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雲淚城內小住的日子，是這段旅程最為輕松的日子。

　不過一想到自己居然住在一個邪神的城中，鍾月完全沒辦法澹定下來，每次看到周圍的廟祝都想揍對方一頓。

　好不容易休整完畢，馬車駛出雲淚城，鍾月這才松了口氣，對身邊的王懷說道:“王懷，你現在可以說了吧。你到底為什麽把自己賣給邪神了?”

　“怎麽能叫賣呢?這分明是混成了原始股東，等到對方重組上市之後獨攬大權，白手騙一個公司過來。”

　“求求你，用我能理解的方式解釋問題好麽！”

　皺著眉頭想了想，王懷說道:“首先，我先讓自己稱為雲淚的廟祝，換取雲淚的大量資源。這裡可以理解吧?”

　“可以。”

　“這段時間雲淚動不了我，我還可以動用雲淚的資源，相當於我白嫖了雲淚，這點沒問題吧。”

　“雖然你說的有些粗俗，不過大體我還是可以理解。”

　“萬年之後，邪神雲淚被轉化為正神，那麽邪神的問題就不再存在了。到時候，我就借助知了長老的部族不斷的舉行大祭祀，不斷的消弭神明道對雲淚的影響，很快就會將雲淚拉到我方陣營來。到時候，之前的約定反而可以成為我的助力了。”

　鍾月這才明白過來，感覺自家師弟真是可怕的很。

　被化果為因貿然扔到萬年前，師弟非但沒有驚慌失措，反而立刻用著以後的情報開始算計他人，為自己謀利，這小腦瓜子真不一般。

　雖然鍾月不是很喜歡這種卑鄙，但是如果卑鄙的人是王懷，那就無所謂了。

　用力用腦袋捶了王懷肩膀幾下，她不滿的說道:“下次別做這麽危險的舉動了，或者制定計劃的時候搞一點我可以參與的計劃。”

　“放心吧，會的。”

　約定完之後，鍾月分開一段距離，讓王懷開始有時間繼續他的工作。

　看著王懷從雲淚廟祝那裡得到的一堆書，鍾月好奇的問道:“這些書是什麽?”

　“雲淚娘娘的教義。教義涉及到雲淚娘娘的起源，神職范圍和她的信徒的注意事項。雖然大部分內容都被美化過，不過詳細閱讀的話還是可以看到很多有用的內容。”

　不語、惠馨和小胖子也是廟祝，此時也都在王懷身邊，一起閱讀這些內容。

　四名廟祝很仔細的閱讀著教義，時不時將重要內容勾選出來，對比其中的矛盾，並代入神明的思維邏輯，從繁複的文字中推導真相。

　看著認真閱讀的王懷，鍾月不解的問道:“這麽做有用麽?對方真的會將自己的情報寫進教義裡麽?”

　“不是她會不會，而是她必須這麽做。”王懷笑著翻過一頁書，“我不知道雲淚這個邪神為什麽會突然發展信徒，不過我覺得她應該是遇到了一些邪神無法解決的問題，所以必須用這個方法來進行。為了讓信徒崇拜自己，她必須將自己寫入教義中，讓教義成為另一個自己。這是神明獲得信仰的唯一方式。”

　鍾月點點頭，表示理解了。

　她也嘗試去翻閱了一下教義，發現裡面的內容用詞天花亂墜，實則空無一物，看上一會兒就讓她呵欠連連。

　不過她還是強忍著困意，一點點的閱讀著相關內容，希望自己能幫上一點忙，不至於被甩的太遠。

　看了一會兒，她忽然皺起眉頭，指著一句話說道:“這裡好像有問題。”

　不語接過書，仔細看了一會後說道:“‘神明理應愛人’，這句話是神明的通用教義，不應該有問題的。”

　“但我就是感覺不對勁。”

　王懷也湊過來，看了一會兒想了想，然後說道:“確實不對勁，邪神不會有這種想法，雲淚忽然在這裡提出，確實很不對勁。嗯……鍾月，你看看這幾句。”

　接過王懷遞過來的書，鍾月詳細閱讀了一翻，然後指著其中幾句說道:“這裡，這裡，還有這裡，感覺都不對勁。”

　將鍾月指出的位置勾出來，王懷思考了一會兒，發現鍾月是對的。

　捏著下巴，王懷忽然找到了鍾月的正確用法。

　對方有著非同尋常的本能，這份本能都已經近乎神通，讓鍾月不斷的依靠本能提升自我。

　或許，這份本能在閱讀神明教義的時候也能用。

　有了全新發現的王懷乾脆的將一份教義交給鍾月:“繼續看，不用深思，將感覺不對勁的地方劃下來即可。”

