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地區一直便是風雅詩客的棲居之地,亭台樓榭的古典園林亦是其飽受盛名的園林,素有“詩性江南,園林冠絕”的美稱。
茶社又是江南地區飲食文化中,頗有意趣的一筆。
通常的茶社都會設置在園林之中,與其中妙趣縱橫的自然風光,以及雕梁畫棟的水榭樓台相映成趣,頗有些自在詩畫之中的意思。
我就曾去過知名的冶春茶社,那是臨河水閣數間,金稻頂,青木壁,琉璃窗。
茶肆之間,曲廊相接,相掩於清溪翠柳之中,頗為幽靜。
入水榭憑欄,可望北水關橋洞嵌著的小秦淮美景,和小苧蘿村的樹影婆娑,鳥語雀喧;低首透過腳下的板縫可偶見遊魚戲水。此處,確為風雅場所。
但是趙氏茶社卻如同茶社中的異類一般,偏偏要開在人聲鼎沸的大乾門步行街。
與冶春茶社的幽靜雅致不同,趙氏茶社則是煙火氣四溢,甚至多少有些滿出來了。
別人茶社賣蝦仁煨面,他家賣大肉拌面;別人茶社賣三丁包,他家賣鴻運大包;別人茶社賣燙三絲,他家茶社賣雞蛋餅。人家是精致的小吃,他家的饕餮的吃食。
偏偏這樣一個大俗的茶社,因為老趙祖傳的廚師手藝,還廣受食客的追捧,成了大乾門步行街一帶的標志性建築。
任誰來大乾門步行街,不來這個別具一格的趙氏茶社,滿嘴油香的大快朵頤一番,那便是白白來打卡了。
我的“犬齋”事務所就在趙氏茶社正後方的一棟二層古樸小樓,也是茶社老板老趙的房產。
聽說前任屋主是個落魄的三流偵探,是老趙看他可憐低價售給他的。
我也是由此,才想到以偵探為替身職業在天台市生活的。
其實,不光是我住的那棟樓,幾乎小半個大乾門的房屋店鋪都是人家老趙的,是個深藏功與名的真正的地主啊。
聽說,老趙是十幾年前中了道國彩票有史以來最大的獎,才買下了這麽多的房產。
當時,似乎因為老趙的天降橫財,還引起了不小的彩票熱潮和風波。
老趙確實說的上是鴻運齊天之人,按我說,像老趙這樣毫無背景之人,能得到這些錢是福氣,能守住這些錢,那就是本事了。
老趙有句名言:“咱不缺錢,缺的是樂子。開茶社,不為錢,為的是興致。人不能閑,閑了缺錢。”話糙理不糙,老趙倒確實是個奇人。
因為旁邊通往事務所的胡同很窄小,我身材又頗為高大,一旦有人經過,就不能正常通行。老趙見狀,居然頗為豪邁的將自家茶社的後門鑰匙給了我,讓我從茶社的儲物間走。
為何老趙對見過寥寥幾面的我如此信任?
他聲稱自己和我有眼緣,有種血濃於水的感覺,所以我絕不是壞人。他這話說的無比真誠,搞得對自己身世十分明確的我,都險些以為老趙就是我那個素未謀面的父親了,而且我和他兒子小趙長得也大相徑庭。
我也有懷疑老趙接觸過某些靈勢力,知曉我的身份,所以才對我那麽殷勤。
但經過幾個月的觀察,我確信了似乎老趙只是個長晝地帶的普通人,還真是因為眼緣的原因,才對我那麽好的,這種關系對我來說頗為新奇。
我和小喵輕車熟路的打開了茶社的後門,走進了昏暗的雜貨間,朝著光亮處走去。
“啊”
我的耳邊忽然響起了小喵驚恐的尖叫聲。我轉頭一看,
才發現,小喵被誰抓住了她纖細的手腕,嚇得她臉上煞白,四肢僵硬。 定睛一看,抓住小喵的,是個穿著富貴卻蓬頭垢面、雙眼混沌的中年女人。她一邊抓著小喵的手腕,一邊嘴裡還喃喃自語著:“還我兒子,還我兒子……”
“欸,曉聰,沒事的,是老趙媳婦——王姐。嗨,王姐,我是小陳啊,租住在後面那棟樓的小陳,你還記得我麽?”我無奈的朝著那老婦人滿臉堆笑。
是的,眼前這個神志不清的中年女人,就是老趙的發妻。
如果說,洪福齊天的老趙,真的有什麽難言之隱,那就是他的這個妻子了。
在十幾年前,老趙中獎前,王姐似乎還是個溫柔賢惠的良妻。卻因為他們第二個孩子的流產而最終導致精神失常,患上了嚴重的臆想症,總是覺得自己的二兒子沒死,逢人便問,老趙也沒有辦法。
所幸,之後沒多久老趙就中了頭獎,有能力供養著這個早些年為家庭操勞頗多的妻子,他滿心以為,是因為過於重視家庭和家人,自己的妻子才會發瘋的。
也許正如老趙所想,也許又另有隱情。
我曾探查過王姐內心的魘,並無異樣,於是,我也沒有過分插手人家的家事。
王姐見到我,原先陰鬱的表情,變得激動了起來,混沌的雙眼靈光乍現,她松開了小喵的手腕,徑直跑向了我。
天生巨力的王姐用她如同鐵鉗般的手,牢牢抓住了我的右手。
她用著低沉的,幾乎她人聽不到的音量,幾乎哀求的語氣對我說:“幫幫我,幫幫我,我知道你能幫我的。”
