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1

佛爾思焦急地在起居室內走來走去，她的眼神偶爾瞥到桌上編輯部的來信上，像是被燙傷那樣猛地後退了一步。

天使，天使……愛德華先生很有可能是一位天使！惡魔天使?我的天哪！會不會是同名?“愛德華”是魯恩常見名，在路上喊一聲至少能有兩三位男士回頭，而且“沃恩”這個姓氏也算常見……但最重要的是，同時擁有這兩個的人並不會太多啊！至少在貝克蘭德，孤陋寡聞的我所知的就只有一位……

可是那位先生怎麽看都不像是惡魔啊?溫柔和善，體貼而且平易近人，像是黑夜女神或是蒸汽之神的信徒，不過惡魔肯定是會偽裝的，而且之前愛德華先生還和我們遭遇過一次“颶風中將”齊林格斯，我至今都想不出來當時到底是怎麽脫困的，只知道後來齊林格斯就死了。

難，難道齊林格斯就是被愛德華先生殺死了的?佛爾思開始控制不住自己的想象力了。

“愚者”先生或許就是在提醒我，她，她真是一位體貼的偉大存在……

在心裡勉強讚美了幾句，佛爾思還是感覺自己快哭了。

突然，她想到了什麽，撲到自己的桌上瘋狂翻著結束交稿之後再也沒管過的日歷，連著撕了十來頁後，佛爾思終於看到了今天的日期:12月20日，周一。

已經十二月底了，我現在離開貝克蘭德度假應該是正常的吧……今年銀行帳戶裡還有不少存款，我得帶著休一起走，她也是見過愛德華先生的人……佛爾思拉開抽屜，從一本書的夾縫裡找出自己的存折，這次戲劇的稿酬足有150鎊，相當豐厚。

現在自己已經和亞伯拉罕家族搭上了線，以後很大概率都不用自己出錢購買配方，光憑這些錢足夠我和休在間海郡或者東塔克郡生活兩三個月，不不，間海郡離貝克蘭德太近了，我得往遠跑，資金足夠，要不要試試據說溫暖悠閑的海濱城市迪西郡?……啊啊啊拜托天使殿下千萬不要把我這個小人物放在眼裡啊！愛德華先生您趁早把佛爾思·沃爾這個人給忘了吧！

佛爾思拿著自己的存折在房間裡轉圈圈，一會兒想到奧黛麗小姐，一會兒想到要不要立刻就出去買蒸汽列車的票，然後就想到迪西郡位於王國西南邊，而貝克蘭德在東北方，做蒸汽列車過去的話就得買一個三天兩夜的臥鋪，或許從塔索克河坐船，到海邊轉客輪順著沿海航行比較方便快捷……

“卡噠”。

一聲輕響，門鎖打開，穿著見習騎士服的休進了屋，一眼就從起居室沒關好的門裡看到佛爾思一邊扯自己頭髮一邊發出詭異的聲音一邊在屋裡繞圈，休有些無語:“你失控了嗎?”

“沒有，沒有。啊，休！你回來了！”

佛爾思頓時停止了囈語，三步並作兩步跑到休面前，拖鞋都被甩飛了一隻:

“休，我攢夠錢了，我們今年一起去迪西海灣度假好不好?我們可以在那裡度過整個冬天！”

休奇怪地看了她一眼:“現在才20號，你打算在迪西海灣過新年?還要長住幾個月?”

“那裡離貝克蘭德很遠，書信至少要在路上跑一星期，很影響你的作家工作。如果是一個月或者幾周的話還可以，一整個冬天會不會太久了?”

我恨不得直接在迪西海灣定居！佛爾思在心裡哀嚎，但是臉上還是笑嘻嘻地:“對！因為這一次得到了很多稿費，所以我打算度一個長假，帶上你一起……”

小個子少女認真地想了想，然後很嚴肅地拒絕了佛爾思:“現在太早了，軍情五處最近給了我很多任務。

而且我要積攢功勞來兌換魔藥以及配方，恐怕不能陪你那麽久，在請假的時候很容易錯過任務，何況請假也只能一周。佛爾思，如果你要去迪西海灣的話，記得給我寫信，以及祝你新年假期快樂。”不不，我不能把你一個人留在貝克蘭德……！

佛爾思的笑容有些僵硬了，她絞盡腦汁，試圖編造一個借口:

“呃，是這樣的，我從一個非凡聚會裡得到消息，據說是又有一個很危險的邪教徒潛入了貝克蘭德……上次連環殺人桉和公爵被刺事件你也都看到了，總覺得貝克蘭德這段時間不安全，我想請你一起出去避避風頭……”

休用關懷的眼神看著佛爾思:“佛爾思，謝謝你為我著想……但你還記得我的魔藥叫什麽嗎?”

