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煙雨蒙蒙的傍晚,金木拿出描紅本對照父親使用的字帖逐個分析,一頁一頁數著田老師用毛筆打的紅圈,沾沾自喜。自我陶醉之後從書包裡掏出田子本,準備語文作業——“哎,又剩下最後一頁!”
金木把田字本從頭到尾翻了一遍,渾身不自在:“本子寫完了,用橡皮擦掉從第一頁再寫?可是老師用紅筆打的‘×’還在上面,我明明沒錯,可是‘×’擦不掉,讓人惡心,媽媽又不給買新本子,自己又沒有錢,我向田老師請求以後用鉛筆改作業,用完後我好擦掉再用,可是田老師說我家也沒窮到這種地步,我真是一點面子都沒有!”
突然,“咯咯噠”一聲,一隻黃老母雞跳到田字本上拉了一泡稀屎,金木伸手驅趕老母雞,老母雞凌空飛起,尖銳的爪子撕破了田字本。
“完了!”金木比老母雞劃破了自己臉皮還痛苦,可是老母雞卻若無其事地一搖一擺地離開了,留下一連串“咯咯噠……咯咯噠……”歡快的歌聲。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你弄壞的,就讓你陪!”瞅瞅準備做晚飯的梅花拎著籃子,走出家門,正趕往菜園地砍菜,金木感覺機不可失時不再來,當機立斷從雞窩裡拿出僅有的兩枚雞蛋。
金木馬不停蹄踏著先人的蹤跡,翻過龍王山海拔一百八十四米的陡峭山口,直奔采供站……
金木膽怯地靠近櫃台,小心翼翼地亮出兩枚雞蛋,當售貨員取蛋時,金木又把小手收攏起來。
售貨員十分詫異:“雞蛋不是換東西?”
“是換東西,我是怕你把雞蛋打碎了!”金木又伸出雙手,稍稍松開雞蛋。
“你這小家夥真不一般,做事這麽牢靠,真是穿釘鞋杵拐棍,一點都不毛手毛腳!”售貨員輕輕取下金木手中的兩枚雞蛋,順利完成了交接。
經過幾輪的討價還價,不斷的優化組合,金木換回了一本田字本、一本算術簿,外加兩支鉛筆、一塊香橡皮。
“我家雞蛋又大又好,一個抵兩!”最後,金木仍極力誇讚自家雞蛋,據理力爭地還向售貨員要一把小刀。
“已經照顧你了,要不用橡皮換小刀?我們可是集體單位,雞蛋隻按個算,不論大小!不然,我個人就要賠錢啦!”售貨員看著機靈可愛又彬彬有禮的金木,不厭其煩,耐心解釋。
“算了算了,我家有菜刀,有鐮刀,小刀就不要了,謝謝阿姨!”金木知道再也沒有談判的余地,也就適可而止。
回家的路上,金木心情爽得似騰雲駕霧,以致於怎麽翻回煙霧繚繞的山頭,怎麽迷路也絲毫未察。
嘿!如此精明的金木,天天盤算著為什麽手上老拇指最短而腳的大拇指最長,可是今天,他那大拇指探出頭、一直張著嘴巴笑哈哈的布鞋,不知什麽時候跑丟了一隻,他都一無所知呢……
金木在不知不覺中,發現前面一位亭亭玉立的白衣少女,便鬼使神差地跟著,看那背影越看越像田老師,金木在後面加快腳步,結果是跟的越緊,少女飄逸的越快,就是無法追上。金木大聲喊著田老師,可她也無任何回應……
金木在龍王山的霧瘴裡沒完沒了地走啊走啊,直到一頭撞在墓碑上——“天哪!這不是老老奶奶的墳嗎?”
金木渾身冷濕,汗毛倒豎,用手擦了擦額頭,猛然清醒,沿著熟悉的山間小徑,一路狂飆。
其時,住校的四清,周末趕回家中,和梅花早已吃過晚飯,齊刷刷地端坐在堂屋,傻傻地發呆。罩子燈黑煙嫋嫋,玻璃罩黑黃相融,只有水英在昏暗的燈下納鞋底,“呼哧呼哧”發出抽麻線的細微聲響。
大門大開,金木悄悄地扶著門溜了進來,四清的書包睡在門腳,差點把金木絆倒。
長台上方的擺鍾正在打出“當……”的第一聲鈴聲,接著,又打了七聲。
“站好了,不準動!”水英似乎長了第三隻眼,又如順風耳,而且擺鍾的鈴聲沒有造成任何干擾——金木的腳與地面磨擦、手跟大門接觸聲都被水英捕捉。
金木就像妖精被孫悟空一指定位,立在牆角處,一動不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