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低頭朝著懷裡已經停止啜泣的小喵，輕聲說道:“哭好了沒，哭好了，和我一起下去辦點事情。”

　　聞言，小喵用手隨意的擦了一下臉上的淚痕，疑惑的問道:“啊?下去幹嘛啊?”

　　我看著小喵，她臉上精致的妝容早就被冷汗和淚花給弄花了，不禁有點想笑，於是壞心眼的打趣道:“還能是幹嘛，去采購點毀屍滅跡的東西，留著這攤骨灰在這裡怎辦啊?”說著，指向被牙刀吸乾後蛙男留下來的骨灰。

　　沒想到的是，小喵沒有上當，直截了當的揭穿了我:“哼，那還不是你甩一堆火的事，別想騙我。”

　　被揭穿的我反而有些尷尬，只能悻悻然的坦白道:“我想去問問這周圍的人，多了解一下這位白無籍。”

　　我從骨灰中抖落出一張小魚形狀的銀色金屬卡片，這是代表蛙男身份的魚符，看上面的照片確實是蛙男無誤了，名字赫然就是我口中的“白無籍”。

　　魚符是上次人口大普查後，道樞特別為安全區域的人們用特殊金屬製造的，用於識別居民身份的靈牌。魚符上面不光有一些個人信息，並且會印有一段專屬於其個人的靈碼。

　　由特殊金屬的魚符不光堅固耐用，極難磨損。對於各種靈性能力的耐性也是極強的，所以才能在我的靈火之中完好無損的幸存下來。

　　聽到答案的曉聰還是有些遲疑，再次發問:“為什麽啊?以前的魊者沒見老板你這麽做啊?”

　　雖然提出了自己的疑問，但是，還不待我回話，思慮過的小喵自己就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

　　“因為，我和你之前遇到的那群家夥都是真正的社會渣滓，我一點了解的興趣都沒有。但是，白無籍很有意思，你不覺得麽?”我轉頭，朝著小喵意味深長的一笑。

　　小喵幾乎是不假思索的，就點頭讚成的我的看法，“好啊，那我陪老板你一起去。不過，這些骨灰是不是要裝一下，不然，一會就被風吹散了。”

　　“倒也是，倒也是，那我們就帶著他，一起去看看，別人對他的看法吧。”

　　我從自己右手上一個蝙蝠形狀的黑色戒指裡，取出了一個做工頗為精細的瓷罐，瓷罐上紋著栩栩如生的風雅蘭花。我輕輕的一抬手，地上的骨灰乘著一陣清風，一絲不漏的流入了瓷罐之中。

　　之後，我們兩個人，就捧著“白無籍”，一起去探訪一下小區的其他人了。

　　在樓梯間的時候，我沒有轉頭，就忽然突兀的問道:“小喵，你覺得，怎麽樣，一個人才是真正的死了?”

　　我沒有轉頭所以看不到小喵的表情，但是遲疑了一會，我耳中才傳來了小喵的聲音，她的聲音不是很堅定，“我想，應該是，肉體死亡並且靈魂消亡，一個人就應該死了吧。”

　　聽到了小喵的答案，我欣慰的一笑，雖然這個並非我心中的答案，但是已經很不錯了。

　　“小喵，你這懶狗，《三絕律》倒是不錯，你所說的確實沒錯。但是我覺得，當一個人被所有其他人遺忘的時候，他才是真正死了。”

　　“遺忘?”

　　“是的，你有沒有發現，在我們遇到那些魊者的時候，他們幾乎都是沒有任何直系親人了，所以在我們殺死他們後，他們很快就會被人遺忘，他們所做的所有罪孽也會隨著他們的這種‘死亡’而一起煙消雲散，這對於他們來說，也許算是一個善終了。”

　　接著，我沒有繼續往下說，而是甩開了小喵，快速的來到了之前她曾經在那躊躇過的，

門口的明暗交界處。　　我站在那，轉過身，我背後是萬丈光芒，而眼前是一片昏暗。

　　“但是，白無籍不一樣，我覺得他可能是個值得尊重的人，但是，他已經沒有親人了，他大概也會很快被遺忘，所以我想收集一下周圍人對他的記憶碎片，至少有一個人，或者兩個人，可以知道他多一點。”

　　看著面前的黑暗，我忽然又覺得自己是個無比卑劣的人，明明是自己設計一步步殺死了白無籍，卻還要如此冠冕堂皇的說著這些為他好的話，不過像我這樣的人，可從來不會以卑劣為恥。