我極盡溫柔的語氣撫慰著王姐的內心:“王姐,我知道你沒有瘋,你先放開我,我們慢慢說,好麽?”一邊說著,我一邊悄無聲息的卸下了王姐握住我手腕的那隻手。
“是誰!是誰在尖叫!”那是一個渾厚硬朗的聲音,來自於一個極其高大的男人。
男人站在我不遠處的光亮裡,硬朗的面容滿是正氣,寬大的廚師服在他強壯的身上顯得有些緊身,赫然是趙氏茶社的現任主廚,老趙的大弟子——秦向南,完全不像個廚子,倒是像個訓練有素的軍人,也不知道是老趙從哪找來的怪人。
當秦向南的眼睛瞥到了王姐身上時,一切似乎就在不言中了。
他略顯無奈的朝著王姐說:“師母,別纏著別人了,來,我帶你回去休息。”
說著,向著我的方向走來。
我能感覺到,身旁的王姐不知為何有些怕自己丈夫的這個大徒弟,一見到他,身體明顯一哆嗦,眼睛中的靈光也消失了,變回混沌的狀態。
秦向南面帶歉意的朝我道歉:“抱歉啊,我師母她老是纏著你,你別介意啊。”
“沒事。”
之後,我沒有理會二人之間的糾纏,拉著驚魂未定的小喵,快步離開了雜物間。
雖然,我對於王姐的情況有自己的猜想和懷疑,但是與歷史無關,又並非魘禍,我實在是沒有立場插足這些事端。
缺少主廚,老趙也不在的的廚房倒還是一片火熱,井然有序,製作著各種讓人垂涎欲滴的菜品,那讓人食欲大開的香味一下子就把小喵的魂勾了回來,一個勁的東張西望。
走進大廳,雖然並非飯點,裡面的客人並不少。
在大廳的中央,有個肥頭大耳的憨厚中年人,掛著一團和氣的笑容,悠然自得的背手看著大快朵頤的客人們,此人正是趙氏茶社的主人——老趙。
老趙特別像一種珍稀動物,那就是熊貓。
不光是他圓潤的外形,還是那對圓滾滾卻十分靈動的眼睛,憨態可掬的樣子。
熊貓本就是一種富貴的動物,身著絲綢褂子,頭戴金邊圓頂小帽的老趙也是貴氣十足。
站在那兒,老神在在,胸有成竹的模樣,頗有些大掌櫃的風范。
看見我和小喵,老趙沒說話,只是和善的點了點頭,示意我們隨便坐。
剛坐下屁股還沒焐熱,曉聰就招蜂引蝶般的,將老趙的兒子,小趙給吸引過來了。
高壯的憨厚小夥,活像一只見著蜂蜜的熊,晃晃悠悠就過來了。
小趙似乎自從小喵搬到“犬齋”,他就魔怔了,隔三差五就來獻殷勤,還扭捏的問過我和小喵的關系,得到我捏造的遠房表兄妹的答覆,才心滿意足的離開,那老實的樣子,不禁讓我嗤笑。
“那個,那個,小喵,你要點些什麽啊?”
小趙撓了撓頭,那副見到心上人不知所措的初戀情態,全場盯著小喵,緊張到結巴,讓我既好笑又感動。
“好的,趙哥,老三樣就行。”
小喵保持著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連語調都控制在一個平均的水平。
“啊,好。”小趙還想說什麽,但是見小喵不鹹不淡的態度,便失落的離開了。
“今天的蟹粉湯包很新鮮,早上我拆的螃蟹。”走半路,不放心似的回頭說了這麽一句。
“其實,小趙還不錯,家裡有錢,人也老實。”我頗為玩味的說道。
小喵沒好氣的白了我一眼,惡狠狠的回道:“怎的,老板不當偵探,改當紅娘了啊。 趙哥是很好,但不是我喜歡的好。”
其實我是知道的,小喵和我很像,是不會將就自己的內心的。
那禮貌的態度,早就說明了一切,那種不同於在我面前那般肆無忌憚的,疏遠,就代表著小趙根本不在小喵的考慮對象之內了。
所以,我也沒繼續著小趙的事,而是轉而問道:
“小喵,你這個年紀,知道什麽是喜歡麽?”
小喵幾乎沒有思考,就斬釘截鐵的回答道:
“我雖然說不清楚什麽是喜歡,但是它來臨的時候,我就能感覺到。而感覺到的我,可是會主動出擊的!”
一邊說著,她還調皮的朝著無人的虛空做出了打槍的手勢。
我沒有回話,只是在心裡感歎著,年輕就是好,小喵有種為了心中向往義無反顧的衝勁,即便會讓自己遍體鱗傷,也在所不惜。
很快,小趙有些心猿意馬的端來了“老三樣”,蟹粉小籠,開洋餛飩,和老趙家傳的秘製陳醋。
我夾起一個蟹粉小籠,先懸在鼻前,讓香氣微微熏會我。
接著,微微沾上些陳醋,先輕咬開一個小口,將裡面豐腴甘甜的滾燙湯汁吮吸掉一部分,之後,一口吞下,陳醋的醇酸味中和了蟹粉豬油的油膩感,味道恰當好處。
當咬到其內那顆渾圓緊實的肉球,還是汁水四溢,滿滿的滿足感充斥著內心。
雖然險些被滾燙的汁水燙到嘴,但是能夠品嘗如此美味確實值得,我興致勃勃的站起身來,對著一旁不明所以的小喵說道:
“愛情,便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