　有了鍾月的加入，尋找問題的速度大幅度提升。

　鍾月無法理解教義，不過她還是可以本能的找出其中的問題，讓一行人尋找漏洞的速度大幅度提升。

　原本幾年都可能產生不了成果的行為，現在速度大幅度提升，讓王懷一行人通過有問題的地方不斷深思討論，最終得出了一份邏輯通暢的真相出來。

　拍著最後薄薄的紙張，王懷感慨了一聲，終於理清了雲淚為什麽尋求信仰的真相。

　說來雲淚也是慘，她被天道坑了。

　正如王懷之前推理的一樣，上次方虛確實帶著雲淚來到了這裡，之後方虛離開了陽神世界，但雲淚留了下來。

　本來，雲淚是想在陽神世界不斷的布局，不曾想天道破碎，雲淚也受到了波及，差一點就灰飛煙滅。

　為了維持自身的存在，她不得不開始獲取信仰，以此存續自身。

　不過只要恢復完畢，她絕對會斬去這些信徒，讓自己重新回歸到邪神狀態。

　“難怪萬年之後雲淚那麽痛恨知了長老，那些家夥的信仰使得雲淚進一步化為正神，從而導致她徹底被轉化。”

　理清了這份內容，王懷又注意到真相中記錄著的另一個內容。

　“他們背叛了我！”

　他們不應該是信徒，也不太可能是神明道，畢竟當時陽神世界不會有天仙，只能是另一批家夥。

　一想到還有另一夥人隱秘的存在著，王懷就感覺這次的水太深，自己也隱隱有把持不住的感覺。

　一部分謎題得到解決，可新的謎題又出現。

　不過每一次，王懷都感覺距離這個世界的真相又近了一分，讓他感覺距離揭開大劫真相的日子越來越近了。

　這時，岑泉從外面跳了進來，對車廂中的人說道:“各位，看到城市了。”

　“可算看到城市了。”小胖子終於出了一口氣。

　就連惠馨也露出笑容，畢竟這段時間，在馬車上的日子太久了。

　王懷展開地圖，比對距離和周邊的群山後，確定下一個城市為磐石城。

　這個城市在萬年之後還存在，城中普遍信奉地母娘娘。

　到了這裡，那麽距離天守宗遺址也不遠了。

　既然萬年之後還存在，那麽這裡應該還算安全，廟祝的力量應該也還不錯，應該可以得到一些不錯的補給。

　但當進入城市之後，王懷感覺自己被狠狠的打臉了。

　還沒進入城市，王懷就受到了大量居民的迎接。

　如果這些居民沒死的話，那就太好了。

　磐石城周圍的樹木全部化為石頭，每一根石頭樹枝上，都掛著一個吊死的人族，隨風無力的搖晃著。

　這人族也都化為石頭，身上的衣服則被蟲子啃噬完畢，露出下面灰色的皮膚。

　因為是石頭，所以無處不在的蟲子放棄了他們的身體，讓他們以這種方式保存了下來。

　狂風卷過，黃沙遍野，數以萬計的居民搖晃著樹枝，發出沉痛的悲鳴聲。

　小胖子本以為這裡的凋像都是裝飾，但當他看清楚石像的五官，驚覺不管是怎樣的大師，都無法將這份臨死前的痛苦保留下來時，他終於克制不住自己，趴在地上大吐特吐起來。

　惠馨也臉色蒼白，差一點就昏倒在地，不過當她看到岑泉就守在一邊準備扶她，她就立刻調轉方向，狠狠的拍在地上。

　我摔死也不讓你碰到！

　將兩人抬進馬車，王懷一行人駛入城市，發現這裡的一切都變成了石頭。

　水、房屋、正在狂吠的野犬、趴在牆角的貓咪……整個城市的一切都化為石頭，如同一張定格了大照片，永遠的沉寂下來。

　“不語，你覺得是怎麽回事?”看著周圍的一切，王懷問道。

　不語閉上眼睛感受了一翻，隨後說道:“應該是地母娘娘的神術。”

　地母娘娘是一位十分強大的神明，放在天命司的衡量體系中，絕對是陽神世界的一品神明。

　這份神明可以將土化為食物或飲水，這次帶來的小胖子也是地母娘娘的廟祝，負責在路上沒有食物的時候為眾人提供食物。

　仔細回憶了一翻，不語繼續說道:“地母娘娘確實有一門神術，是化肉為石。這門神術可以將一切都轉化為石頭，但沒想到會這麽用。磐石城原本就是地母娘娘信仰最深的地方，但沒想到……”

　不語的語氣一向都很平澹且缺乏起伏，不過看到這裡的景象，他的聲音也顯得有些失落。

　走到城內一具被吊死的居民身邊，他捏了捏屍體的腿，然後說道:“屍體還有些柔軟，只有部分變成了石頭。不過這個屍體已經有了屍僵的現象，應該是吊死之後化為石頭的。”

　“你有什麽想法沒?”

