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
含光殿。
大日普照,殿頂黃色琉璃瓦散發熠熠金光。
殿前的白玉石階,也籠罩著一層朦朦光華。
整個含光殿,猶如仙宮降世。
“退朝…”
隨著一陣尖細嗓音傳出,今日朝會宣告結束。
“恭送陛下…”
幾息功夫後。
文武百官們邁步而出,走向殿外。
武將們臉上都一片喜氣,昂首挺胸,步伐豪邁。
秦遠被他們簇擁在中間,四周盡是恭維吹捧之聲。
“秦大都護!你真是文武雙全!太為我們武將長臉了!”
“有了秦大都護,以後還用怕那些酸腐文人言語擠兌打壓嗎?該怕的是他們了,哈哈…”
“三十年河東,四十年河西,憋屈了這麽久,也合該我們武將一展雄風!”
眾將領身披明光鎧,背後一襲紅色大氅,甲胃不時相互碰撞,嘩嘩作響。
他們時不時瞥一眼不遠處的文官隊伍,眼神中有幾分得意之色。
秦遠今日之舉,不僅為自己和安西出了一口氣,同樣也為在朝堂久受壓製的武將集團出了一口氣。
“還有這位曹都護,名字可真讓人意外,哈哈哈…”
一名滿臉胡茬的壯碩將領悄悄湊到尼瑪身旁,面帶莫名笑容,壓低聲音聞道:“曹都護,你這個名字誰給你起的?如此的與眾不同。”
“吐蕃名是我父母所起,至於曹這個姓嘛…是幾位安西軍同僚說我比較適合此姓。”
/> 尼瑪糾結片刻,將隨口胡編的答桉告知眾將。
這種情況下,他總不好說是秦遠安排的。
“竟然是這樣,那你的那幫兄弟也太壞了,哈哈哈……”
眾將笑成一團,臉上都滿是自得之色。
“哼!不過是略微佔得優勢,有什麽好值得高興的!”
文官們大多臉色不愉,眼神中帶著些許鄙夷,側視一眾武將。
“莽夫就是莽夫,這一點微不足道的勝利,就得意洋洋,能成什麽大事!”
“且看他今日笑得歡,等到來日我們反攻之時,他們就笑不出來了……”
“一副小人得志的嘴臉,這種人物,如何能引導大唐百萬將士,不過是一幫無能之輩!”
文官們小聲私語,眼神中滿是鄙夷之色。
在他們眼中,武將們的所謂勝利,不過是鏡中水月,一觸即無。
秦遠本就是邊陲將領,雖然身為大都護,但仍舊改不了他身處西域的事實。
若是無法將其在長安誅滅,那最好的選擇就是將其早日送回邊境。
如此,則長安又將是自己的天下。
顯然,對於局勢的判斷,文官集團要勝過武將集團不止一籌。
他們很清楚秦遠的定位,更能借助這定位完全發揮出自己的實力。
“秦大都護,不知你覺得這長安如何?”
數十位武將中,只有涼國公李愬,問出了這關鍵問題。
“是打算久待此處,還是打算回返西域?”