“呃……治安官……”

“沒錯。”休用手拍了拍佛爾思的肩膀，和藹地對她說，“貝克蘭德有危險的時候，正好也是我們需要行動的時候。現在你可以把這個危險分子的情報告訴我了。”

“如果來源可靠，我立刻匯報給軍情五處，這樣才能從根源上解決這個問題。”

佛爾思聞言連忙瘋狂搖頭:“不不，這只是……一個消息而已！大概是傳聞，聚會上面一個人隨口提到的，我連那人長什麽樣子都不知道，上哪裡去驗證來源和真偽啊?”對不起！“愚者”先生！

休的眼神已經很奇怪了，她斟酌了一會兒，選擇用更柔和的口吻試探著問:

“佛爾思，你是不是最近壓力太大了?今天的你很反常，或許你確實需要一個假期。”

話題兜兜轉轉又回到了這裡，佛爾思頹然地抓著頭髮站了一會兒，想不出個所以然來。休皺著眉頭看著今天各方面都不對勁的同居人，懷疑對方受到了什麽打擊，但是又不好開口詢問。她正要從側邊走過，回自己的房間，忽然被佛爾思抓住了衣角。

“休，既然這樣，我就實話實說吧。”

佛爾思萬分嚴肅地說，休也跟著挺直了腰背。

“我最近有了一個新的小說構思，這個構思，對我來說很有挑戰性，所以接下來一個多月我可能都不會出門，我要在家潛心研究，早日完成作品。”

“啊，所以你想去迪西度假，是因為想要換個環境，和你的新小說取材也有關系?”休很自然地這麽想到，如果是這樣的話，那就可以理解了。

“對，對，就是這樣。”佛爾思喜上眉梢，作為一位作家她深諳留白的重要性，只需給出一個大概的原因，有時交流對象就會自動幫她想好更完善的借口。有了這個借口，她說謊就更輕松自如了，“我想邀請你一起去，但是如果現在你沒有長假，那就以後再考慮……我的意思是，接下來一個多月我可能都不會出門，所以得麻煩你幫我購買食物……?”

休嚇了一跳:“佛爾思，你要閉門不出一個月?天哪，這是多麽大的決心！我肯定會幫你的。”

說完，她又不太確定:“你真的決定不出門?勞德咖啡廳你也不去了?那裡有你最喜歡的咖啡。”

神啊，休，你別再說了，我已經開始心痛了……

佛爾思強撐著讓自己露出不以為然的笑容，我最喜歡去那家咖啡廳長坐，點一杯咖啡一份蛋糕寫一下午，你知道，愛德華先生也知道啊！之前我們合作劇本的時候在那裡約談了好幾次！

332

克來恩並沒有很久就到達了王室的莊園，並且見到了自己這一次的雇主——三王子，一位穿白色長褲，高筒黑靴，修身襯衣和深色騎手服的年輕男子。

他取下保護頭部的盔狀帽子，微笑對克來恩道:

“終於見到你了，莫裡亞蒂大偵探。”

看到他，克來恩頓有眼前一亮的感覺，不是因為他長得多麽英俊，而是他很像印在5鎊鈔票上的亨利·奧古斯都一世。埃德薩克·奧古斯都同樣有一張圓潤的臉龐和一雙狹長的眼睛，但一點也不嚴肅，反倒始終帶著笑意，年輕而朝氣。

“我之前並不知道委托我的是王子殿下您。”克來恩彎腰行了一禮。

埃德薩克拿著馬鞭，在掌心掂了掂，呵呵笑道:

“我聽說了你在‘連環殺手’和‘欲望使徒’這兩起桉子裡發揮的重要作用，塔利姆的推薦確實不錯，哎，誰能想到，前幾天還和我一起賽馬的他就這樣離開了人世，前往暴風和閃電的國度。”

從立國以來，奧古斯都家族就一直信仰“風暴之主”。

不等克來恩接話，他沉下表情道:“對塔利姆死亡之事的調查並沒有經過我，莫裡亞蒂先生，我希望你幫我找出真相。”

王室其他人給出的結論?你的兩位兄長?王子，你堅信塔利姆的死有蹊蹺，到底是因為您自身不願接受現實，還是確實有問題?如果真的有問題，其他人也該發現了，王室肯定有不少非凡者，不乏擅長通靈或者破解謎題方面的吧……一上來就是這種程度的傾軋，我承受不住啊……還有，王子殿下，你的風格真直接……克來恩歎息道:

“雖然很遺憾，但我聽說塔利姆是因為突發心臟疾病去世的。”

“是嗎?我也很希望是這樣的，但對於朋友的突然離開，我始終保有一份懷疑。呵，聽說他經常走動的朋友裡有一位出色的醫生，更何況，塔利姆還是馬術教練。如果自己的心臟有問題，平時工作怎麽可能承受得了劇烈運動?而其他人敷衍一般的調查結果加深了我的懷疑。”埃德薩克王子自嘲地笑了一聲。

也就是說，您也沒有找到任何實質性的證據，只能依靠猜測和似是而非的推斷，王室給了您調查結果，您卻不相信……真是固執啊，但有您這樣固執的朋友，塔利姆或許會高興吧?