　“有。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應該是這裡的人徹底絕望了。”

　絕望是會傳染的。

　尤其是在這個恐怖的世道，當失去了信念上的支撐時，這份絕望來的會格外強烈，也格外的痛苦。

　彼此對視了一眼，王懷和不語立刻行動，向著磐石城的神祠走去。

　在恢弘的地母娘娘的神祠前，他們看到了預料中的事物。

　上百名廟祝吊死在地母娘娘的神祠前，身體已經晶石化。

　一些廟祝的身體已經遭到了破壞，堅固的石頭上面，甚至有人用牙齒咬出了一些凹痕，可見當時的人們有多麽痛恨這些廟祝。

　在他們身後的牆壁上，則遺留著居民留下的用血寫成的文字。

　“叛徒！”

　“你們為什麽先走！”

　“去死去死去死！”

　看到這些文字，王懷也好，不語也好，都大概推理出當時的真相。

　這群廟祝先崩潰了。

　看不到盡頭的絕境，捉襟見肘的神明，無處不在的蟲子。

　這些事物帶來的絕望如同汙泥一般，讓廟祝也逐漸陷入深淵，最終在此崩潰。

　而廟祝崩潰自盡後，被廟祝保護著的居民們也陷入崩潰之中。

　他們開始詛咒廟祝，詛咒地母娘娘，最後集體在絕望中吊死。

　他們都是地母娘娘的信徒，臨死前的詛咒最終引發了地母娘娘的異變，讓這個近乎詛咒的神術被施展出來。

　靜靜的看著眼前的一幕，不語長歎一聲，看著天空說道:“地母娘娘沒了。”

　“嗯。”

　正如不語所說，在各大城市的神祠中，最粗的一盞紅燭猛的變黑，之後飛快的燃燒，釋放出屢屢黑煙。

　只是在黑煙擴散之前，廟祝們便將這些黑煙一一吸走，用凡人之軀，消弭著神明的絕望。

　吸入黑煙的廟祝自然痛苦不堪，一些甚至直接吐血身亡，讓本來就珍惜的廟祝變得更加稀少。

　更可怕的是，這份絕望還會繼續蔓延，直到將所有人都拖入深淵為止。

　感慨之後，不語對王懷說道:“走吧，我們的時間不多了。”

　“嗯。”

　沒能得到補給，王懷的心中沉甸甸的。

　地母娘娘的消亡，讓之後小胖子的神術也無法使用，他們再也無法通過地母娘娘的神術獲得食物了。

　他們尚且如此，那麽其他人呢?

　地母娘娘的隕落，讓王懷真切的感受到末日的倒計時。

　即便知道這個世界會存續下去，但王懷心中還是產生了些許的惶恐。

　他尚且如此，那麽其他人呢?

　這個世界的時間，真的不多了。

　從磐石城中出來，一行人都在沉默著。

　感受到不到地母娘娘的回應，她的廟祝，小胖子從一開始的惶恐，不能接受，到最後的平靜。

　他幾次透過車窗看著背後的磐石城，終於在磐石城快要消失時忽然說道:“停車。”

　馬車猛的停了下來。

　衝著所有人行禮，小胖子跳下馬車，對所有人說道:“我要回去。”

　“為啥啊?”惠馨難以置信的問道，“你為什麽要回去?地母娘娘都不在了，你回去幹什麽?”

　“那我跟你們走也沒什麽用了啊。”小胖子故作輕松的說道，“而且地母娘娘只是異化了，她本體還殘留著一些，或許還有蘇醒的機會。我身為她的廟祝，理應幫她鎮守最後的神祠。”

　“別鬧了，跟我走，你娘還在等你呢。”

　“我娘早就不在了。”小胖子笑著說道，“惠馨，你很好，不過也沒必要騙我了。我知道的，我娘不在了。”

　擦去眼角的淚水，他強笑著說道:“不過要是我娘在的話，應該也會讓我留下來吧。”

　揮了揮手，他對所有人說道:“放心， 我身上有蟲神的祝福，蟲子傷不了我的。之後我會嘗試看看能不能喚醒地母，你們不用擔心我，我暫時死不了。而且不知道為什麽，我感覺我早就死了，能活到現在，已經賺到了。”

　沒等惠馨說服自己，他就堅定的說道“

　好了，快走吧，再不走，我可能就要改主意了。”

　惠馨的嘴唇顫抖了幾下，但最終還是拱手說道:“常風，再會。”

　“再會！”

　馬車再次前行，在他們的背後，常風不斷的揮手，直到馬車消失為止。

　等到馬車消失後，他才放下手臂，向著滿是石像的磐石城，堅定的走去。

　馬車繼續前行。

　雖然減少了一人，但不知為何，馬車變得更加沉重了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