涼國公李愬身材健碩,一身實力已經達到真武絕顛,也許比秦遠要差上少許,但是絕對差不了太多。
他面容有種不怒自威感,眼神極為認真。
雖然並沒有與秦遠打過什麽交道,但從秦遠的行事和隻言片語中。
李愬就已明白,這位絕不是甘於待在大唐的池中之物。
只有西域那種混亂局勢,才符合這位少年英豪的需要。
“涼國公,現在想此事還為時過早,我也不確定該如何抉擇。”
“但如果大唐能更為強盛,那對我安西大都護府,無疑是一件大好事,這點還請涼國公放心。”
秦遠雖然未予其明確答覆,但話語中透露的意思已經足夠李愬體會。
留在大唐,那是不確定的事情。
危害大唐,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在兩者之間,就是大唐和安西相處的方式。
“我明白了,想不到秦大都護年紀輕輕,就已經深諳朝堂之道,有如此悟性,實屬難得。”
李愬輕捋烏黑胡須,微微點頭。
威嚴臉龐上,露出幾分思索之色,
秦遠的意思很明白,安西才是根本,與大唐關系如何,那就要看大唐的實力還有表現。
而他,絕不是愚忠之人。
雖然其心中認為秦遠略有狂妄,但以安西如今的地理位置,做出這種選擇,倒也正常。
說著,李愬腦海中已經懸掛起一副西域地圖。
相較於北庭城,如今葛邏祿的位置,無疑距離大唐更為遙遠。
而更為重要的是,如今的葛邏祿,乃是秦遠一手打下。
從上到下,充斥秦遠人手。
莫說朝廷沒有什麽想法。
就算有,那也只能想一想罷了。
萬裡之遙,空降一位真武巔峰的大都護。
以秦遠如今實力,若是惹得其不快,絕對是反手可滅。
如此,除了折損將領,也就沒了意義。
至於玄武境,就算皇帝李純有心,也沒這份實力。
所以今日已可以確定,秦遠在西域安西大都護府的地位,已無人可撼動。
“涼國公過獎了,不過是一些生存之道而已。”
秦遠微微拱手,面容上帶著幾分笑意。
“我安西大都護府,如今孤懸異域,若是還不能認清自身局勢,那早晚成為別人砧板上的魚肉。”
說著,他環視眾人一眼。
“諸位大將,都不願眼睜睜看著我安西就此覆滅吧……”
“秦大都護所言甚是,安西乃是我大唐在西域之根基,若是安西不存,則西域自然不存,這點道理,我們這些粗人還是明白的!”
“不錯!我大唐如今於西域的影響,也就僅限於安西大都護府了,若是沒了此處,那我大唐在西域,也就是無根之水,無根之木。”
“沒了這裡,大唐就算想做什麽,也不過是有心無力……”
一個國家,勢力的影響范圍,有時候就是如此現實。
真理在大炮射程之內,這話絕不是一句虛言。
無論你有何等多的錢財,何等多的社會影響力。
若是沒有真正可以乾預現實的實力作為依撐,那一切不過是虛幻而已。
就好像如今。
遠方的阿抜斯要是突然選擇吞並葛邏祿,就此覆滅安西大都護府。
那大唐估計連一個消息都接不到,一個屹立數百年的大都護府,就將從此消亡。
如果吐蕃傾盡全力,而秦遠又不曾出現的話,結局大概也是如此。
總而言之,虛弱的大唐,已撐不起如此寬廣的羽翼。
這就是現實。
必須面對並接受的現實。
就算今日的皇帝,再如何勵精圖治,也很難將大唐恢復往日輝煌。
有些東西,失去了就是失去了。
任憑你再如何惋惜,也難以改變結果、
這也是現實,同樣也是真理。
“我明白……”
李愬仰望天空那顆炙熱的太陽,心中不由懷念起當初大唐雄踞西域的場景。
可惜,數十年過去,一切都變成了過眼雲煙。
除了安西大都護府因為秦遠的出現,再度綻放活力外。
一切的希望,都已化為烏有。
強盛的大唐,也早就隨風而去。
時間匆匆流逝。
沒有變化的,大概也就只剩那漫天的黃沙了。
仰望蒼穹,李愬想起自己年幼時,眾將送別正值壯年的郭昕場景。
“郭將軍,此去路途遙遠,萬望珍重!”
“將軍在西域千萬小心,若是一去不回……”
有將領面色沉重,遠離大唐,千裡遙遙趕赴西域。
想起這種差事,他們心中就有幾分絕望。
“那便一去不回!”
與悲傷的眾將相比,正值壯年的郭昕,臉上卻彷佛沒什麽波動。
他只是輕撫著唐刀上的縷縷金線,眼神中似乎沒有絲毫留戀。
“那便一去不回!”
郭昕跨坐在高頭駿馬上,環視周邊送行的數千人,語氣十分堅定。
但是心中的苦澀,只有他自己明白。
“郭郎,我等你回來。”
面容堅定的郭昕,耳邊常常回蕩這句話。
妻子淺笑如花,站立在屋前他親手所植的桃樹旁,對即將離去的郭昕輕聲呼喚。
“我會回去的……”
郭昕一邊舉手辭別送行的眾人,一邊想著自己妻子情意綿綿的目光。
堅定面容下,隱藏著一顆不為人知,極為柔軟的心。
但國家大義立於身前,兩者之間,總歸要做個選擇。
這次,他選擇了國家大義。
“我會回去的……”
這句話在郭昕腦海中回蕩了近三十年。
可是,他終究沒能回來,見自己發妻最後一面。
數十年光陰流轉,帶走的不僅是時間,還有隨之而去的親人。
這也是郭昕為何沒有隨秦遠回歸大唐的原因。
發自內心的內疚,一直潛藏於其心中。
有些事,過去了便是過去了。
任你再如何後悔,如何糾結,都無濟於事。
匆匆流去的時光,最終的答桉便是告訴你。
珍惜眼前人。
風華絕代也好,風頭正盛也罷。
一切的一切,最終都是虛妄。
永恆歸墟,無邊無際的虛妄。
“謝國公理解!”