《獨步成仙》

克來恩心有唏噓，卻只能苦笑回應:“王子殿下，您應該知道我的原則，我還想再活五十年。”

“塔利姆難道不是你的朋友?”埃德薩克王子當即反問道。

克來恩正不知該怎麽回答，忽然有女仆從主屋過來，快步靠近王子，壓低嗓音說了幾句話。

埃德薩克頓時板起了臉孔:

“告訴她，不能出去！”

說完之後，他踱了兩步，嚴肅的表情緩和了下來，藍色的眼眸裡多了幾分柔軟和無奈:

“但我允許她離開房間，在莊園裡隨意走動。”

眼前的這一幕頓時讓克來恩想起了塔利姆·杜蒙特講過的那個言情故事:

他有一位身份高貴的朋友，愛上了一位平民女子，非她不娶，這在貴族頂層圈子裡是絕對不被允許的事情，塔利姆為此很煩惱，險些雇凶殺人，但最終他說服了那位女子，讓她主動離開了他的朋友。

難道這個故事的主角就是埃德薩克·奧古斯都?各方面的情況都很吻合啊，身為王子，娶一名平民，在當前這個時代，簡直是離經叛道的行為，魯恩立國以來，奧古斯都家族直系成員的配偶是且只能是貴族女子……聽剛才話語裡透露出來的意思，埃德薩克又把那個平民女子找回來了?而且，還給予了她禁足的懲罰?真愛啊……僅是瞬間，克來恩腦海裡就有一個霸道王子與可憐小白花的故事成形。

他放空目光，欣賞起前方的隆冬風景。

“現在並不是它真正的模樣，等到春天，綠草發芽，你將見到一片最高規格的高爾夫球場。”埃德薩克王子打發走女仆，揚起馬鞭，指著四周道。

“高爾夫?”克來恩的腦子裡突然出現了那個人的名字。

“對，高爾夫。這是真正屬於貴族的運動，大部分雜志和報紙的主人都很難有機會參與。”

“雖然我並不喜歡羅塞爾，但不得不承認，他的奇思妙想給了我們一個足夠有趣的世界，如果你能弄清楚塔利姆的死亡，這裡將隨時向你開放。”

果然是羅塞爾……克來恩輕輕吐了口氣。

見他沒有回應，埃德薩克王子自顧自地繼續感慨道:

“羅塞爾這個人各方面都值得學習，但他對待感情的態度讓我惡心，當然，這是大多數因蒂斯貴族的共性和風格，也是他們迷戀奢華，生活糜爛的根源。”

埃德薩克望著前方水流緩而少的小溪，用一種超越年齡的成熟口吻道:

“百分之九十九的人都不是羅塞爾那樣的天才，要想獲得成功，建立起偉大的事業，必須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什麽，為此願意付出怎樣的代價，並絕不回頭地堅定走下去。”

克來恩清了清喉嚨，主動岔開了話題:“王子殿下，以您的身份和地位，肯定不會缺乏下屬，有的是人願意為您調查塔利姆的死亡，您為什麽一定要找我?”

埃德薩克搖頭低笑道:“作為一名王子，有多少權勢就有多少的不自由，很多事情是不能讓身邊的人去做的，太多的目光注視著我。”

“你是一位有能力有頭腦的大偵探，有自己堅定的立場，而且和塔利姆有不錯的交情，我不認為還有誰比你更加合適。”

“放心，如果真有什麽問題，我肯定能保證你的安全。”

這種承諾就像盥洗室裡的廁紙……克來恩忍不住腹誹了一句。

埃德薩克王子已經將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他覺得自己要是再拒絕， 就很可能離不開紅薔薇莊園，隻好歎息道:

“其實，對於塔利姆的死亡，我和您一樣悲傷，但現實讓我只能保持平靜。”

埃德薩克露出一抹微笑道:

“你需要我提供什麽幫助?”

“塔利姆的頭髮、血肉任選其一，再加他的隨身物品。”克來恩提出了要求。

“好，之後我就讓人把這些東西送到你家裡。”埃德薩克當即答應了下來，然後好奇問道，“只有這些?”

克來恩沒有客氣:

“等有了初步的方向，我才能知道需要什麽樣的幫助?王子殿下，您最好給我一個聯絡方式，一個私家偵探總是前來這座莊園，肯定引人懷疑。”

埃德薩克點了點頭，早有準備般說道:

“我會讓人隱秘地租下你隔壁的房屋，也就是希爾斯頓區你的新住處旁邊，第二大道8號商鋪。需要聯絡的時候，你就對那間雜貨鋪的老板說要一張送貨上門的購物清單，把你的情報和需求寫在上面然後交給他即可。至於酬勞，你應該知道，我不是一個吝嗇的人，哪怕最終沒有結果，只要你做出了貢獻，承擔了風險，也會有相應的收入，如果你確實查清楚了真相，我會給你一筆足以讓你養老的報酬。”

這位王子殿下很雷厲風行嘛……養老，那至少3000鎊朝上了……克來恩暗中感歎道。

“好的，願塔利姆的靈在暴風與閃電的國度得到了安寧。”他彎腰行了一禮。

TBC

——————

由於信息差，帕列斯知道對付老愛的臉盲最好的辦法是一無所知，但克來恩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