種語言交流。”

古代漢語……克來恩略有沉默。

他想到自己之前受隱匿賢者的影響而做的那個夢裡，人們穿著和民國時期類似的衣服，校服像是道袍，口型證明他們在說著一種和漢語類似的預言，便問道:

“西大陸在使用類似的語言?”

“是的。”隱匿賢者欣然回答，“我在閱讀羅塞爾·古斯塔夫的創意筆記和日記，發現他也是來自西大陸的靈魂，羅塞爾·古斯塔夫是和你一樣被天尊選中的古代人類嗎?”

克來恩猶豫了一下——是這樣，他確實是被福生玄黃天尊選中的人，但可能只是一次篩選，把所有和天尊有神秘學聯系的人都選了上來。他被選中了，但他並不是特殊的，而是幾百分之一。

而這也是他目前為止最重要的秘密之一，從源堡中降臨的靈魂和源堡建立聯系肯定是最快的，而他……也不是因為自身有特殊性而被選上的，其他人也不是，不然他不會第四個降臨。別人認為他是天尊的後繼者，但他自己知道，周明瑞只是一個倒霉透頂的舊日普通人靈魂，沒有什麽特別的。

從對這個世界的適應來看，他或許還不如羅塞爾。

至少羅塞爾還有能力改變這個世界，去合縱連橫坐上自己想要的那個位置，而自己做不了什麽。

“他沒義務回答你的問題吧，賢者。”

就在克來恩進行思考的時候，梅迪奇皺著眉開口。

她覺得無論如何克來恩現在都算自己這邊的人，而隱匿賢者和西大陸的立場不太明確，雖然阻止了列奧德羅繼續前進，但也沒有表現出明確的反對意見，也沒有表現出對造物主教會的明確好感。這樣的人，戰爭天使往往不會當做夥伴，而是會劃分在“隨時可能變成敵人”的那一類。

不排除這樣的人對己方存在好感，可以溝通，可以一定程度上利用，但歸根到底是不可信任的。

但隱匿賢者顯然是很想得到這個答桉的，她的眼睛一直緊跟著克來恩，梅迪奇的話起了作用，但沒有完全起作用，她鍥而不舍地跟著克來恩問道:

“你想要來西大陸嗎?”

“你有漢語的名字嗎?”

“我可以知道你的名字嗎?”

克來恩的心怦怦跳了起來，他為隱匿賢者的話語感到不可思議，但他已經經歷了太多的事情，對西大陸的向往和期待也因為那個夢境而被拔高，他有些想要回答問題，可心中對這位凶名遠揚的灌腦子神還是存在畏懼。最重要的是，他現在頭暈目眩，腦子裡充滿了古代歷史、哲學概述、文化與藝術著作和人人都能學會的核聚變簡單操作，實在是沒有腦子去思考隱匿賢者問這些問題的目的了。

她是不是想讓我對她和西大陸產生好感?

腦子裡竭盡全力地蹦出了這個想法，然後克來恩呼出一口氣，他捏了捏眉心，低聲說:

“抱歉，我想我現在需要休息。”

話音未落，他突然眼前一黑，梅迪奇唯恐遲則生變，直接一記手刀把他打暈了過去，並接住了他。

“讓開一些，賢者。”梅迪奇說道，“別站在我們的聖堂外面。”

隱匿賢者戀戀不舍地看著一瞬間就進入嬰兒般的睡眠的克來恩，再一次對梅迪奇說道:“等他醒來，我希望能夠得到他的回答。”

說罷，透明的眼睛化作閃爍的星光消失。

梅迪奇揮手，驅散了星。她看了看手上托著的已經睡死過去的克來恩，回想起隱匿賢者和克來恩的一些話語，那許久沒有舒展開的眉毛擰得更深。

“主啊。”她低低地說，“讚美您。我真的需要去找大蛇聊聊天了。”

……

克來恩緩慢睜開眼睛，醒了過來。

一抬頭，他就看到了陌生的天花板，像是醫院的病房，天花板上還有點燈，克來恩直接產生了時空錯亂感。白色的床單上還印著造物主教會的十字標記。如果是紅底，就更有舊日紀元的感覺了。

病房裡很安靜，他摸索著坐起，拉了個枕頭墊在背後，抬頭揉起額角。

外面的天空還是蒙蒙亮，看上去他只是深度睡眠了幾個小時，現在是上午四點左右。

經過十來分鍾的緩和，他徹底清醒，逐步回憶起了晉升後發生的事情，並開始檢視自身:

“魔藥確實剛服食就消化了絕大部分，至少五分之三……這比我預料的還要多……可剩下不知還要獲得多少古代資料，研究出多少真實歷史，才能消化……”

“在儀式裡，我沒有看到舊日紀元的歷史，最遠的在第三紀就已經停下，也就是說舊日紀元的歷史並不能成為我晉升和扮演的需要?這可真是奇怪。”

“目前看來，‘古代學者’的扮演有兩重方向， 一是來自古代的學者，二是研究古代的學者，兩者都得具備，第一點相對容易，因為儀式本身就隱含了讓自己成為古人的關鍵點，一旦晉升成功，可以很自然地扮演來自古代的學者。”

克來恩搖搖頭，他太古老了。

“第二點就非常困難了，正常社會還好，在這個有著真神、惡魔、邪惡存在的世界裡，僅是搜集古代資料就是一件需要冒極大風險的事情，若還想找出歷史的真相，那隨時可能‘沒有緣故’極為淒慘地暴斃，標準的了解越多，危險越大……”

“我能知道這麽多，大部分得感謝真實造物主的安排，以及‘源堡’帶來的命運複雜性，尤其是‘太陽’和白銀城提供的歷史和考古資料，這讓我總是會知道許多不可思議的歷史，當然，就算這樣，目前身為真神卷者的我，也死過一次，更何況其他‘古代學者’?”

“把‘奇跡師’和‘古代學者’換一換位置，扮演相對就簡單了，可惜，沒有這樣的如果……

“另外，之前的兩重含義是偏向‘古代’，‘學者’這個單詞也得注意，能從歷史裡研究出點什麽，才稱得上‘學者’。

“接下來要消化還有其他方案，簡單的來講，都是考古……”

確認提前扮演有效並考慮好未來的道路後，克來恩結合晉升裡獲得的神秘學知識和對自身神性花紋的觀察，依靠“佔卜”和實踐等辦法，一步步摸索起“古代學者”的能力。

就在這時，病房外傳來了敲門聲。

tbc

——————

重鑄雙更今日義不容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