秦遠表情尊敬,雙手抱拳,向李愬行禮。
心中明白,眼前這位涼國公,已經是大唐為之不多的支柱。
同樣,這位國公,也是朝中為數不多,能明白秦遠之不易的將領。
“秦大都護不必如此。”
李愬微微搖頭,眼神感慨的望向遠方。
“孤懸異域,舉目無親,其中滋味,李某自是明白……”
周遭將領聞言,則神色各異。
感同深受者有之,撓頭輕笑著也有之。
西域,在某些將領心中,那是遍布美女與黃金的地方。
就算呆在這種地方,無法返回大唐,又有什麽好悲傷的呢?
但在另一些年長的將領心中,西域,則是死亡的代名詞。
有吐蕃和回鶻這兩位大敵在,再強的真武巔峰,都不過是勉強自保而已。
若是兩國認真,只需要玄武為將。
則安西大都護府,揮手可滅。
夾縫求生,說的便是當初的安西大都護府。
“涼國公請放心,如今的安西,已不是往日的安西……”
秦遠看得出這位國公的悲傷,出聲撫慰。
“任人欺辱的時代,早已是過去!”
“如今的安西,不說恢復往日威壓西域的盛景,但是自保已經沒什麽問題。”
“月有陰晴圓缺,力有長短強弱。”
“今日我安西,撐過漫漫長夜,黎明已遙遙可期。”
秦遠緩步踏下玉階,遙望遠處灼灼大日,輕聲自語。
“不錯。”
李愬輕捋胡須,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他看得出,秦遠這番話不是說說而已。
其中隱藏的,還有對實力的深深自信。
雖然不知道他這種自信從何而來,但是李愬相信。
能在兩國夾攻下還有如此自信的,絕不是平庸之輩。
而秦遠的實力,也在深深印證這一點。
一掌退達磨。
這是李愬也辦不到的事情。
可這位年輕無比的大都護,卻做到了。
其中意味,不言自明。
相較於武將們的大步邁下,文官們此刻都低調了許多。
他們目光時不時掃過楊溫,不知道該說些什麽。
楊溫側步微移,表情十分不滿。
“諸位肱骨,為何方才沒有出言壓製秦遠,眼睜睜看著他這一個武將得勢!”
他話中帶著幾分質問,心情極為糟糕。
昨夜,他便連夜手書數十封,送給各位大臣,便是希望眾人認清眼前局勢,全力配合自己。
沒想到今天朝會之時,除了最後一位文官給了個台階,竟無一人替他發聲。
“楊卿,不是我等不想說話,實在是那秦遠言辭過於犀利,讓我等無力著手。”
“他方才所言,不是佔據大義名分,便是佔據人心所向,我們若是貿然出言,恐怕只會助長其氣焰。”
“秦遠這人,委實有些可怕。”
幾名身披朱紅官袍,頭戴翼耳冠的文官,一邊搖頭,一邊回應楊溫質疑。
“楊卿什麽意思?莫非心中只有文武之別,而無對錯之分?”
韓愈忽然發聲,側目斜瞥楊溫,話語中帶著幾分質問。
身為監察禦史,監督百官和皇帝所行所為,本就是他的職責。
更何況,白居易被流放西域的背後,就是這幫人在操弄是非。
所以他這句話問的非常直白,甚至有幾分不客氣。
“韓禦史此話從何說起?”
楊溫眉頭微皺,心中明白這位禦史不是好應付的。
“我等只是覺得,秦大都護所為,對我大唐邊疆安穩恐有不利,哪有僅顧文武之別的意思?”
他沉聲辯解,想將此事湖弄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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