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7章祭拜孝陵(上) 在順、明、清之間反覆數次的長沙郡王馬寶自覺無顏隨監國殿下一起祭拜孝陵，而已經處在彌留之際的陳子升執意要去，馬仲興也是無奈，隻得在溧陽滯留了幾日，以照顧重病纏身的馬寶，同時飛書南都方面，著內閣首輔金光祖立即籌辦祭拜孝陵之事。

永歷三十六年十一月初五，南都終於傳來消息，說祭拜之事已經準備妥當，當請監國殿下盡快趕赴南都，祭拜孝陵，榮登大寶。

家國天下，到了馬仲英這個位置，國事自然要比家事重要，盡管很是不舍，但馬仲英還是不得不隨監國殿下一起趕赴南都。

至監國車駕抵達南都時，金光祖早已精選了六千甲士，全部身披白袍，腰系孝帶，在鍾山腳下的下馬坊至明太祖陵寢所在的孝陵殿的石階上排好了整齊的隊列。

鍾山腳下，錢孺怡、陳恭尹等江南士紳也帶著金陵城內的百姓穿著雪白的孝服雲集在下馬坊前的空地上，遠遠看去，彷若一片白色的海洋。

望著鍾山腳下雪白的人海，望著山頂那魂牽夢縈的祖陵，永王朱慈炤緩緩下了車輦，恭恭敬敬地在下馬坊處拜了三拜，這又令得在場的南都百姓一片哭號。

“南都的百姓們，是孤和孤父親對不起你們，孤來晚了，孤有愧啊，還請你們受孤一禮！”

朱慈炤雖然貪生怕死，但他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南都百姓的哭號聲令他無比慚愧，他恨自己懦弱無能，以至於這些忠於大明的百姓淪於虜手四十年，他恨他不能奮起抵抗，以至於天下黎民飽受胡虜的摧殘。

“……監國殿下萬歲，楚國公萬福！”

為首的錢孺怡、陳恭尹等人振臂高呼，身為代表地方百姓的士紳階層，他們可不是盲從的百姓，他們知道利害關系，這大明的半壁河山是楚國公打下來的，還不還給朱家皇帝，得由楚國公說了算，但主次肯定是要分清楚的，畢竟監國殿下才是大明名義上的主人。

有人帶了頭，在場的百姓頓時發出山呼海嘯般的呼吼聲，仿佛要把這幾十年受的冤枉氣從胸口全部釋放出去。

“監國殿下，陳老先生如何上山?”

大明祖製，至下馬坊後，凡各王公勳貴、各司官員無論品階高低都必須下馬步行上山，在這眾目睽睽之下，馬仲英自然不好多言，隻得躬身請旨。

朱慈炤沉聲道:“陳老先生忠心耿耿，其兄又是殉節忠臣，今已病重，如何能步行上山，快去取轎輦來，其余人隨孤步行上山。”

“臣謹遵監國殿下口諭！”

馬仲英頷首接令，這刻他對朱慈炤不免高看了幾分，雖說這監國殿下是個膽小鬼，但人品方面還是說得過去的。

左右侍衛見有監國口諭，不敢怠慢，連忙抬來步輦，馬仲英則和諸人隨永王步行登山，一行人浩浩蕩蕩，很快抵達了陵寢大門靈星門處。

過了靈星門就是孝陵主殿，眾侍衛哪裡還敢抬著步輦進門，隻猶豫地看向朱慈炤和馬仲英。

朱慈炤剛想說話，陳子升卻掙扎著在步輦上坐了起來，指著靈星門道:“前面就是太祖陵寢，老夫如何能僭越逾製，還是隨殿下和楚國公步行進殿吧。”

“那就依陳老先生！”

馬仲英見陳子升臉色決絕，不似做偽，遂點頭同意，命人將他從步輦上扶了下來，在他看來這既然是陳子升最後的願望，那就得讓他自己來。

許是吃了參片的緣故，

陳子升盡管身體虛弱，但依然能夠緩慢行走，過了大金門，諸人終於抵達祭祀的享殿所在，這會天空也淅淅瀝瀝地下起了小雨，仿佛天公也在為漢人能夠重新祭拜孝陵而哭泣。 陳子升卻也不管有沒有違背祖製，跪倒在享殿之前，號啕大哭起來道:“太祖高皇帝，微臣兄弟無能無謀，坐視胡騎南下，百萬軍民為奴屠戮，微臣有愧啊……如今南都光複，微臣終有面目祭拜我大明皇祖陵寢，還請太祖高皇帝在天之靈，護我漢家兒郎，北定中原，早定神京。”然後重重地將頭磕在明太祖陵前。

監國永王殿下及諸臣也是滿目含淚，跪倒於地，祈求太祖在天之靈護我漢家故土，馬仲英亦是恭恭敬敬地在太祖陵前上了三柱香。

熟料拜倒在明太祖陵前的陳子升竟緩緩倒了下來，再看時，臉上居然沒有一絲血色，馬仲英和永王均是一驚，今日可是祭拜孝陵的大日子，若是朝中重臣在太祖陵寢所在病故，那可就不好了，幸虧佟養钜頗通醫理，連忙上前用力地掐住陳子升的人中。

跟隨馬仲英一起上山的馬三德也連忙取出了一段參片，塞到了陳子升的口中。

過了一小會，陳子升終於醒了過來，氣若遊絲地說道:“老夫得拜孝陵，心神激蕩之下……差點誤了殿下和楚國公的大事，實在是慚愧，今心願已了，還請殿下盡快派人送臣下山，莫汙了祖陵。”

朱慈炤有些不忍，緊握著陳子升的雙手道:“故陳大學士和先生為我大明披肝瀝膽矣，孤又如何忍心先生獨自下山，先生一家忠義之心，天日可表，便是身故在這孝陵前，太祖高皇帝他老人家也只會心懷感念，又如何會怪罪於你，莫如待祭文念完，再行下山，楚國公以為如何?”

馬仲英也是心神激蕩， 一想起這七十余歲的老人在神電衛苦苦堅持的情景，不免有些感懷，亦踏步上前，握住陳子升的手道:“老先生還是聽監國的吧，太祖高皇帝見了老先生這等忠義之人，高興還來不及呢，待咱們祭拜完畢，仲英還要帶著您北伐中原，光複神京，光複華夏故土。”

“咳……咳……楚國公，您是個有真本事的，想來一定能焚清中原，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只可惜……老夫恐怕看不到了……楚國公可能答允老夫一事……若是能答應，老夫就是現在死了，也心滿意足了。”

見陳子升已經是上氣接不到下氣，馬仲英終於流下了眼淚，緊握著他的雙手應道:“陳老先生盡管開口，仲英無有不從。”

“楚國公……善待監國，善待大明宗室……！”

顯然陳子升也知道無論是楚軍擊敗偽清軍，又或是偽清軍擊敗楚軍，大明的國祚終究是要亡的，人之將死、其言也善，鳥之將死、其鳴也哀，他只是不想看到朱明皇室再遭一次清洗。

“……老先生放心，有我馬仲英在，定可保監國無恙……保我皇明宗室周全……！”

馬仲英話未說完，陳子升竟突然直起了身子，指著北方，扯著馬仲英高呼一聲:“過江……！”然後腦袋一歪，終於失去了呼吸，但臉上卻滿是滿足的笑容。

悲風陣陣逐山來，

綿綿細雨罩鍾山。

孤守邊陲三十載，

敵酋未除身已衰。 上一章 目錄書簽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