　　作為一個有些年頭的高檔小區，裡面居住的不是些珠光寶氣的老人，就是些行色匆匆的中年人。

　　在老人和中年人這兩個群體得到的對於白無籍的印象，截然不同。

　　不少老人提到“白無籍”這個名字，就已經知道是誰了，他們都會說，白無籍是個身世悲慘，從小沒人疼愛，卻又樂觀，經常會幫助他們的一個好孩子，絕口不提他那瘮人的長相。這些老人說話時，滿臉都是慈愛與心疼。

　　反觀中年人們，一概不認識“白無籍”這個名字，都是我稍微形容了一下他的外貌，他們才會用“蛙男”或者“乞丐”這樣的詞來形容白無籍，對他的評價也相當負面，都是說些他撿垃圾，說他破壞小區形象那樣的話，聽完，我也只能看著懷裡的瓷罐尷尬的笑一笑。

　　“好了，我們回白無籍的家吧。”

　　內心各自有了答案的小喵和我，相視一笑。

　　在回去的路上，小喵問了我這樣一個問題:“老板，你會後悔麽?知道了白無籍是怎麽樣的人之後。”

　　我的回答是這樣的:“我不後悔。我殺死他，是為了保護生活在他周圍的所有人，即便他曾經是個好人，但是在他墮落為魊者後，他的所作所為，只會醜化他之前的善舉，殺死他是我理所應當要做的事。而我現在所做的事，無外乎，只是我自私的，想要自己心靈得到安寧罷了。”

　　小喵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只會就一直埋著頭陷入了思考之中。

　　“我換個衣服啊。”還不等小喵回應，我就徑直走向了白無籍家的衛生間。

　　我在裡面換上了一身幹練的黑色道袍，別看這身道袍款式簡單，不光用材講究，據說用的是昆侖寒蠶吐的絲，還是由禦衣坊的首座韓湘茗親手製作的，還用到了他獨家的“烏雲潑墨”技法，才讓原先雪白的蠶絲出現出如此深邃而純粹的黑。道袍上面全部繡著暗紋，暗紋的圖案則是我們宗家的家徽，也就是三首犬。這是我只有參與一些重要法事才會穿的禮服，而我覺得這次我將親自主持的法事，是有如此重要的。

　　我面朝著鏡子，將頭髮梳整齊，深深吸了一口氣。我不是緊張，而是惶恐，這已經不是第一次為所殺的魊者舉辦法事了，我卻總是疑心，以自己的品德，是否有資格為那些人送終。

　　走出廁所門的我，如同戴上了儀式面具一般，換上了一副無比莊重肅穆的表情。

　　我走過小喵的身邊，頭一轉都沒轉，徑直走到了原先白無籍死的地方， 跪倒在地，雙手高高捧起了裝著其骨灰的瓷罐。

　　我暗暗心中催動術法，瓷罐中的骨灰無風自起，井然有序的回到了它們原先該在的位置。

　　接著，我換了蹲姿，指尖綻放起奪目的黑火，圍繞著骨灰，在地上畫了一個大大的圈。靈火觸碰地面並沒有燃燒起來，而是留下了一條熠熠生輝的銀白色靈線。

　　之後，我再次跪倒在地，深深低下了頭，之前頭接觸到地面。我嘴中漸漸開始念念有詞，那是古典道派的悼亡法咒中最為著名的《太乙救苦天尊說拔罪酆都血湖妙經》:“爾時。救苦天尊，遍滿十方界，會集十方天尊仙眾，說諸因緣，時有妙行真人出班奏白:臣今下觀欲界，酆都羅山，血湖二十四獄，鋒刀十八地獄，大鐵圍山無間地獄，三河四海九江泉曲地獄……天尊大慈悲普濟諸幽冥十方宣玄妙符命赦泉扃拯拔三途苦出離血湖庭沉魂滯魄眾男女總超升。”

　　我吟誦這段悼亡法咒的時候，語言裡並沒有摻雜一絲一毫的靈性力量。因為我知道，並不存在什麽往生與來世，人死而燈滅，這段法咒也不過是給在世之人，聊以心理的慰藉罷了。

　　最後，我雙手合十，朝著白無籍的骨灰，重重的三叩首，以此表示我對他的尊敬，他的那份對於自己為人的執著，值得這份尊敬。

　　而小喵也照葫蘆畫瓢，學著我的樣子，重重的三叩首，我看得到她眼中的悲愴。

　　也不知道，我的這種形式主義，是否也會被她給傳承過去，也不知道這種傳承，到底是好是壞。